《佛系带娃日常[穿书]》作者:谢灵树 简介: 朱玲玲不幸穿成了狗血总裁文里带球跑的女主 为什么说不幸呢—— 原女主柔柔弱弱小白花一朵,从头到尾被人算计,却一路女主光环毫发无损,所有男配都爱她 朱玲玲自力更生小白菜一颗,也是从头到尾被人算计,却自始自终没有任何一个人来救过她!所有男配都恨不得要弄死她! 朱玲玲(绝望地):阿弥陀佛,顺其自然,看破红尘,保护我儿,努力自救...... 原女主开挂模式→朱玲玲hard模式 PS: 1,咳咳,这是一个穿进狗血总裁文,养养小包子的温馨故事 2,本文又名《狗血爱情故事》 3,每日中午更新 微博@谢灵树 内容标签: 生子 种田文 甜文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朱玲玲,安梓涵 ┃ 配角:夜寒时 ┃ 其它: 1.001 穿书 “还不都是你生的好女儿,我们安家的脸都被她丢尽了!” “安国富!你这是什么话?玲玲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她是什么样的你不清楚吗?” “我倒不知道哪个正经小姑娘家能做出这种事?” “她肯定是受害者,被强迫的!” “强迫?强迫她会到现在都不愿意说出那个姘夫的名字吗?” “什么姘夫?什么姘夫!她都死过一回了,你还想怎么样?你真要逼死她吗!” …… 就在如此混乱的吵骂声中,朱玲玲裹着被子淡定地翻了个身。 一阵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音之后,门被“哐叽”一声砸上,世界安静了片刻。 朱玲玲睁开眼睛,看着头顶模糊不清的天花板,轻轻呼出一口气。 这是一本名叫《暴戾君王:亿万老婆带球跑》的狗血总裁文。两天前,从巴黎出差归来的朱玲玲刚回到公司,就忽然两眼一黑失去知觉,再一觉醒来,不幸发现自己穿成了这本N年前看过的古早文中最最苦逼的女主。 之所以还有印象,是因为原主和她同名不同姓,叫安玲玲。 当年流行的正是这种其貌不扬的麻雀型女主,清汤寡水小白花在楔子里就被亲妹妹和好闺蜜合伙哄骗下药,结果神奇地躲过了那两人特意为她准备的猥琐男,却精准误入了霸道总裁男主角的房,结果自然是被吃干抹净。 当然,为了后续情节能顺理成章发展,女主角必须得非常凑巧的不小心一炮留种。 就在朱玲玲穿过来的前几天,心大的原主终于发现自己怀孕,不知道受了啥刺激,居然干脆利落自己抹了脖子,结果当然没死掉...... 或者也可以说死掉了,因为此刻宛如植物人一般在床上躺尸的女孩,已经不再是安玲玲。 朱玲玲越想越心里发毛,张了张嘴,还是悲催地发不出声音。 她穿成了小哑巴,比这更让人绝望的是,肚子里还揣着个娃! 苍天啊! 朱玲玲现实中母胎solo三十来年,连个男人都没睡过,现在陡然一步到位喜当妈,这种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不过,这个孩子能不能生下来,还未可知。 她记得小说里面很直接地略过了这一段,正文从五年后,女主带着天才儿子回国的一幕开始。 但是就朱玲玲穿过来的这两天,原主的老爹老妈已经吵架吵疯了。 安家虽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但好歹也算是有头有脸。安国富更是个极好面子的,自家女儿才十九岁,就不知道从哪怀了个野种,简直是奇耻大辱。 自那天原主的检验单被妹妹“无意中”发现并告知家里人之后,安国富便整天咆哮着要让她去堕胎,这估计也是导致原主身心备受煎熬乃至寻死的一大诱因。 朱玲玲穿过来,从一开始的震惊、懵逼、不敢置信到现在的淡定、认命、随波追流,离不开这一对暴躁爹妈的洗脑炮轰。 经过这些天的苦思冥想,老实说,安国富的话不无道理。 她这个身体才十九岁,生个毛的孩子啊! 况且,没有这个孩子就没有后续狗血剧情,没有后续,就可以平平静静过自己的生活。 于是朱玲玲打定主意,又安安心心休养了几日,直到身体略微好转。这天中午,母亲周美梅如以往那般端着饭气呼呼地进来,朱玲玲用嘶哑的声音艰难地告诉她,自己同意去打掉这个孩子。 周美梅愣了一下,急道:“你这死丫头瞎说什么,不就一个孩子么,安家又不是养不起,生下来妈给你带。” 朱玲玲心里还是有点感动的,这位原主的母亲简直跟她现实中的老妈一模一样,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妈,”朱玲玲收了笑容,正色道:“我是真的想重新开始。” 周美梅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满脸写着质疑:“你确定?” 朱玲玲重重点头,“嗯。” 周美梅迟疑了一会儿,把半小碗鸡汤递给她:“先喝吧。” 饭后,朱玲玲小憩了片刻。一点多的时候,周美梅进来叫醒了她。 “你爸爸给医院的熟人打了招呼,现在我带你先去做个检查。” “好。” 朱玲玲轻声应着,坐起来,在枕头边摸到眼镜带上,世界霍然清晰。 说来也巧,原书中关于女主的外貌描述是无论长相身材都很一般,但是却有种与众不同的独特魅力,一路收获烂桃花无数。整篇文除了男主开始对她是真心嫌弃以外,其他男配一看到她,反应都是:这个女孩好单纯好不做作,和外面的妖艳贱货都不一样...... 结果,朱玲玲对着镜子一照,枯黄的长发,厚实的刘海,沉重的眼镜,暗黄的皮肤......靠,这不正是自己十年前的模样! 那时她还在上大学,正宗土包子一枚,毕业校招却误打误撞混进了《时尚风》杂志社,然而说到底,这还是一个看脸的社会,她态度谦卑工作认真,却因为外在形象受尽白眼和嘲笑。后来多亏一个好心的姐姐教了她如何化妆穿搭,还建议她去医院做视力矫正手术,外加减肥锻炼,隔三差五美容保养,这才整个人得以改头换面。 如今再看到镜子里的这张冒着傻气的脸,仿佛时光一刹那回溯。 朱玲玲轻轻笑了。 什么没了都没关系,只有成熟过才知道,一个女人身上,最应该沾沾自喜引以为傲的东西,是青春。 . 朱玲玲换好衣服出来,妹妹安曼容正挽着周美梅的手说话,看见朱玲玲,立刻摆出一张温柔的笑脸,说:“姐,我陪你一起。” 安曼容比原主只小一岁,中分黑长直,裸色连衣裙,长相以朱玲玲挑剔的眼光来看顶多中等水平,气质倒是不错,落落大方,显得很高贵。 也是,朱玲玲淡淡扫她一眼,这一身行头加起来都有六位数了,能不高贵吗? 安曼容是那种极会伪装的女人,笑容端庄甜美,眼睛弯弯的非常有欺骗性,难怪原主至死都在还拿她当好妹妹,朱玲玲如果不是恰巧看过原著,估计一时半也察觉不出来。 “我们走吧,”安曼容笑眯眯地说。 周美梅拍拍安曼容的手背,说:“你跟玲玲在这等着,妈去开车过来。” 安曼容乖巧地应道:“好。” 周美梅走后,两姐妹锁了门,并排站在屋檐下。 “姐,嗓子好些了吗?”安曼容温声细语地问。 朱玲玲虽然能说话了,但并无兴致陪她尬聊,果断摇头。 安曼容假惺惺地叹了口气,“唉,放心吧,把孩子流掉这件事就彻底结束了,以后你长了记性,千万好好珍惜自己就是。” 朱玲玲:“......”这好苗子,不去中戏北影可惜了啊。 再说这孩子,还不是拜你所赐? 朱玲玲暗暗磨了磨后槽牙,低头假装玩手机,在锁屏界面戳来戳去,最终还是放弃了,她不知道密码...... 没过一会儿,周美梅开了车过来,三人直奔医院。 果然不管哪儿的医院都一样,人多嘴杂,闹哄哄的,跟菜市场有的一拼。 还没进门,高贵端庄的安大小姐立刻摸了个口罩出来带上,整个人连背影都隐隐透露些嫌弃的意味。 朱玲玲在心里悄悄对她竖了个中指,又没人求着你来,装给谁看呢? 去窗口排队拿了挂号单后,三个人去坐vip电梯。 朱玲玲倚着电梯壁发呆。 快解脱了,心里却有些乱。 且不说这肚子里揣的是个比爱因斯坦还夸张的小神童,四岁就能在股市执掌风云的那种,即便只是个普通智商的娃,那也是在她肚子里万里挑一成功结合的受精卵啊。 而且,这个孩子是贯穿小说全文的重要纽带,真的能这么轻松拿掉吗?改剧情会不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后果? 朱玲玲不自觉地摸了摸肚子,就在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啊,对不起对不起,真的不好意思……” 朱玲玲抬眼望去,看见安曼容摘了口罩,正握着杯子向旁边的人连声道歉。 受害者是个相当年轻的小帅哥,朗眉星目,唇红齿白,长相非常符合时下女孩们对于小鲜肉的定义。他浅灰色的风衣胸口有一大块深色印渍,显然正是安曼容的“杰作”。小帅哥很快把风衣脱了拿在手里,抿起嘴角,露出一个标准的假笑。 “没关系,”他随意理了理自己白色衬衫的袖口,姿态优雅。 “这、这怎么可以呢?”安曼容诚惶诚恐,一副天马上就要塌下来的模样,急急道:“全都是我的错,要不……您留个联系方式?我把衣服洗干净了立马给您送过去。” 朱玲玲听到这里,顿时恍然大悟。 哟呵,原来安大小姐是看上人家了,难怪激动得连杯水都握不稳。 可惜,那帅哥彬彬有礼地丢下三个字,“不用了。” “那要不……我赔您钱吧,您说个数,”安曼容咬着嘴唇,盈盈欲泫。 朱玲玲忍住没笑。 如果没看错的话,这件风衣正是某奇家前几年出的限定款,当时的定价......哎,就比安大小姐这一身加起来都贵。 安家虽然薄有资产,但还绝不到随意挥霍的地步,安曼容作为全家每年置装花费最多的一位,衣柜里的奢侈品也没多少,更别说,其中还混杂了不少A货。 赔?安国富估计要打人。 “不必,”小帅哥依旧回答得干净利落。 安曼容小可怜的模样,嘴唇嗫嚅着:“那,那……” 朱玲玲暗嗤一声,明明是你泼了人家,搞得跟人家欺负了你似的,看看把人小帅哥恶心得,脸色都变了。 “容容,”周美梅终于看不下去,“咱们电梯到了,你再给人道个歉吧。” “哦,”安曼容小小声应着,复又抬起头,楚楚可怜地说:“那……真的非常抱歉。” 帅哥这回连头都懒得歪,淡淡的回了句:“嗯。” 朱玲玲心里已经在爆笑,等电梯停稳门一开,她拉着周美梅赶紧出去,安曼容犹豫了一下,恋恋不舍地跟了过来。 而她们都没看到的是,电梯门重新关上之后,里面那位一直云淡风轻的帅哥忽然慢慢抬起头,俊脸上浮现出一个短暂的、困惑的表情。 2.002 出国 妇产科室。 李医生是安国富的老同学,简单询问完情况,她很快打出一张病单,让朱玲玲对照着去做上面的几项常规检查。 抽血、B超、心电图......两个多小时后,终于将几张薄薄的检验单拿到手,再返回诊室,她们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没什么问题,手术就安排在明天吧,”李医生把报告递回来,轻松地说:“术后只要好好调养,不会对以后的生育产生多大影响的。” 朱玲玲怔怔地,真要拿掉了,一时间千滋百味齐齐涌上心头,都分不清是开心还是难过。 周美梅却是真正长舒了一口气。 这些日子里,最受折磨的人,其实是她。 女儿的崩溃、丈夫的指责,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得她都快疯掉,现在这块重石终于落下来,她转过身,两眼泪花地抱住自己苦命的小女儿,喃喃道:“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朱玲玲愣了一秒,无声地叹了口气,反抱住她。 身后还有看病的人在排队,眼神有意无意扫过来。站在一旁的安曼容心里暗恼:妈妈真是毫无豪门阔太太的气质,总是不分场合丢人现眼,安玲玲也是完美遗传了这一点,整天不修边幅自己闹笑话也就算了,还在学校到处跟别人说是她姐姐,也不问问,她愿意承认她这个姐姐吗? 她今天就是特意来凑热闹的,安玲玲不是之前宁死也不肯来医院吗,结果这就想通了?可惜,她还想看她哭哭啼啼再死一回呢。 安曼容恶毒地想着,她今天穿的鞋跟很高,左脚换右脚不耐烦地站了一会儿,见两人还抱成一团呜呜咽咽的,实在忍不住了,只好上前轻轻拍了拍周美梅的背,小声道:“妈,咱们该走了吧……” “哦哦,”周美梅忙直起身来,擦了擦眼泪,对桌子后面正在询问下一位病患症状的李医生说:“老李啊,这回可真要谢谢你了。” 李医生谈话被打断,抬起头,微微一笑:“这有啥好谢的,都是我的本分哈,明天记得早点带玲玲过来。” 周美梅感激地说:“好的好的,回头我家老安做东请客,你可一定要来啊。” 李医生拿起茶盏,点了下头:“行。” . 此事一定,晚上安家饭桌上的气氛都好了不少。 安国富破天荒地主动给两个女儿乘了鸡汤,道:“爸爸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玲玲,这次你受苦了。” 安国富个头不高,人又胖,碘着个肚子显得很富态,书中对他描述不多,朱玲玲隐约只记得他很好色,外面养了不少女人,还有就是后面有个剧情是他为了钱把女主和孩子一起打包送给了男主,所以一直对他没多大好感。 朱玲玲咬着芹菜,仰头看着他那四四方方的国字脸,再看看对面优雅喝汤的安曼容,她发现了,安大小姐脸颊两侧的头发仿佛铁打的一样,从来就没有撩起来过......难不成底下也藏了两个硕大的腮帮子?朱玲玲十分阴暗地猜测着,憋笑憋得很痛苦,为了转移思绪她赶紧伸长筷子,给安国富夹了块半肥不瘦的红烧肉作为回礼。 “哎,乖,”安国富三两口吃完,心情大好,几杯小酒下肚,便挥舞着筷子开始指点江山。 “玲玲啊,爸爸告诉你,啊,生活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想当初,你爸我也是白手起家,做到今天的位置,靠什么?没的靠!全是我一个人苦哈哈熬过来的!” 周美梅心情也是不错,开玩笑道:“什么叫你一个人,我们娘儿三不是人吗?” 安曼容俏皮地应和:“就是。” “你们别打岔,”安国富忿忿道:“生意场上的事你们女人家懂什么?” “......”三个女人家都不想再理他了。 安国富依旧兴致高昂,自顾自地说:“当年那些个瞧不起我的,现在哪个有我混得好?就说那个谁谁......” 他口才一向了得,发家泡妞全靠这张油嘴滑舌左右逢源,此刻从往日辉煌说到未来展望,那真真叫一个唾沫乱飞神采飞扬,听得朱玲玲好几次都差点忍不住跳起来鼓掌叫好,尤其想请教一句“这位大叔您早年是不是混过传销组织”? 她堂堂一国际知名时尚主编,高级管理人才,平时开会演讲要有一半他这样的气势和煽动力,那杂志的销量是不是都不用愁了! 朱玲玲热血沸腾地畅想着,直到被一阵响亮的铃声打断。 安国富松了松衣领,拿起手机,很有气势地接起来。 几句话之后,脸色渐渐变了。 “怎么了?” 周美梅见他放下手机,连忙问。 “老李说,”安国富顿了顿,胖脸皱成一团,“明天的手术做不了了。” 朱玲玲心里一紧。 果然这剧情没那么容易改掉吗? “她说了原因么?”周美梅也慌了,下午明明还说的那么肯定,怎么突然就变了说法? 安国富把手机往桌上一掼,烦躁地说:“一大堆医学术语我哪听得懂,总之意思是这个手术会有一定的生命危险,不能做。” . 安家重新陷入愁云密布模式。 第二天早上朱玲玲慢悠悠醒来,家里已经没人了。 厨房里的鸡肉粥还在锅里保温着,她洗漱完,舀了一碗慢慢吃着,吃完又有些发困,这些天几乎都在醒了吃吃了睡,难道孕妇都这样?朱玲玲赶紧摸了摸自己的腰,天哪,貌似是粗了不少。 忽然门铃声响起。 朱玲玲正处于又发胖又想睡觉的纠结中,脑袋晕晕的,打着哈欠过去开门。 结果没料到,外面居然站了个黑色制服的彪形大汉,带着巨大的墨镜,面色不善的样子像极了好莱坞大片里的恐怖分子。朱玲玲打了一半的哈欠差点给吓回去,泪眼汪汪中,那男人开口了:“安小姐?麻烦跟我们走一趟。” 朱玲玲看着对方发达得快要爆出来的胸肌:“......” 尼玛这是在演《无间道》? “那啥,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朱玲玲小心翼翼地问,家里可是有两个安小姐,这人不会是来找安曼容的吧? “请跟我们走一趟,”男人冷冰冰地重复。 朱玲玲微微抖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大妈款麻布睡裙,小声商量着:“那可不可以等我去换件......” 话没说完,被他强势打断:“不行。” 朱玲玲:“......” 朱玲玲只好认命地缩着脖子跟他出去。 安家住宅是一栋独立的三层小别墅,走出院子,便看见了一辆线条流畅的劳斯莱斯幻影,朱玲玲盯着那竖起的车标在心里默默流了淌口水。 可真他妈有钱啊! 带路的黑衣男帮她开了车门,朱玲玲低声说了句谢谢,老老实实坐进去。 一抬头,对上一张熟悉的俊脸。 诶?这不是昨天医院那个被安曼容看上的小帅哥? 她就说吧,果然是认错人了! 朱玲玲清清嗓子,学着他昨天的表情露出个标准的假笑,声音略带沙哑地说:“这位先生,可能你要找的是另一位‘安小姐’。” 小帅哥的脸色阴沉沉地,眼神从朱玲玲脖子上狰狞的刀疤慢慢向下,停在腹部。朱玲玲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便听见他说:“你不想要这个孩子?” 难道......这就是男主吗?! 朱玲玲心头微惊,抬头看他。 很完美的一张脸,昨天惊鸿一瞥便足以让她过目难忘,如今近在眼前,细看也毫无瑕疵,好看得让人窒息。 【雕刻般完美的脸,剑眉星目,气宇轩昂,他站在那,就像是帝国年轻的君主,立于权力之巅,带着天生的优雅与贵气,却又同样的冷漠无情。】 朱玲玲还记得原文中的描述,又忍不住多瞄了两眼。 这也太水嫩了吧,完全没有霸道总裁的风范嘛。 她不记得文中霸总的年纪了,不过正文从五年后开始的,现在这时候......哦,原来霸总跟原主差不多大? “你不想要这个孩子?”他没等到她的回答,平静地重复了一遍。 朱玲玲眼神飘忽了下。 他这样问到底是希望她说要还是不要呢,书中的男主性格霸道无常阴沉不定,跟眼前这位克己复礼的小绅士简直两个人,显然毫无参考价值.....朱玲玲垂下头,盯着他腕上那块镶满钻的手表,小声说:“我不.....得不要。” 这话一个九十度大拐弯,朱玲玲本以为他肯定没听懂,正准备好心加个注释,以表明自己绝对不是故意想拿这个孩子与他纠缠不清的良好态度,实乃是造化弄人......结果还没开口,他忽然不知道从哪掏出一本支票,唰唰几笔签上名字后撕下来给她。 朱玲玲一时怔住,低头看见纸上龙飞凤舞三个大字:夜寒时。 “数字你自己填,”夜寒时极轻地眯了下眼睛,琥珀色瞳孔里杀气一晃而过,低声说:“唯一要求,别让我再看见你,否则......” . 临近中午,安家夫妇终于双双归来。 朱玲玲本来正坐在沙发上发呆,结果一抬眼,看到两副比自己更灰暗的脸色,忍不住问:“叔......”她艰难地把差点脱口而出的“叔叔阿姨”吞回去,“爸,妈,你们怎么了?” 周美梅惨然一笑,“玲玲,回房间去,我跟你爸爸商量点事。” 朱玲玲心下了然,纹丝未动。她沉默了会儿,说:“是为我的事吧。” 安国富像个被烧着屁股的爆竹忽然就炸了,跳起来指着朱玲玲的鼻子破口大骂:“废话,除了你还有谁!学习学习不行,才艺才艺没有,现在还闹出这种事,一天到晚尽给我丢脸,你什么时候才能学学你妹妹!” 周美梅立刻挡在朱玲玲面前,尖声反驳:“你别就知道说她,看看你自己呢?别以为你成天在外面怎么玩我不知道!” 安国富的胖脸气得通红,左右看看,拎起一个烟灰缸往墙角一砸,顿时四分五裂。 “我一说她你就护着!你护着吧!她迟早被你给毁了!”他怒吼。 周美梅不甘示弱地砸了一个杯子,尖叫道:“那又怎样,至少比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只会骂人强!” ...... 吵架是个体力活,朱玲玲等他们终于喘着气稍作休息的时候,插话说:“你们别吵了,我打算出国。” 没办法,还是按剧情走吧,在这呆下去,她迟早被这两人吵出神经衰弱来。 夫妻两都愣了下。 周美梅急忙否决:“不行,你马上就要开学了......”话没说完,她自己就顿住了,孩子不能打掉,还上什么学呢? 安国富没吭声,其实他早有这个想法,但是不好开口,这相当于把女儿直接扫地出门,周美梅听到了肯定又要跟他一哭二闹三上吊。 “这样,玲玲先去国外把孩子生下来,学校那边申请休学一年,”沉默片刻后,他很权威地说。 朱玲玲摇摇头:“我直接申请国外的学校吧。” 她已经想得很清楚了,这个书中世界对她而言和异国他乡没多大区别,她之前工作就经常出差满世界跑,一个人反而更自在。 周美梅还要再劝说些什么,只是话没出口,两行眼泪先落了下来。诚如女儿所说,这是最好的路,否则,不仅是安家,一个十九岁的单亲妈妈,足以受尽左邻右舍的闲话和白眼。 事情很快就这么定下来。 安国富做生意这么多年,人脉门路甚广,不到半个月,便把一切手续办全。 离开的那天,时值盛夏,阳光炽热又明亮。朱玲玲拖着箱子在机场和这短暂相处过的新家人们一一告别,便头也不回地踏上了去纽约的航班。 3.003 回国 五年后。 深夜的机场显得有些空旷。 “涵涵,累不累?”朱玲玲用下巴指了指行李箱,问:“要不要坐上来?” “Thank you, Mommy. I don't need,”小男孩背着自己的小书包,奶声奶气地答道。 朱玲玲板起脸,教训道:“说中文。” 涵涵立刻乖巧改口:“好的,妈咪。” “乖,”朱玲玲两只手都拎着东西,只能口头表扬一下,看着他努力蹬着两条小短腿扑腾扑腾地跟上自己,忍不住放慢了步伐,问:“涵涵真的不累么?” “一点点,”涵涵认认真真地说,“但是妈咪也很累,妈咪是女孩子。” 朱玲玲噗哧一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第一次电梯里见到夜寒时,老实说这男主基因是不是有点强大啊,小孩连他面都没见过呢,绅士风度就已经学了个十成十。 看小家伙裹在格子围巾里红扑扑的脸蛋,她心都萌化了。 话说回来,小孩子长的是真快,好像只一眨眼的功夫,就这么大了。 朱玲玲还记得自己当初是如何千辛万苦地生下他,早产一个月,大出血几乎折腾掉她半条命,直到天光初亮时产房里终于响起了第一声微弱的婴儿哭啼,她登时泪流满面地昏厥了过去。 这些年边上学边带娃过得很不容易,幸好涵涵一直很乖,不爱哭也不爱闹,认字之后给本小画册他就能安安静静呆一天,省心得令人惊讶。 走出机场大厅,冬夜里薄寒刺骨,朱玲玲微微抬头,对着清透的夜空呵出淡淡的白雾。 五年了,迟市,她终于还是回来了。 其实一开始没打算回国,纽约本来就是一座时尚气氛浓郁的大都市,她这次又多学了四年的服装设计,对时尚行业更加得心应手。但是耐不住周美梅的电话轰炸,她有多思念这个女儿和外孙,朱玲玲是知道的。 但朱玲玲还是不想跟原文的剧情撞上,这些年她时不时地就会产生疑惑:现在的日子到底是真实,还是小说? 不知不觉都已经过了五年,一开始她还隐隐存着希望说哪天一觉醒来就回到现实,然而到了现在,所有幻想早就没了。 正因为如此,她才不想走原女主的路。这部小说因为时间过去太久,连结局看没看完都想不起来了,反正过程就是被各种恶毒女配摁在地上摩擦,虽说每次都会有各种深情男配不求回报地出手相救,但朱玲玲毕竟不是原女主,她人生中最怕的两件事:第一,麻烦别人;第二,欠人人情。 想想都觉得生无可恋。 她磨蹭了很久,依稀记得书中女主带儿子回来的时候是夏天,她就一直磨,磨到冬天,直到今天除夕之夜,才终于下定决心回来看看。 坐上出租车之后,忽然又有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心情,看着车窗外快速划过的一栋栋熟悉又陌生的高楼,心里不喜不悲,只剩茫然。 为了赶走这些乱七八糟的负面情绪,朱玲玲收回目光,故意逗问儿子:“呆会见到姥姥姥爷该说什么?” 涵涵正抱着手机玩扫雷,小手在屏幕上快速戳戳点点的同时,用中文字正腔圆地回答:“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朱玲玲扶额:“是新,年,好!” 涵涵很听话地跟着重复一遍:“新年好。” 前面的司机大叔噗哧一声笑了,真诚地夸道:“这小孩以后肯定有前途。” “是金钱的钱吧,”朱玲玲无奈地摸摸儿子的小脑袋,片刻后,也忍不住笑开。 回到家已经是十一点多,朱玲玲拖着沉重的大箱子,带着涵涵,按下安家住宅的门铃。 门一开,里外的人都愣了。 朱玲玲是因为没想到回来第一个见到的会是安曼容,而安曼容是压根儿没认出她。 长这么漂亮一小姑娘,大年三十拖箱带娃上门,难不成是爸爸在外面包的二奶? 这么想着,安曼容的脸上情不自禁地透露出一丝骄矜和鄙夷来,淡淡地说:“对不起,我爸不在家,麻烦您改日再来。” 说着,便要关门。 却不料那女孩速度极快伸出一只脚,稳稳地抵住门,然后她在安曼容不耐烦的眼神中摘下了帽子,皮笑肉不笑地说:“容容,我是你姐。” 安曼容的脸色瞬间僵住了,她直直地盯着面前的女孩,昏暗的灯光下,一张精致的鹅蛋脸白得快要反光,眼睛又明又亮,像含了两汪水,褐色的长发有些凌乱地散落下来,眉目间隐隐透露出旅途的疲惫,却意外地增添了几分楚楚动人。 这是那个棺材脸土包子安玲玲?安曼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朱玲玲歪了歪头,多出一股以前在她身上从未有过的俏皮劲:“容容?” 安曼容一下子被点醒了,脸上艰难地挤出一个喜悦的笑容,“怎么回来了也不说一声?快进来吧。” “矮油,人家想给你惊喜嘛,”朱玲玲故意恶心她。 安曼容额头的青筋都爆出来了,这可真是个大“惊喜”,她甚至后悔自己当年没在她自杀抹脖子的时候补上一刀。 “来,涵涵,快叫姨妈,”朱玲玲拉过涵涵。 安曼容太阳穴突突两下,说:“......喊姨就好。” 涵涵看向朱玲玲,朱玲玲边给他换鞋边说:“那就喊小姨吧。” 涵涵抬起头,糯糯地喊:“小姨。” 安曼容死死掐着手心,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乖。” 朱玲玲刻意忽略了她话中的咬牙切齿,自顾自换好鞋子,带着涵涵进去。 迟市想必也有除夕夜不关灯的习俗,此刻三层楼上下灯火通明,物件陈设和她五年前走的时候别无二致,只是稍微陈旧了些。客厅里的液晶电视开着,在直播《春晚》,茶几上摆着一个镶满水钻的手机,想必刚刚只有安曼容一个人在这,朱玲玲四下扫了一圈,友好地问:“爸妈呢?” “爸出去打麻将了,妈说头痛,在楼上睡觉,”安曼容盯着电视回答。 朱玲玲点点头,安曼容并没有任何要主动帮忙收拾的意思,朱玲玲也没指望她,熟门熟路地带着涵涵把东西拎到一楼左侧的小房间。 房间里的东西也还是老样子,一张小床,一张书桌,两个柜子,朱玲玲走过去拉开其中一个,里面还挂着不少原主穿过的衣服,都是些朴素的碎花格子,裤腿肥大的牛仔裤,下面摆了一大盒五颜六色卷成团状的袜子。 陌生的,又熟悉。 是那个叫安玲玲的女孩真实存在的痕迹。 朱玲玲心里酸酸的,把柜子门关上,涵涵在后面咬着棒棒糖问她:“妈咪,现在不收拾吗?” “不了,今晚将就睡一下,明天等你外婆醒了,让她给咱们在楼上找个房间,”朱玲玲低声说。 翌日一早,朱玲玲起床推开门,和大厅里正坐在沙发上发呆的周美梅对了个正脸,安曼容显然是还没来得及跟她说。因为周美梅的身体明显震了一下,不敢置信地站起来,半晌才哑声问:“玲,玲玲?” “妈,”朱玲玲也梗咽了。 平心而论,整个安家就只有周美梅这个母亲是真心实意待她,隔三差五一通电话,平时总偷偷给她打钱,每年还要跑几趟纽约看她,让朱玲玲在这个未知的异世界难得感受到了一点温暖。 如果不是为她,朱玲玲死也不会回这座城市来。 “玲玲啊!”周美梅几步扑过来抱住朱玲玲,抽泣着说:“你这死丫头,说走就走,说回来就回来,提前跟妈打声招呼会死啊!” 朱玲玲埋在她颈窝处,吸着鼻子说:“这不是想给您惊喜嘛。” 这回是真心的。 “头都给你吓痛了,还惊喜,”周美梅含泪而笑,一只手揉着额角嗔道。 母女俩安静地依偎了一会儿,朱玲玲心里暖融融的。 周美梅又想起来:“涵涵呢,我外孙呢?” 朱玲玲指着房门,“在里头睡觉,我去喊他。” “别,”周美梅照着她的脑门就是一巴掌,低声骂:“他睡好好的你把他弄醒干啥!” 还不是看您想见他,朱玲玲捂着额头,默默地想。 “来,早餐想吃什么,”周美梅抹去眼泪,重新高兴起来,趿拉着拖鞋往厨房走:“面还是粥?哦对了,冰箱里好像还有饺子馄饨。” “都可以,”朱玲玲也情不自禁地笑了。 两碗清汤面很快上桌,煎蛋两面金黄,蛋黄完全凝固,朱玲玲咬了一口,眉开眼笑,她最讨厌吃流心蛋了。 母女在餐桌上继续絮絮叨叨。 去年安国富在外面的一个女人给他生了儿子,他高兴坏了,居然想把儿子接回来养,周美梅跟他大吵了一阵子,结果这半年他几乎都没怎么回过家。 丫的果然是渣男,朱玲玲咬断面条,忿忿道:“那现在呢?妈你就这么忍了?” “随他吧,不然还能怎么办,”周美梅直叹气。 “离婚啊,”朱玲玲脱口而出:“狠狠分他一半家产!” 周美梅像是被她这话吓住了,愣了好久,说:“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朱玲玲并不知道原女主对安国富的态度,只能含糊地补救:“本来就是爸做错了嘛。”她转移话题指责道:“再说,就是因为妈你以前对他的风流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他才这么越来越肆无忌惮,早点快刀斩乱麻就没这么多事了!” 周美梅无言以对,想了想,皱眉说:“你别这么说,你爸爸不是恶人。” 是,不是恶人,只是色鬼而已,朱玲玲在心里暗暗补充。 周美梅和安国富是初中同学,周美梅年轻时长得极美,一直被封为班花,安国富锲而不舍追了她七八年,周美梅原本看不上他,后面不知怎么地就被打动了,两人火速扯证结了婚。 谁能想到,甜蜜了没多久,公司慢慢做起来了,安国富口袋有了钱,心思却也跟着飘了。 所以说,这世间的爱情大多始于共苦,止于同甘。 男人,终究靠不住。 周美梅长叹口气,疲倦地说:“大人的事你别瞎掺和了,想想自己吧,年后就让你爸在公司给你找个职位?” “我自己找就行了,”朱玲玲摇头拒绝,安国富的公司是搞家具销售的,跟她擅长的领域八字扯不到一起去。 “没事,给你安排个经理什么的当当,跟容容在一块,互相还可以有个照应,”周美梅说。 “......”朱玲玲默。 跟安曼容一起?老天,那不活活演成宫斗剧了,她才不去! 还是等自己找好了工作再跟她说吧,朱玲玲赶紧低头喝了口面汤,压压惊。 与此同时,二楼楼梯拐角处,安曼容狠狠地捏紧了手中的手机,脸上慢慢露出一丝狰狞的笑来。 4.004 面试 母亲说的没错,朱玲玲在家里呆了一周,而且是新年正月,渣男老爹都没有回来过一次,不过也是亏得他不在,上门探节的亲戚都没几个。 安家四口人住这么大房子,空了许多房间,朱玲玲早就看中了三楼,回来第二天就带着涵涵搬了上去。 因为没想好要不要出去搬出去单住,这次回来她只随身带了些必备品,大部分东西都还在纽约,要请房东太太帮忙寄回来。 所以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工作。 小说中原主也是回国之后找工作,却好巧不巧地进了男主的公司,并且还是男主的助理......朱玲玲一阵恶寒,誓要擦亮眼睛,投每一份简历时都先把该公司的信息搜索了一通,连花边新闻都没放过,确定跟夜氏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才放心。 结果就这样折腾了一天,只有两家公司勉强进入了她的候选名单。 朱玲玲看着笔记本,一家:规模65人;另一家:规模20人。 尼玛这也叫杂志社,她以前手下的实习生都不止65个啊......朱玲玲内流满面地打开那家65人的公司网页,飞快点击“申请职位”。 然后“啪”地一声合上电脑。 她靠在椅背上仰天哀叹,还没等脑子里那些“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据鞍空矍铄,壮志竟谁宣”等一箩筐酸诗腐句冒出来,就听见门外传来小孩的脚步声。 侧过脸,是涵涵。 他正颤颤巍巍捧了杯牛奶,大概是有点烫手,还知道拿毛巾包着,慢吞吞挪到她身边,踮脚把杯子放在桌子上。 “妈咪,喝吧,”他大度地说。 朱玲玲心中的怨气顿时消得一干二净。 能生出这么一个贴心的男款小棉袄,她还有啥可怨可叹的,真该对老天爷感恩戴德了。 . 第二天,朱玲玲果然接到了面试邀约。 约定时间是下午两点,一点五十,朱玲玲准时出现在该公司面试厅门口。 这家杂志名叫《vogue Frontiers》,简称V.F,朱玲玲搜过之后才发现,这本杂志创刊时间居然已经有十多年,圈内小有名气,但销量一直不太好,这些年始终处于要倒不倒的边缘。 外面的两排沙发上已经坐满了人,朱玲玲倒没怎么意外,很多女孩都想进时尚圈,但无奈顶级杂志社招人大多是靠熟人推荐,所以像这种小作坊就是一个很好的跳板,先进来混个人脉,再往高处走就容易多了。 交了简历后,她拎着一本刚刚在街边书报亭花十块钱买的上期《V.F》按顺序在最后一个才腾出来的空位上坐下。 正在看目录,旁边忽然传来一个好听的声音:“这是这家的杂志吗?” 朱玲玲抬眼望去,是右侧的女孩,妆容精致,标准小脸美女,正微微笑着看朱玲玲。 朱玲玲把杂志合上,给她看封面,“就是上期的。” “哇,你准备很充分呢,”女孩赞叹地说:“我都没想到。” 朱玲玲笑笑,没说话。 女孩又开口了:“你看完了吗?这杂志做得怎么样?”她凑近朱玲玲,压低声音,“靠谱不?我本来还以为是皮包公司。” “我觉得还行,”朱玲玲随意翻到目录,“其实杂志做得好不好,从目录就能看出来一些,这本杂志四个版块内容详实,标题简练,非常贴合这段时间国内外流行风向。不过,”她略微惋惜,“就目前时尚杂志的大环境来说,明星效应还是占主体,咱们这本《V.F》内容再丰富,也抵不过明星大腕们一张封面,” 女孩听完,有些若有所思的模样,顿了顿,又问:“你以前做过杂志?” 朱玲玲简短地说:“实习过。” 女孩点点头,“哦。” 两人恢复到一个看书一个看手机的状态。 朱玲玲翻完两篇文章,对这本杂志的水平已经心里有数,这时,旁边的女孩又说话了:“哎,那你今天这身搭配是不是有什么深意呀?” 搭配?朱玲玲低头看了看自己,薄款长羽绒服里面是一件裁剪合身的白衬衫,下面黑西裤,脚上一双平跟小皮鞋,没怎么搭配呀,就是简单的职业装而已。 朱玲玲再转头细看那女孩的穿搭,她身上是一件TADASHI家的定制绣花流苏连衣裙,外面搭配阔袖呢子大衣,脚上蹬了双黑色复古玛丽珍高跟鞋,头发简单抓成蓬松的半马尾,配银色长流苏耳链,看起来洋气极了。 她立马就反应过来,这女孩是在向自己取经呢。 “你搭配得很不错,我这样穿......是因为没有合适的衣服,”朱玲玲实话实说,她的衣物还在纽约。 “哦,”女孩笑着吐了吐舌头,“谢谢你呀,我还怕我打扮得太过了呢。” 朱玲玲回以淡淡一笑,然后又继续翻书。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朱玲玲是最后一个,她被喊进去的时候,外面都空了。 里面是一个很大的会议室,她在备好的椅子上坐下,长桌对面是四个面试官,三女一男,脸色都有些疲倦。 最左边的女人翻了翻名单,“linna是吧?请先介绍一下自己。” 朱玲玲把包放在腿上,坐的笔直端正,淡定地说道:“你们好,我是linna,毕业于纽约时装艺术学院,主修服装设计专业。曾在《fantastic》杂志社实习,实习期间在服装部门担任助理工作。同时,在校期间,我参加过多项比赛并拿到不错的成绩。” “哦?你学服装设计的为什么要来杂志社实习呢?”另一位女士盯着她问。 朱玲玲早猜到会有这个问题,平静地说:“因为我学服装设计就是为了更好的把握时尚风向,另外,我自学过出版编辑,对这一行非常熟悉。” 这话自然是鬼扯,她一边上学一边带孩子,哪有那么多时间。 不过那几个人都信了,其中唯一一位男性终于开口:“你说你熟悉出版业务?那有了解过我们这本杂志吗?” 朱玲玲点头:“嗯。” “有什么建议,或者看法?” “《V.F》四个版块内容丰富,标题简练,贴合这段时间国内外流行风向,水平很高,唯一欠缺的可能是娱乐资源和品牌合作方面。” 四个人莫名对视一眼,然后那男人笑着靠向椅背:“你和前面一位小姐的观点倒是不谋而合。” 朱玲玲愣了愣,立马想起了刚刚那个问她话的女孩。 草,她果然是以前做主编执掌生杀大权惯了,一时竟忘了纸媒行业向来剽窃成风,连印刷成字的都能随意挪用,更别说她当成闲聊随口说的话。 她感觉自己脸都肿了,还没来得及开口,那男人又说:“简历上写了你擅长英语和法语是吧?” 朱玲玲:“......是。” 男人合上文件夹,“那好,面试就到这里吧,结果我们决定之后过两天通知你。” 事已至此,朱玲玲只好拿着包站起来,微微鞠了一躬:“谢谢。” . 回去的路上,朱玲玲越想越气,恨不得把自己脑袋拧下来放在地上踩两脚—— 朱玲玲,你一个十多年的老油条居然被一新入行的小丫头片子给套了话去,你什么时候才能清醒一点?! 完了,这公司肯定没戏了,她只能再去试试另一家20人的...... 朱玲玲委屈地打开手机,正磨着牙,结果正好周美梅拨号进来。 “喂,妈。” “面试完了么,咋样啊?” 朱玲玲愤愤道:“黄了。” 周美梅很不给面子地笑了,“我就说让你去你爸公司吧,非要自己出去跑,你以为这年头的工作都那么好找吗?” 朱玲玲撇嘴:“我明天再试另一家。” 周美梅:“先不说这个,晚上孟家有个宴会,你爸带着容容过去了,你也去看看吧?” 朱玲玲警觉地问:“看什么?” 周美梅:“看帅哥啊。” 朱玲玲:“......老妈我可是有孩子的人......” 周美梅不以为然:“那又怎样,你又没丈夫,是时候给涵涵找个爸爸了,是吧涵涵?” 听筒里传来涵涵稚嫩的声音:“我不要。” 朱玲玲没忍住,瞬间笑喷。 周美梅不理会小孩,继续说:“能参加这种上流宴会的都是本市的名流名媛,普通人家很难进去的,你爸这次费劲周折才弄到了请柬,总之你别回来了,容容已经帮你带了套礼服过去,你到了孟宅外面给她打电话,听到了吧?” “什么呀,我不......” 朱玲玲没说完,电话挂了。 她无语地看着手机,又看看外面,心里哀嚎一声,只能问前面的司机师傅:“师傅,您知道孟宅怎么走吗?” 司机师傅响亮地回答:“知道,要改道吗?” “改吧,”她有气无力地挥挥手。 5.005 宴会 出租车停在一栋复古的铁门面前。 “只能送到这儿了,我的车进不去,”司机师傅回头对朱玲玲说。 朱玲玲趴在车窗看外面,四周豪车云集,这辆出租车反而成了最显眼的,路过的人都有意无意地瞟两眼,朱玲玲淡定地从包里摸出墨镜带上,然后付了车费,施施然下车。 外面冷风簌簌,朱玲玲昂首顶着各种异样的目光在铁门边等了半天,安曼容这才裹着一件大衣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姐,你来太晚了,”安曼容把手里的袋子递给她,“孟大小姐订婚仪式都结束了。” “哦,那还有菜吗?”朱玲玲嗓门贼亮。 “......” 旁边两个路过的仆人发出窃笑声,安曼容尴尬不已,心里暗骂了一万句土鳖,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先,先进去再说。” 孟家里面更加奢华,客厅大得能塞下一整个足球场,里面衣香鬓影热闹非凡,二楼上面有一支小型乐队正在忘我地演奏《拉各斯基进行曲》,悠扬的音符里,绅士和名媛们披着暗黄的灯光抱在一起翩翩起舞。 朱玲玲被安曼容一路拽到洗手间里,安曼容非常不耐烦地催促着:“快换衣服吧。” 朱玲玲哦了声,走到洗手池边看镜子,她下午是画了淡妆的,但此刻已经脱得差不多了,她问:“容容,你有带化妆品吗?” 安曼容看她一眼,这里的灯光更加昏黄,将朱玲玲的脸部线条修饰得愈发精致,纤长浓密的睫毛在鼻侧投下浓重的阴影,美丽得惊人。 安曼容心里憋着一股气,这个土包子凭什么变得这么好看了,她以前又黑又丑,脑子还有点拎不清,在学校里天天闹笑话,有次她被他们班上几个女同学欺负,一张试卷撕得粉碎洒在两栋教学楼中间的草坪里,逼她跪在地上捡,那时候全校学生都趴在走廊看热闹,朋友在耳边小声点评说容容你可比你姐姐漂亮多了,你姐看上去像是智力有问题,安曼容高傲地扭头,辫子一甩,不屑地说谁乐意跟她作比较了......但是画面一转,丑小鸭成了天鹅,还是只刚留洋镀了层金回来的金天鹅。 “没带,整了容还需要化妆吗?”安曼容脱口而出,说完立马就反应过来,自己这句话里面的酸味有多浓。 朱玲玲顿时在心里嗤了一声,似笑非笑地说:“整了也要化啊,不然万一刀口被别人看见了多尴尬。” 安曼容眼睛亮了:“你真整了?” 朱玲玲看她这么期待的模样,嘴角忍不住抽搐两下,强忍着笑信口胡诌:“当然啦,整张脸都动过,鼻孔里还有老长一道手术留的疤呢,”为了加强可信度,还特意补充一句:“千万别告诉爸妈哦。” 安曼容胡乱嗯了声,立刻凑近了盯着她看,太自然了,完全看不出来。 “你在哪家医院整的?”她说着,还真要去翻朱玲玲的鼻孔。 朱玲玲一把拍掉她的手,故作受惊状:“你干嘛,别把我十五万的鼻子毁了!” 安曼容终于发觉自己的表现太过急切,讪讪退后两步,说:“才十五万啊,挺值的。” 朱玲玲心有余悸的模样,夸张地护着脸去里间换衣服。 关上门,她放下包,捂嘴无声地爆笑了一会儿,安曼容刚刚那又嫉妒又羡慕的表情实在是太精彩了,待会该不会问她要整容医院的地址吧......非常有可能。 朱玲玲笑够了,拭去眼角的泪花,开始从纸袋里掏出衣服仔细研究,安曼容不会那么好心,所以这上面肯定有手脚,前后检查一遍,没找到,她不信邪,又里里外外找了一遍,最后果然发现腰部一条衣缝的线被剪了,断口整齐,明显人为,如果直接穿出去的话,估计过不了一会儿就会绽开。 她真是无语了,完全搞不懂这个安曼容为何会这么恨她,明明是亲姐妹,害姐姐当众出糗她脸上有光? 是不是猪啊这人! “姐,还没换好吗?”安曼容眼睛里闪过一丝狐疑,安玲玲发现什么了? “好了好了,马上。” 说是这么说,里面仍旧窸窸窣窣地,不知道在磨蹭什么,安曼容焦躁地看了好几次手机,门终于慢慢拉开。 首先看到的是镶着水钻的高跟鞋、一截纤细的小腿和轻盈薄透的裙摆,然后人才提着包款款走出来,安曼容的视线顺着那晃动的长裙往上,看见她上身被一块浅蓝色的纱织围巾罩得严严实实,顿时傻住了。 朱玲玲拨了拨头发,眉眼带笑地问:“怎么样?” 安曼容表情僵硬:“你......” “哎呀,都怪你的这件裙子太透了,”朱玲玲忙解释。 安曼容神色缓和了些,看着她,劝说道:“这里开了空调又不冷,再说哪有年轻的姑娘披围巾的,拿掉吧。” “是吗?”朱玲玲一脸天真无邪,拎着裙子转了个圈,俏皮地问:“不好看吗?” 安曼容无话可说,即便是嫉妒的要死她也不得不承认,确实不赖,用时下流行的话来说就是有股仙气,当然,美感主要还是来源于朱玲玲这张人工脸。 她越看越后悔,之所以选这件裙子就是因为衣料清薄贴身,线会比较容易裂开,正好贴着皮肤往下坠,早知道被她穿起来这么好看,她真该选另一件屎黄色款式奇丑的! 朱玲玲淡淡抬眸,把她脸上闪过的懊恼怨愤尽收眼底,心情很好地哼着歌出去了。 大厅里幽香浮动,音乐已经换成了小约翰的《春之声》,朱玲玲把包交给侍应生,顺手端了杯红酒,跑到一旁的长桌上挑东西吃。 这种宴会大多是用来交际,不会有谁真的是来吃自助餐的,所以厨师们把食物都做的又精致又小巧,整条餐桌就只有朱玲玲一个人端着盘子大快朵颐,当然她现实也是见过世面的,抿着小嘴一口一口,吃相看起来相当秀气文雅,但效率着实不低,不一会儿便解决完一盘,又去重新夹。 冰块上切割成薄片的三文鱼看起来甚是诱人,朱玲玲毫不客气地夹走大半,正要舀芥末酱时,忽然人群一阵骚动,她顺着众人的目光望过去,瞬间惊住。 盘旋的弧形楼梯上,正缓步走下一个英俊的男人,从朱玲玲的视角只看到他无可挑剔的半张侧脸,浓睫微垂,嘴唇抿着,和当年那个在劳斯莱斯车上给她扔支票的表情一模一样。 他快走到一楼,脸转了过来,朱玲玲后背冷汗直冒,真的是夜寒时!他的脸型未有太大变化,但气质已经完全变了,也不知道这些年到底发生了啥,他周身凝固着一种近乎冷冽的气息,走进人群时,大家都生怕与他有任何接触似的,自动分开一条路。 朱玲玲回过神来,立即转过背,小步挪到前面的餐桌边,坐下,埋着头戳三文鱼,指尖不自觉地发着抖,不知道他走过去了没有,想回头看又怕被发现。 当年他说“别再让我看见你”的时候就有些杀气腾腾的,再看如今这幅凶神恶煞的模样,朱玲玲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不知道古早文里总裁杀人犯不犯法...... 突然一只手拍在肩上,朱玲玲背骤然绷直,差点把叉子扔了。 “姐,你干嘛呀?”安曼容也被她吓了一跳。 听到这嗓音朱玲玲终于一口气缓过来,回头,看见安曼容正捂住胸口瞪她,旁边还站了一个穿藕粉色长裙的年轻女孩,在冲她笑。 朱玲玲直觉这女孩是原主认识的,于是放下叉子,站起身,热情地拥抱了她一下,“亲爱的,好久不见。” 女孩明显愣了下,然后拍拍朱玲玲的背,重新笑起来:“好久不见,玲玲。” 两人分开,拉着手相视而笑,画面一片和谐。 安曼容说:“姐,我跟晨莉找了你半天,没想到你一直躲在这里吃东西。” “我又不会跳舞,”朱玲玲看着那女孩嘿嘿笑,原来她叫晨莉啊,果然耳熟,晨莉......卧槽,杨晨莉!不就是小说楔子里跟安曼容一起设计原主的中国好闺蜜吗?! 朱玲玲忽然感觉头顶两行乌鸦呱呱而过,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边杨晨莉还沉浸在刚刚久别重逢的闺蜜情中,心想安曼容果然说的没错,安玲玲这货虽然脸整漂亮了,但里头还是脓包一个,真是蠢到家了,等会有好戏看。 安曼容也等不及了,“姐,你今天穿这么好看,不跳个舞多可惜啊,走。” 她说着,给杨晨莉递了个眼色,杨晨莉心领神会,两个人一左一右挽住了朱玲玲,不由分说地架着她往舞池方向走。 6.006“惊喜” “没有舞伴跳什么呀,”朱玲玲被她们拖着,胳膊肘故意在两人胸前用力捣了一下,油腔油调地说:“要不,你们两个陪我?” 安曼容和杨晨莉都嘶了一声,礼服里面只有薄薄两片胸贴,被死丫头这没轻没重的一杵,胸口宛如刚刚碎完大石般生疼。 “姐,你别闹了,我们这不是在帮你找男伴吗?”安曼容忍着气道。 朱玲玲哦了声,这两人要耍什么花样她都不怕,唯独怕碰上夜寒时。那人如果在的话,怎么也该是众人焦点,朱玲玲一路左看右看,都没找到,想想也是,他身上一股明显的“生人勿近”气息,估计早就不耐烦先走了。 大厅一角的桌子边,安国富讨好地举起酒杯,“来来,纪总,我再敬您一杯。” 对面的胖老头拿起酒杯,热络地说:“来,干了。” 清脆的碰撞声后,安国富仰起脖子咕噜一口闷,然后调转杯子,示意自己喝干净了。 那老头哈哈大笑,安国富小心地陪着笑,额头沁出冷汗。 这姓纪的是华盛资本的董事,也是今天宴会的主角孟家大小姐未婚夫的亲叔叔,安国富就是借了他的光才能混进这晚宴来。 两人最近正在谈合作,安氏企业最近市值缩水严重,安国富急需一笔资金来维持公司周转,费尽周折攀上这根大腿,让安曼容陪着跳首舞,结果这丫头摆明了要跟他作对,非说要去喊姐姐来,就安玲玲那模样,是个男人看了都没胃口,还跳个鬼啊跳。 安氏倒了,全家人一起喝西北风去! 安国富正在心里咒骂着,忽然耳畔传来一个甜甜的声音:“爸,纪叔叔,我把姐姐带过来了。” 安国富阴沉沉地抬起头,然后“唔”了一声,眼睛瞪得溜圆。 这小姑娘是谁?安玲玲? 骗谁呢? 安曼容一看就知道他没认出来,跺脚娇嗔道:“爸,你连姐都不认识了?” 安国富惊得站了起来,仔细看看,还真是大女儿。他情不自禁地看向对面的纪总,老头也是两眼放光,顿时心中一喜,忙把朱玲玲推过去,谄笑道:“纪总,这是我家大丫头,叫玲玲,在国外呆了好几年,才刚回来,女大十八变呀,我这个当爸爸的都快认不出来了哈哈哈。” 纪总把朱玲玲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满意地说:“大小姐果真是佳人啊。” 朱玲玲被老头那色眯眯得仿佛X射线能透视般的目光一扫,顿时恶心得说不出话来了,安曼容,算你狠! 安国富立刻把朱玲玲的手塞进那老头的手里,宛如古代青楼老鸨一般热情洋溢地说:“玲玲啊,去,陪咱们的纪总跳个舞。” 朱玲玲:“......”这坑女儿的爹啊! 纪老头故作绅士地理了理领带,说:“安小姐,请。” 朱玲玲欲哭无泪,胡乱点了下头,被他牵着慢慢往舞池走,胳膊不可遏制地起了一圈又一圈的鸡皮疙瘩。 “等等。” 安曼容忽然喊,和杨晨莉两个跑过来,不由分说便开始扒朱玲玲身上的纱巾。 “裹着这么厚怎么跳舞呀,姐,我先帮你拿着,放心去吧。” 朱玲玲一只手被纪老头握得死死的,完全没法反抗,安曼容和杨晨莉互视一眼,得意地扯掉了她的纱巾,目光落到腰间,笑容齐齐僵在脸上。 腰带? 她腰上居然还有一条腰带?! 两个人目瞪口呆,差点气晕过去。 朱玲玲真想跳起来对她们两大喊一声“surprise”!但是一看到旁边纪老头盯着她胸口部位那一脸真正看到“surprise”的表情,顿时恶心得没了说话的心情。 “玲玲小姐,我们走吧,”纪老头笑容满面地引着她继续往前走。 朱玲玲优雅颌首,脑子里快速思索着,诶,前面有小坎,很好,等会就在那“不小心”崴个脚...... 她做完决定,顿时整个人都轻松下来,还颇有兴致地四周看看,结果万万没想到,就在右侧的落地窗外面,她好像,看见了夜寒时?! 室外。 迟市上流社会最顶层的几位公子哥们完全不怕冷地坐在一块,中间的桌子上摆了一个横着的空酒瓶,瓶口正正地指向夜寒时旁边的南宫零。 “哇,差点就指到阿时了!” “就是,好可惜,我还想看他玩一次大冒险呢!” “这家伙运气怎么每次都这么好啊,唉。” 众人嘻嘻哈哈地开玩笑,夜寒时优雅地擎着酒杯,嘴角微微翘起。 “这个角度,是不可能转到我的。” “为什么?”有人配合地问。 夜寒时指指外面,笑着骂:“因为有风,笨蛋。” “......我——去!” 所有人气得拍桌,一阵义愤填膺。 “我说呢,难怪这次他会主动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太毒了太毒了!” “都是兄弟,玩个游戏而已,能不能多点诚意,少点算计?” “阿时,过分了啊!” ...... 这拨人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自然亲密,说话间毫无顾忌。夜寒时跟他们在一起还是比较轻松的,等抱怨声稍小了些,他适时地清咳一声,轻敲桌面,提醒:“该让零接受惩罚了。” 旁边,以为自己已经逃过一劫的南宫零不敢置信地抬起头:“这还要算?” 大伙立马变了风向:“当然!” 南宫零只好收起手机,摊了摊手,“好吧,大冒险。” “那你就去里面随便找一位女士要她的手机号码,”有人说道。 另一人很快反驳:“这算什么冒险,对零来说太简单了。” “是啊是啊,想个稍微有点难度的......” 就在一片七嘴八舌中,夜寒时轻描淡写地说:“那就要个身份证号码吧。” 这个提议很快得到了一致认可。 “卧槽,这可以的!” “果然毒还是我们夜少毒啊!” “哈哈哈,阿时这个我服。” 南宫零满脸无语,还没来得及表示反对,另一边,兄弟团已经开始唯恐天下不乱地帮他寻找目标。 “嘿,看那个妞。” “哪个?” “跟纪家色老头说话的那个。” “长得不错哟,”说这话的人对南宫零挤眉弄眼,“正好你去把人救下来,保管对你感激不尽有问必答。” 夜寒时随意扫了一眼,不太感兴趣地收回目光,不过看南宫零一脸吞了苍蝇的表情,他心情甚是不错,晃晃酒杯,也跟着凑了个热闹:“英雄救美,我看行。” 南宫零狠狠锤了他肩膀一下:好啊你! 夜寒时毫不留情地锤回来:不必谢。 南宫零无奈地叹口气,挥手招来侍应生,拿了杯香槟,含一口在喉咙里。酒水很冰,他拧着眉望进玻璃,没想到就是这一眼,正好对上那女孩的视线,她看着他,水汪汪的眼睛里全是恐惧,像只无意受惊的小鹿,分外惹人心疼。 . 朱玲玲惊惧不定地收回目光,结果就是这一下出神,她错过了那道珍贵的坎,被纪老头直接拉进了舞池中,咸猪手也在她腰间找好了位置。 朱玲玲:“......” 算了,只要他手不乱动,她忍了。 两人随着音乐节奏慢慢摇晃着,纪老头个子小,朱玲玲踩着高跟鞋比他还高半个头,以至于他找他说话的时候她还得低着头配合,免得自己不小心拿鼻孔对着人家显得不礼貌。 “玲玲小姐有男朋友了吗?”纪老头暧昧地问。 朱玲玲想说:没有,但是老娘儿子都会打酱油了。但她理智地制止了自己的这个冲动,安国富刚刚给她的那个眼神让她不忍心——那是一种近乎哀求的眼神。 她不知道安氏企业到底怎么样了,但是她知道,母亲决不会与父亲离婚,一旦公司破产,她就得跟着苦哈哈地还债,安曼容显然是没有想到这个后果,她却不得不为此担忧。 啊,这是种多么痛的领悟! 正在蛋蛋地忧桑着,忽然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下,她懵懵地抬头。 哇,帅哥! 还是极品! 她两眼发光的模样把南宫零逗笑了,食指曲起,抵在唇边清咳一声。 “南宫二少!”纪老头吓了一跳,赶紧松开了朱玲玲,笔直站好。 朱玲玲忙跟着低下头,嘴角止不住地抽搐,南宫二少?这称呼可真小说。 差点忘了,这本来就是小说。 南宫零淡淡地说:“我想请这位小姐跳支舞,不知纪总愿意割爱吗?” 朱玲玲看向纪老头,他居然一脸受宠若惊的模样,连声说:“当然当然。”说完,在周围一圈人的注视中坦然自若地理理衣领,昂首阔步走了。 朱玲玲心里大呼佩服,这老头脸皮堪比城墙拐角,众目睽睽之下被夺舞伴居然一点都不尴尬,真是厉害。 “可以吗?”南宫零彬彬有礼地朝她伸出一只手。 朱玲玲嘴角忍不住地往上翘,糟老头换花美男,这买卖怎么看都是她赚大发了,她微微低头,勉强做了个羞涩的造型出来,这才优雅地,把手放进他的手心。 南宫零把她的小手一握,另一只手随之轻轻扶到她的腰间,朱玲玲不太好意思地伸手搭上他的肩,一个高音划过,两个人精准地踩进节奏里。 7.007 舞曲 “想笑就笑,别憋着,”南宫零忽然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 朱玲玲噗哧一声笑出来,又立刻恢复正色,道:“我没想笑。” 南宫零遗憾地说:“是吗?我以为换了舞伴你会开心呢。” 朱玲玲想了片刻,诚实道:“那确实。” 南宫零终于忍不住低低笑了一阵,笑完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朱玲玲不假思索地回答:“linna。” 南宫零问:“琳娜?没中文名?” “有,但我习惯了别人喊我英文名,”朱玲玲跟上大部队优雅地做了一个高抬腿动作,而后旋转一圈,白色的裙裾像花瓣一样散开又合拢,她重新搭上南宫零的肩,淡定地说:“cause I just came back from New York。(因为我刚从纽约回来)” 南宫零识趣地没再多问,点点头,“琳娜小姐叫我零就好。” 零......南宫二少....... 南宫零? 朱玲玲傻眼了。 这会儿她终于想起小说,宴会这段是没什么印象,但是她记得文中的确有个深情款款的男配,就叫做南宫零。 所以,这货注定要对她一见钟情? 朱玲玲忍不住抬头。 南宫零长得非常不错,黑色头发下面是一张干净的脸,五官端正柔和,气质温润如玉,活脱脱一副电视剧中最受观众喜爱的深情男配模样。 “在想什么?”他对她浅浅一笑,眉眼间全是温柔。 朱玲玲不自然地收回目光,垂眸盯着两人配合默契的脚步,“在听音乐呢。” “这首?” 朱玲玲本来是随口应的,听他问起,这才认真凝神地听了一下,很巧,正在演奏的是小约翰的另一首经典曲目,《蓝色多瑙河》中最欢快的第三圆舞曲。 “是的,我非常喜欢,”她说。 过去曾有一段时间,朱玲玲的车载音乐就是这首曲子,单曲无限循环,在活泼欢快的音符中她面无表情地为自己带上墨镜,然后挂挡、踩油门、超车,抹了N层发胶的发型在疾风中岿然不动,硬是把一辆小排量奇瑞QQ开出了超跑的架势。不过后来有一次小助理偷偷告诉她:主编,我之前一直以为你每次开车的时候都在前面偷偷看《猫和老鼠》...... 南宫零来了兴致:“琳娜小姐也喜爱古典音乐吗?” 这算是考察?朱玲玲虎躯一震,多好的装逼时刻啊,她微抬下巴,略浮夸地沉吟片刻,才矜持地表示:“只是略有了解。” 南宫零道:“随便聊聊?” 朱玲玲眼波一转,自信地说:“那我便讲讲维也纳古典乐派的代表人物海顿吧。” 南宫零:“洗耳恭听。” “海顿作为器乐主调的创始人,他的音乐带着幽默和轻快,又有种让人心灵净化式的超脱,我曾有幸去维也纳看过一场海顿逝世200周年的音乐会,开场曲目便是他的宗教剧‘临终七言’,由维也纳爱乐乐团演奏,”朱玲玲闭上眼睛回忆,“由序曲的悲壮,第二乐章的平静,第三乐章的凝重,第四乐章的哀婉,第五乐章的焦虑,第六乐章的淡然,直至终章的震撼......” 然后,睡着了的她就以为是真的地震,硬生生被吓醒了! 那个时候朱玲玲刚应允了一位贵公子的追求,此人是S市有名的黄金单身汉,风度翩翩品貌俱佳,一身伦敦萨维尔街纯手工定制的银灰色西服更是将本人衬托得犹如王子降临,更难得的是,他还不像身边的富二代发小那般习惯沾花惹草,对朱玲玲几乎是有求必应,整整半年,香水玫瑰没有间断过,情人节更是豪气地包下了一整个游乐场,就因为朱玲玲想玩但又不好意思让别人看到...... 有这样一个完美的男朋友是多少女孩梦寐以求的事,于是最后朱玲玲一时没把持住就同意了。但是没想到,就在正式确定关系后的第二天,贵公子的母亲找上门来,礼貌地邀请朱玲玲陪她去维也纳听一场音乐会,朱玲玲无法拒绝,只能连夜做好了下一周的工作计划,翌日一早,跟着贵公子的母亲上了飞机。 接下来,被带着听了两天的音乐会,从圆舞曲弥撒曲到歌剧交响乐,听得朱玲玲头昏脑胀□□,半夜里睁开眼睛都是提琴和管风琴的喑喑呜咽,闭上眼则是大提琴在一旁发出的沉声悲鸣。 最后一天,她被带到圣洁的米夏尔教堂,在激情而有力的《C大调皇帝弦乐四重奏》的音符中,贵公子的母亲指着周围一张张如痴如醉的脸对她说:看,这就是你和我们的不同。 瞧瞧,什么叫说话的艺术,她没有用“差异”,也没有用“区别”,而是用的“不同”这个词。 像沙发和椅子,矿泉水和可乐,明摆着就是不同的两种东西,如何混也混不到一起去。 偶像剧里常常是那种身着皮草的夫人摆脸色甩支票,说着什么“你配不上我儿子”、“给你钱赶紧滚”之类,但贵公子的母亲自始至终没有对她说过一句重话,语气更没有一丝咄咄逼人,她只是平静地说出这一个事实。 但是从她身上捕捉到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朱玲玲: 即便全身裹着名牌,天天和各种上层人打交道,身后还跟着不少钻石级的追求者,你也只是俗人一个。 而高雅这种气质,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回去以后,她把什么海顿、莫扎特、贝多芬全部找出来听了个遍,然后悲哀地发现,还是每天晚上公园里大妈们跳广场舞时放的音乐顺耳多了。再然后她和贵公子火速分手,从此将单身主义贯彻到底。 这个世界,没有人生来低贱,但总有人一出生就是高贵的。 算上这个世界的五年,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至今仍被朱玲玲认定为人生中的第二大污点,每每回想起来,都要扼腕痛惜长叹不已。 南宫零还在等她继续说,结果等了半天,只看见她眉头深锁满脸哀怨的样子,不由地心里一阵悸动: 她果然真的懂古典乐,便是小小的回忆竟也如此投入。 南宫零满眼爱怜地看着,不忍打断她的追思。 很快,这支舞结束了。 朱玲玲堪堪晃过神来,面前男人的眼神很熟悉,和当年那个贵公子追求她的时候一模一样。朱玲玲忽然没了所有兴致,像一盆冷水从头浇下,南宫零的家世估计不比那个贵公子差多少,而她,现在还多了一个四岁的儿子。 她这个人向来睚眦必报,绝不会再给第二个被男朋友的母亲羞辱的机会,小说世界也不行。 朱玲玲垂着眼睛后退一步,拎起裙角,微微屈膝,做了个标准的谢礼姿势,然后转身离开。 朱玲玲没有蠢到再回安国富那边,她直接找侍应生拿了包。身后跟过来的南宫零急声问:“琳娜小姐,你要走了吗?” 朱玲玲脚步未停,快要走出大厅的时候,寒风迎面袭来,她忽然清醒,机灵灵打了个寒颤。 南宫零顺势把她拉住,快速脱下自己的外套裹在她身上,眼神里全是不解:“琳娜小姐,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朱玲玲懊恼地咬了下嘴唇,“没有。” 是她脑补太多。 南宫零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你要走了吗?” 朱玲玲:“是的。” 南宫零看了眼外面,“需要我送你吗?” 朱玲玲摇头,把身上的外套扒拉下来还他,然后从袋子里掏出自己的羽绒服裹上。 南宫零拿着衣服,有些犹豫,“可以,告诉我你的联系方式吗?”他看着她,很快补充:“下周在南松艺术中心有个音乐会,或许你会有兴趣?” 朱玲玲听得脑壳都痛了,一口回绝:“抱歉,我可能没有时间。”说完,也懒得看他脸上什么表情,头也不回地走了。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花园里的灌木丛被吹得沙沙作响,路灯在沿途洒下清冷的光,朱玲玲把羽绒服的帽子盖上,拉链拉到最高,双手插在兜里,一边哆嗦一边往出口走。 走了一半,忽然身后传来呼喊声,朱玲玲回头,是孟家的仆人。 “小姐,”他一路小跑地追过来,对朱玲玲说:“您有什么要求?” 朱玲玲有些受宠若惊,颤抖地说:“没有,我已经准备回去了。” 仆人愣了片刻,“这儿是去后宅的路,我想您要找的可能是出口,”他指指她身后,“在那边。” 朱玲玲:“......” 仆人说:“请允许我为您带路。” 朱玲玲已经尴尬到麻木了,僵硬地点了下头:“哦,谢谢。” 8.008 景泽 “妈咪,你在干嘛?” “思考人生,”朱玲玲哆哆嗦嗦地调整着手机角度,说,“看到没,你老妈快冻成冰棒了。” 画面中的涵涵凑近了,大眼睛扑闪扑闪的,一脸奇怪地问:“那你干嘛不回来?” “呵,”朱玲玲把手机摄像头绕着四周扫了一圈,“这儿是有钱人住的地方,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才能看得到出租车。” 涵涵同情地看着她:“妈咪,那我给你唱首歌吧,听歌你就不冷了。” 朱玲玲交换着手举手机,另一只手放在嘴边呵气,欣慰地说:“好,宝贝么么哒。” 涵涵:“走在寒冷下雪的夜空,卖着火柴温饱我的梦。” 朱玲玲:“?” 涵涵:“一步步冰冻,一步步寂寞,人情寒冷冰冻我的手。” 朱玲玲:“??” 涵涵:“每次,点燃火柴,微微光芒,看到希望,看到梦想,看见天上的妈妈说话,她说,你要勇敢......” “停,停停停!”朱玲玲忍无可忍:“你妈还好好站着呢,怎么就挂到天上去了!” 涵涵无辜地晃着奶瓶:“妈咪,这歌里写是卖火柴的小女孩,不是你。” 朱玲玲:“......” 涵涵:“而且,这不是妈咪你最喜欢的歌吗?” 一阵寒风扫过,两排的梧桐树落叶在地上打着卷儿,朱玲玲终于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你妈咪最喜欢的歌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朱玲玲有气无力地说:“你非得选这首?” “对不起妈咪,”小家伙很快认错,态度良好,“那我换首吧,《Edelweiss》(雪绒花)怎么样?” 朱玲玲嘴角抽搐。 “......宝贝,早点睡觉,晚安。” 挂完视频,朱玲玲闷头往前又走了一大截路,依旧没见到车,倒是意外接到安曼容的电话。 安曼容像是还没发现她已经走了,问:“你在哪?我们到处找你。” 朱玲玲在四周找路标,“我在.....啊,大兴路和宏建路交叉口。” “你怎么跑那儿去了?”安曼容不敢置信地问:“走过去的?” 朱玲玲骄傲地挺胸:“是啊。” 安曼容:“......”脑子不好,腿脚倒还挺好使。 朱玲玲问:“咋了?” 话筒另一头传来几句小声交谈,最后安曼容淡淡地甩下一句“我们马上过来接你”就飞快挂断了通话。 . 凛冬的深夜,孟家大宅门口全是辞行的宾客,豪车一辆辆发动着,热闹非凡。 “小顾呀,那我的两个闺女就拜托你了,”安国富朝面前的英俊男子笑眯眯的说。 “不客气,这是我的荣幸,”顾景泽礼貌地答道。 安国富用力拍了拍他的肩,俨然一副岳父对女婿的满意姿态。 顾景泽却没有丝毫高兴的样子,转向身侧的安曼容,说:“安小姐,那我们走吧。” 安曼容点了点头,等顾景泽去开车后小声对安国富说:“爸,你有空也该回趟家了。” 安国富的绿豆眼睛一亮:“你妈同意了?” 这幅嘴脸真的相当恶心,男人帅一点在外面泡妞那还能勉强美化为风流,像安国富这种癞□□造型的,除了猥琐真的没有第二个词能准确形容。 安曼容懒得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心想,她一点得把顾景泽给把握住了,至少,他长得是真不错。 顾景泽,顾家唯一继承人。顾家虽然不是迟市四大家族之一,但比安家条件高了不止一个档次。而且顾家人都对安曼容非常有好感,一直在积极地撮合两人。 可是这顾景泽吧,哪哪都好,就是对她有点过于生分了。安曼容看着驾驶座上的英俊侧脸,满心挫败,无论她怎么暗示勾引,他都跟木头桩子似的不为所动。认识小半年了,到现在俩人还是连个确定的关系都没有。 “景泽,这些天都在忙什么呢?” “出差谈了单生意,”顾君泽看着前方说。 “哦,那好辛苦呀。” “还行。” 安曼容无话可接,要不是顾母说他本来从小就不太爱跟女孩子接触,她真怀疑他是故意的。 车厢内继续保持着安静。 “景......”安曼容绞尽脑汁想了个话题,刚吐出一个字,就被顾君泽打断。 “那个,是你姐吗?” 安曼容只好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过去。 马路旁边,一个人埋头抱着膝盖可怜兮兮地蹲在那,跟个蘑菇似的。安曼容心里有些痛快,叫你自个儿跑,活该冻死。 顾君泽把车停过去,按下车窗,喊了声:“安大小姐。” 没反应。 大半夜的,四下无人,冷风凄凄,这画面还真有些慎人。 顾景泽犹豫了下,回头问安曼容:“你确定这是你姐姐吗?” 安曼容点点头,这女人自回国以来,就两套衣服换来换去地穿,她当然认得出来。 顾景泽:“不会是冻晕了吧。” 安曼容想笑,使劲憋住,努力摆了个惊讶的表情,捂着嘴说:“不可能吧。” 顾景泽快速解开安全带,说:“我下去看看。” 顾景泽下了车。 他走到那蹲着的人影面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毫无反应。 “安大小姐,”他加大音量。 这下终于有反应了。 她慢悠悠地抬起头,露出一张不施粉黛的小脸,居然是睡着了,左边脸颊上一条长长的被拉丝链印上的红痕,白嫩的小手揉揉惺忪的睡眼,口齿不清地喊:“爸。” 顾景泽扑哧一声笑了,不知道为何,他居然莫名地感觉到了一丝可爱。 “姐,你在干嘛呀,”安曼容见情况不对,连外套都来不及披就赶紧跑了下来,在寒风中抱着胳膊瑟瑟发抖。 朱玲玲脑子懵了一会儿,过了半天才看清楚,这不是安国富。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但是蹲的太久了,腿早就麻了。身子一歪,被顾景泽稳稳扶住。 “没事吧。” 朱玲玲:“没事。” 安曼容脸色微变,女人在这方面总是有种惊人的直觉,绝对不能让这个小贱人把顾景泽抢走。安曼容冲过去,一把扶住了朱玲玲。 “姐,我扶你上车。” 朱玲玲眼前冒星星,晕乎乎地点头:“谢谢!” 到了安家。 车子在院口停稳,朱玲玲有气无力地说了声“谢谢”便下了车。安曼容故意落后一步。 “景泽。” 正准备回车上的顾景泽顿了一下,回头:“怎么了?” “那个,谢谢你今晚送我们回来。” 安曼容微垂着头,这个角度显得她脸比较小,五官秀气,看起来很是淑女。但无奈顾景泽根本没仔细看她,而是随意拨开袖口,露出手腕上价值六百多万的IWC万国表精密表盘,瞥了眼时间,才淡淡道:“应该的。” 安曼容锲而不舍地继续问:“那明天有没有空?想请你吃个饭。” 顾景泽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抱歉,可能没有时间。” 没有时间?他竟然连原因都不想再跟她多解释了?安曼容看着自己的鞋尖,心里无比恼火。 “哦,对了。” 安曼容飞快抬起头。 顾景泽道:“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姐姐?”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带着明显感兴趣的神色。 安曼容一颗心慢慢地凉了,勉强弯了弯嘴角,“她一直在外面读书,才回来不久。” 顾景泽点了点头,“嗯,那我就先走了。” 黑色的兰博基尼很快消失在视野中。安曼容久久地站在原地,左手虎口被右手大拇指的指甲掐出了一道月牙形的伤痕,慢慢渗出血来。 9.009 入职 清晨阳光明媚。 朱玲玲刚刚睡醒,母亲的电话就准时打来。 “你还在睡觉?!”周美梅不敢置信道。 朱玲玲揉揉眼睛,看着旁边床头柜上小鸡造型的闹钟,5:57。 “还没到六点钟......吧......” 周美梅:“可今天是涵涵第一天开学的日子,你这个当妈的,都不用早点起来给孩子准备准备?” 上个幼儿园而已,还要准备个八抬大轿啊?朱玲玲无语,嘟嚷道:“今天不也是你女儿我第一天上班的日子,你这个当妈的怎么就没关心一句。” 周美梅没好气地说:“你跟涵涵能比吗?他才多大?叫你别搬出去,非要搬出去,要是在家里面,我还能帮着照顾他。” 朱玲玲揉了揉太阳穴,“这不是离家太远了嘛。” 周美梅重重地哼了一声,终于道:“你怎么样?昨晚睡的还习惯吗?” “还行,”朱玲玲说着,扫了一圈四周。房子不大,才一百来个平方,装修也粗糙,但是朱玲玲没有告诉他们,这个房子其实是她全额买下来的,当年用夜寒时那张支票换的两千万还没动过,她也算是个小富婆了。 本来是打算在纽约置套房产的,可一来太贵,二来纽约的房子不管你住还是空着,每年都要交固定的房产税,最终还是没舍得。 现在看来还是国内的房子好呀,放着做不动产也好,反正房价一直稳涨不跌,怎么算都不会亏。 周美梅说:“那行吧,你赶紧起床给涵涵做早餐,小孩子可不能饿着。” 朱玲玲:“晓得了。” 阳台上放了块瑜伽垫,朱玲玲挂完电话出来的时候,看见涵涵正趴在上面玩手机。 “睡的好吗?宝贝。” “很好,妈咪,”涵涵很自觉地爬到旁边的沙发上,把位置让出来。 朱玲玲走过去亲了他一口,然后在瑜伽垫上盘腿坐下。 三月初,天气仍旧微凉,朱玲玲穿着加绒的大妈款秋褂秋裤,在素淡的阳光里静静的劈叉、下腰、倒立,身体被扭曲成各种诡异所思的姿势。 一套动作做完,额头已沁出一层的薄薄的汗,朱玲玲拿纸巾随意擦了擦,照例问:“宝贝,早上想吃什么?” 涵涵回答:“面。” 朱玲玲点点头,打开收音机调到早间新闻,然后去厨房拿出一袋切片面包放进面包机里烤,又冲了两杯牛奶。 吃过早饭,母子俩就新闻内容如往常一般用英语和法语各练习了一小段对话。七点半,朱玲玲不得不提早把涵涵送去幼儿园,因为她要去上班的地方离这儿还有段距离。 早上高峰期,堵车的概率是99%。 朱玲玲要去的公司,就是之前面试的《V.F》杂志社。三天前她才接到他们的面试结果,很意外,居然是给予录用。 白色小宝马在车潮里慢吞吞的往前挪动。朱玲玲因为早有心理准备,所以并没有多么烦躁,随手打开手机连上蓝牙,挑了一首《遇上你是我的缘》,摇头晃脑的跟着哼了起来。 八点半,环融国际大厦A座,十八楼。 朱玲玲走出电梯,正好碰见之前那位男面试官从另一部电梯里出来。对方显然也还记得她,露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 “你是叫linna,对吧?” “是的,”朱玲玲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知该如何称呼您?” “啊,我叫Mike。” “你好,Mike。” “你好啊,”Mike说:“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记得你的名字?” 朱玲玲愣了愣,从善如流:“那么请问,您是如何记住我的?” Mike哈哈大笑:“当然是因为我对所有美女都过目不忘呀。” 朱玲玲:“......”同学,这么尬地撩妹真的好吗? Mike见她没什么反应,正色道:“好了,不开玩笑了,正好我带你去办理入职吧。” 朱玲玲立马说:“好的,谢谢!” 因为是实习生,所以入职手续也很简单,就填了个表交给HR。然后迈克带她来到办公位置,简单交代了两句便离开了。 和所有杂志社一样,除了主编能拥有一个独立的办公室以外,其他职员都只能在被隔成一块一块的小区域里工作,上面摆着一台电脑,以及纸笔等办公用品。 朱玲玲刚坐下,拿纸巾擦桌子的时候,旁边的同事便伸过头来打招呼,两人对上眼的那一刻,朱玲玲深深地尴尬了。 居然是那天套她话的女孩。 “哇,真是你呀,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她还一副很惊喜的样子,“我叫Lily,你呢?” 朱玲玲勉强扯出个笑容:“linna。” Lily顿了顿,大概也是察觉到她的语气不对,犹豫了一小会儿,小声说:“对不起啊,那天面试的时候,他们问我对这本杂志的看法,我一时紧张,就、就把你给我说的给说了。” “......没事,”朱玲玲嘴角抽搐,大姐你还当我真傻吗?如果是一时紧张说的,为什么面试出来的时候跑得比兔子还快,也不跟她解释一声? Lily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看见朱玲玲已经在一脸认真地看工作手册,明显不太想理她的姿态,识趣地把头缩了回去。 刚入职并没有什么事情可干,周围一圈应该也都是新来的实习生,朱玲玲几次去倒水上厕所的时候,都看见他们一片东倒西歪很无聊的样子,玩手机的玩手机,看视频的看视频。 虽然这样做不好,但朱玲玲并不打算提点他们。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朱玲玲花了一上午时间,把《V.F》官网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边记录边顺手整理出了几条觉得可以改进的地方。旁边的Lily好几次悄悄伸过头来,朱玲玲从电脑屏幕的反光中无意发觉,心头一动。 中午十二点到两点半,是午休时间。 周围的新人入职比她早,几个人成双结对说说笑笑地走了。朱玲玲并不在意,将电脑设置成睡眠状态,撑了个懒腰,然后拿起钱包,准备独自去楼下餐厅吃饭。 结果刚站起来,正好又撞见了准备下楼的Mike,这货笑得很阳光:“去吃饭?” 朱玲玲:“是的。” Mike毫不犹豫地抛弃了旁边的同事们,无比严肃地说:“你们去吧,陪美女吃饭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朱玲玲真是有点哭笑不得。 中午吃饭是高峰期,他们这一层正好在正中间,电梯一波又一波都是满载。Mike等了两分钟便不耐烦了,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说:“走,我带你去坐贵宾电梯。” 朱玲玲怀疑的看他一眼,意思是:我可以吗? Mike掏出一张黑色的磁卡在她面前晃了晃,得意地说:“有我在,怕什么。” 两人走过长厅,绕到另一边,贵宾电梯来得很快,Mike把卡靠在感应器上,“滴”的一声,门开了。Mike拍拍衣领,对她挑了挑那两道修理得极其整齐的剑眉:“怎么样?” 朱玲玲说:“哦,你真是个人才。” “那必须,”Mike一仰头,满脸骄傲地跨进去了。 朱玲玲差点儿没笑死,垂头跟在他后面,进去之后便一直盯着脚尖,怕自己忽然的爆笑会惊吓到电梯里的其他乘客,忍笑忍得肩膀狂抖,一时竟没发现电梯里竟然安静得出奇。 十秒钟之后,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凉凉的声音。 “好巧啊。” 10.010 Mike 朱玲玲吓了一跳,回过头,冷汗“唰”的一下全下来了。 夜寒时...... 他认出她来了?! 夜寒时看她的眼神毫无波澜,宛如一趟死水,朱玲玲惊得大气都不敢出,感觉自己头顶正慢慢飘过一个硕大无比的“死”字。 死定了! 他会怎么做?灭她口,还是要把涵涵抢走? 朱玲玲想到这,忽然有了勇气。他奶奶的,杀我可以,绝对别想打孩子的主意!她昂首挺胸,恶狠狠地与他对视,一副标准的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而身后的夜寒时却有些莫名其妙,这女人自从回过头来,脸上的表情就开始千变万化,一会儿瑟瑟发抖,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又坚贞不屈,她是在表演刘胡兰吗? 夜寒时虽然早已习惯被各种女性目光包围,但还从来未曾遇见这么奇怪的一个人,一时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诶,诶诶?你们两个认识?”身后的Mike忽然出声。 朱玲玲继续梗着脖子。 夜寒时仍旧面无表情地看着朱玲玲,只是说话的语气却难得的带了那么一丝不确定:“我们,认识?” 朱玲玲:“?” 什么情况,他没认出她?那他是在跟谁说话,朱玲玲转头看向Mike,忽然恍然大悟,原来他是在跟这货说话,太好了! 朱玲玲顿时如同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浑身说不出来的轻松,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一颗蔫儿吧唧的脱水蔬菜重新复活成白嫩嫩水灵灵的大白菜,笑眯眯地摇头:“不认识不认识,绝对绝对不认识。” Mike怀疑的目光在她和夜寒时之间扫来扫去:“真的?” 朱玲玲:“真的!” 夜寒时:“真的。” 两个人异口同声,空气尴尬得仿佛凝固了。好在朱玲玲反应得很快,低下头娇羞地说:“其实,我是在网上上见过夜少啦......” Mike哦了一声,这还差不多,毕竟全国人民都知道,夜家二少夜寒时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尤其是近几年,不仅对女人愈发冷淡,话更少了,就连表情也渐渐匮乏,颇有点超脱红尘往世外高人方向发展的趋势。 夜寒时对朱玲玲毫无兴趣,无意于继续纠结这个话题,问Mike:“最近在忙什么?” “啊,就工作啊.......”Mike边说边狂给他打眼色。 夜寒时瞥了一眼旁边鹌鹑状埋着头的朱玲玲,再转向Mike,用眼神问:这谁? Mike用口型:同事。 夜寒时:? Mike掏出手机,噼里啪啦开始打字,过了一会儿,夜寒时手机震了两下。 【Nike:别戳穿我】 【Nike:晚上喝酒去】 夜寒时平静地收起了手机。 朱玲玲和Mike在七楼下了电梯,去找餐厅吃饭,大部分平价餐厅都是人满为患,只有几家高级餐厅人很少,但看样子价格不菲。朱玲玲还在想Mike和夜寒时的关系,试探道:“去哪吃?” Mike脱掉风衣外套,露出一件起球的高领毛衣,指着人最多的那家道:“那家最实惠,我们每天都在那吃。” 朱玲玲点点头。 两人排了很久的队,终于买到饭。 单是Nike执意要买的,他掏出钱包的时候朱玲玲特意瞄了眼,看见一个小小的烫金的FB标志。过一会儿朱玲玲又发现了新大陆,他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气,很像Roja家的乌木系列。 前者是意大利全手工私人订制百年老字号,后者是贵到令人发指的小众香水品牌。 朱玲玲咬了糖醋里脊肉,内流满面地想,明天还是自己带饭,尽量不要和这人多接触好了。 吃过饭回到十八楼的时候,已经快一点了,周围一圈都是趴在桌上午睡的,朱玲玲轻手轻脚坐下,打开电脑继续工作。 下午时间比上午过得更快,五点半下班,朱玲玲把所有建议总结完成,又梳理了一遍,发送到主编的邮箱,然后又删掉了最后一小部分,保存在桌面上。 关电脑,收拾东西,回家。 涵涵的幼儿园就在小区门口,朱玲玲回到家,小家伙已经自己回来,蹲在沙发上看那本叫做《千年的沉默》的书。 朱玲玲边换鞋边问:“宝贝,今天过的怎么样?” 涵涵皱了皱眉:“妈咪,我可不可以不去了。” 朱玲玲把包放下,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认真地问:“为什么?” 涵涵说:“太幼稚了。” 朱玲玲奇怪:“是说你同学吗?” 涵涵:“所有人。” 朱玲玲:“......” 自家小孩一直比较异于常人,虽然比不上原著里“华尔街金融之子”那么夸张,但也确实比正常的四岁小孩成熟不少。对此朱玲玲的教育方式是,合理引导、无为而治,小孩爱看什么书玩什么游戏,她会提建议但从不干涉。母子俩的对话往往也是以一副平等的姿态,商量、安慰多于命令。 朱玲玲想了一会儿,说:“宝宝,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脱离社会,上学不仅是为了学习知识,更是为了了解怎么和别人相处、沟通。” 涵涵翻过一页:“他们总是向我问东问西。” 朱玲玲好奇:“问什么?” 涵涵不太高兴地说:“问我爸爸是谁。” 朱玲玲略微愣了愣,“你是怎么回答的?” 涵涵:“意外过世了呀。” 朱玲玲违心地说:“......对,是这样没错。” 涵涵把书签插好,然后合上书本,不解地问:“可是,妈咪你不是说过,一直提起别人的伤心事是个很没有素质的行为?” 朱玲玲犹豫了一秒,说:“素质是用来约束自己的,我们不应该用它来评价他人,因为说别人‘没有素质’这句话本身就是一件很没有素质的事。” 涵涵哦了一声,依旧皱着小脸,“可是我还是觉得生气。” 朱玲玲心里酸酸的,有些愧疚地抱住他的小身子,安慰道:“那妈咪去给你煮鸡腿,另外允许你每天多吃一颗糖果,怎么样,心情会不会好一点?” 小孩眼睛亮了一下,慢慢点头。 . 七点半,华灯初上,人间会所。 四楼vip包厢,几个年轻的公子哥随意地坐着,喝酒聊天。 冰镇后的龙舌兰含在唇齿间,至舌头发麻,酒精从喉咙里一路灼烧滚进胃里,冰与火完美交融,夜寒时眯起眼睛,轻轻晃了晃手里的酒杯。 “喂,阿时,你还没说今天去环融国际干嘛呢?吓老子一跳,”Mike丢了个骰子过来。 夜寒时随手接住,拿在手里把玩了会儿,反问:“你在那干嘛?” Mike:“......” 旁边一男子笑嘻嘻地插话:“我去,阿时居然你不知道?米克追那啥杂志社的女主编追了都快小半年了吧。” 夜寒时拧了下眉,“就今天那个?” Mike嗤笑一声:“不是,那是我们杂志社新来的实习生。” 夜寒时不置可否,抿了一口酒,又说:“大概过不了多久,你就该喊我boss了。” Mike疑惑地看他一眼,有点跟不上思路。 “什么意思,难道说你们家把《V.F》收购了?!” 夜寒时淡淡道:“还没那么块,不过已经谈得差不多了。” “靠!”Mike气得跳了起来,“怎么可能,我之前想买下来送我女神的时候,那老头还信誓旦旦地说这辈子不会卖呢!是夜寒亓的手段吗?” 夜寒时眸色越发深沉,擎着酒杯,半晌没说话。 另一边的男人拿胳膊肘狠狠撞了下Mike,示意他闭嘴。 Mike吐了吐舌头,自觉失言,赶紧转移话题:“那个......零今天怎么不来啊,咱兄弟们好不容易聚一次。” 有人很快接话:“他呀,还在找他那个缪斯呢。” “上次老孟家打赌陪他跳舞的那个?” Mike那天陪女神加班恰好不在,竟不知还有此插曲,好奇道:“他跳舞?和哪家的姑娘啊?” 一人答:“就是不知道嘛,到现在没找着。” Mike满脸不信:“当天在场那么多人,这都问不出来?” “哈哈这你就不懂了吧,欲擒故纵,我看这丫头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 “哦我懂了,零这是在陪着她玩呢,不然就这么一个小妮子,随便调个监控录像问一问就查出来了。” “是呀,咱们南宫少爷难得动个心,这丫头也忒不识货。” “这么磨磨唧唧的有啥好玩?” “风月场上的磨磨唧唧,那都不叫磨磨唧唧,叫情趣。” 几个人哈哈大笑。 Mike浑身洋溢着八卦的气息,还有些不尽兴,边发短信给南宫零打探具体消息,边笑道:“哎,那你们谁知道那姑娘的名字,搞不好在我通讯录里有哦?” “切,你不可能认识,”旁边的男子道:“那妮子就给零说了个英文名,叫什么琳娜来着。” Mike:“?” 他蓦然瞪大眼睛,手机“咚”的一声,稳稳地掉进了杯子里。 11.011 工作 翌日,朱玲玲来到公司,凳子还没捂热,便在msn上收到了主编的传唤。 《V.F》的总主编叫janna,看起来非常年轻,约莫才二十五六岁,五官妍丽长发飘飘,是个非常有魅力的女人。 朱玲玲一进门便迎面丢过来两个问题: “这是你做的?” “一个人?” 朱玲玲心中有数,当即连着回答了两个“是”字,语气那叫一个毫不犹豫斩钉截铁。 主编顿了顿,过了会儿,说:“我知道了,回去工作吧。” 朱玲玲重新回到位置上,很快,旁边的小百合花被叫走了。 不知道主编找她在里面谈了些啥,lily红着眼睛回来之后就开始收拾东西,然后离开。 周围的实习生们窃窃私语,朱玲玲头也不抬,继续淡定地敲打键盘。 中午的时候,小帅哥mike又过来喊朱玲玲去吃饭,朱玲玲露出一个八颗牙齿的标准假笑,道:“不好意思,今天我带饭了。” Mike捧着胸口一脸受伤状:“你就这么抛弃我了?” 朱玲玲装没听懂,继续傻笑。 Mike目光一转,神神秘秘道:“那啥,你是不是才从国外回来的? 朱玲玲坦然地说:“不是啊。”她都回来一个多月了。 Mike隐约还记得她的简历,是国外毕业的,于是满腹怀疑,看了看四周,弯下腰,压低声音:“那你认不认识,”顿了顿,“南宫二少?” 朱玲玲心里咯噔一下,脸上依旧古井无波,冷静地说:“不认识。” mike怀疑地盯着她:“真不认识?” 朱玲玲:“嗯。” Mike重复一遍:“真的?” 朱玲玲眼睛都没眨一下:“当然,我家就是普通条件,哪会认得什么少爷。” 心理学上说,说谎的人会不自觉目光闪烁眼神飘忽,mike看她这么笃定的样子,长舒了口气,“就是说嘛,世界这么大,哪能那么巧。” 朱玲玲也松了口气,笑嘻嘻地附和道:“是啊,咱们做时尚杂志用英文名都是为了简单好记,就像我的linna你的mike,这么普通的名字一抓一大把,你说是不是呀哈哈哈。” Mike忽然说:“我中文名就叫米克。” 朱玲玲:“......” Mike乐滋滋地说:“我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叫丽纱,英文名Liza,一个叫南溪,英文名Nancy。” 朱玲玲:“......”您这爹妈取名字可也真够偷懒的。 然而她也没多少资格笑别人,“玲玲”这个名字在全国重名人数......不提也罢。 吃过午饭,公司进门口的柜子里堆了不少邮件,朱玲玲闲着无事,便帮忙拿去分发,老人们都忙得团团转,她送东西过去不仅一句谢谢没得到,还顺便被指挥着做了一堆其他的活。 两点半,午休时间结束,朱玲玲从外面气喘吁吁地提着两袋咖啡上来,然后再一杯杯递到他们手上,拿铁,卡布奇诺,加糖的不加糖的,加奶油的不加奶油的,一份没弄错。不过照例没有得到任何一句夸奖,所有人都在埋头打电话敲电脑。 不过自此之后,办公室里的老人们总算都知道了有个叫linna的实习生,平时有事没事总爱使唤她,收件取件,买咖啡订外卖之类。 朱玲玲以前也是从实习生做起的,自然没有任何抱怨,但同一批的新人们都有点儿坐不住了,起初看朱玲玲像个小保姆一样扫地擦桌子她们还挺辛灾乐货,可渐渐的,订货拿衣服的活也归她了,再过段时间,她又被主编亲口点名带着去了摄影棚。 其实,去摄影棚也是打杂。 朱玲玲对棚子自然熟得不能再熟,不过她这次不是来接受采访而是来干活的,好在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练心里落差早就平衡了,谁不是一个脚印一个脚印走过来的呢,她linna朱就是一块刀枪不入的24k纯金,早晚能发出光来! 《V.F》的封面还是请不动大牌明星,图编只好找些外国野模提高逼格。今天要拍的封面女郎就是一金发碧眼的外国妹子,脸上近看一片小雀斑,化了妆之后倒是挺漂亮,跟淘宝照片似的。 朱玲玲给摄影师打下手,满场跑来跑去地拿道具找衣服,好不容易停下来,偷偷瞄了眼摄影师已拍完的一组照片,顿时整个人都醉了。 这也太敷衍了吧,从妆容、衣饰到灯光、构图,无一不透露出粗糙二字,这样封面的杂志能有销量才怪了。 主编显然也是不满意,看了两眼便出去打电话,过一会儿又回来,吩咐朱玲玲去拿一件gucci家的定制成衣。 一般品牌都备有不少专门外借的衣服,主编要的这款正好前两天刚被个女明星借去出席活动还没还回来,朱玲玲只好打车去她的经纪公司取。 但是好死不死,这家经纪公司正是夜家旗下的产业。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朱玲玲鬼鬼祟祟一进门,便看见夜寒时西装革履地带着个艳光四射的大美女从电梯里出来,朱玲玲窜到前台边上,机灵地一猫腰,躲了起来。 前台妹子看着她:“?” 朱玲玲干脆蹲了下来,镇定地说:“系鞋带呢。” 一低头,今天穿的是皮鞋...... 好在朱玲玲现在的脸皮比以前厚多了,等那两人过去,她泰然自若地直起身子。前台妹子抓起电话,警惕地问:“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这是家娱乐公司,前台估计是把她当成了某明星图谋不轨的脑残粉,朱玲玲忙解释:“我是来拿衣服的。” 前台妹子一脸不信。 朱玲玲道:“真的呀,你等着,我打个电话。” 朱玲玲拨通刚刚主编发过来的号码。 “你是?”那边响起一道冷冷的女声。 朱玲玲发誓自己绝对用了此生最最温柔的声音,道:“不好意思打扰了,是这样的,我是《V.F》杂志社......” “啪”!电话挂了。 前台妹子看着朱玲玲,朱玲玲脸上有点挂不住,道:“可能是误会了,等下啊,我再打一遍。” 第二通电话过去,对方语气更差了。 “什么杂志社,你有毛病吧?” 朱玲玲一只手艰难地摁住额角的青筋,忍气吞声道:“对不起,我是来拿gucci三天前借给你们的那件衣服的。” 对方很清晰地嗤了一声,“找我助理去。” “啪”!又挂了。 朱玲玲:“......” 这就是那位女明星本人?尼玛她以为全世界人都知道她助理的联系方式啊?! 旁边的前台妹子竖着耳朵听得清清楚楚,对朱玲玲的态度倒是和善起来。 “你刚刚是打给孟池的吧?” “对,”朱玲玲根本不知道孟池是谁,依稀记得好像是叫这名,奇怪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一听就听出来啦,”前台妹子撇撇嘴,小声说:“她脾气就这样,公司里上上下下几乎都被她骂过。” 朱玲玲说:“没事没事,请问你有她助理的手机号吗?我们那边还急着用这件衣服呢。” 前台妹子说:“有,我给你找找。” 朱玲玲这回是真的感动得要落泪了,双手合十连声道:“谢谢谢谢。” 孟池的助理是个小姑娘,大概也是被压迫惯了,说话轻声细语小心翼翼的。朱玲玲接过衣服前前后后检查了一遍,确定没问题后签了转交单,便马不停蹄往回赶。 下午五点多结束拍摄,回去的路上,朱玲玲正在感怀生活不易,主编忽然冒出一句:“linna,明天你提一下转正申请吧。” 朱玲玲:“?” 实习期不是三个月吗,这才过了多久? ......她果然已经优秀到让主编刮目相看的地步了! 主编揉着眉心,有些疲倦,道:“另外,通知剩下几个实习生也提一下。” 朱玲玲刚刚绷直的腰又塌了下去:“......” 车内放着轻柔的小调,朱玲玲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问:“主编,为什么大家都提前转正了?” 主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平静地说:“大约这个月月底,我们,可能要换boss了。” 朱玲玲:“什么情况?” 主编慢慢叹了口气:“公司被打包卖了,新官上任,还不知道会出什么新政策,如果一来就裁员的话......我只能尽力帮你们多争取一些福利,至少,正式员工的赔偿金会多一些。” 12.012 扑街 《V.F》要换boss的消息朱玲玲是除主编之外全公司第一个知情的,主编也是心理压力太大一时没忍住说了,说完便有些后悔,怕消息传出去,便叮嘱道:“三月刊发行在即,先别把这事告诉大家,免得人心惶惶。” 朱玲玲点头,事实上她就是想跟别人八卦也难,公司里根本没有一个关系好的来着。 主编放下心,见她垂眸不语,还安慰道:“别担心,你的工作能力不错,肯定不会裁到你的。” 朱玲玲沉重的点点头:“我知道。” 主编:“......” 主编以为她在开玩笑,欲再宽慰几句,想了想,也没什么好劝的,自己还不知道以后杂志社会怎么样呢,于是又郁闷了起来。 其实,朱玲玲只是在纠结晚上回去来不来得及给儿子做饭了而已,毕竟这周都已经吃了三顿外卖,DQI指数严重超标,至于裁不裁员什么的,她压根儿没放在心上。 朱氏穿书世界生存法则第一条:自信改变一切,世杰成就人生......啊呸,第二句划掉。 晚上到家,非常注重儿子饮食健康的朱玲玲表示坚决不点外卖,翻了一通冰箱之后,她带涵涵去附近的馆子,吃了顿小龙虾...... 涵涵有点小洁癖,不爱碰这些黏黏糊糊的,朱玲玲便帮他一个一个剥好放在盘子里。小孩捧着瓶旺仔牛奶,左看右看,终于发出了灵魂深处的质问:“妈咪,出来吃跟点外卖有区别吗?” 朱玲玲手速很快,道:“当然。” 涵涵不耻下问:“比如说呢?” 朱玲玲随口道:“省了好几块钱运费呢。” 涵涵:“哦。” 朱玲玲看着他两颗葡萄似的黑溜溜的眼珠子,有些心虚,道:“妈咪这段时间太忙了,以后轻松了会早点回来给你做饭的。” 涵涵体贴地说:“没事,妈咪你不用担心我,我现在每天中午都在幼儿园里吃两大碗,晚上少吃点没事。” 朱玲玲:“......”儿呀,妈对不起你! 因为小孩不吃辣,所以龙虾点的都是不辣的,不过朱玲玲总觉得小龙虾不辣好像就少了那么点味儿,于是吃完回去路过超市时又进去买了两袋辣条“漱漱口”。 正叼着根辣条,慢悠悠地往前走时,涵涵突然说:“妈咪,前面好像有个人在看你。” 朱玲玲不以为然:“这还不正常,你妈这么天生丽质。” 涵涵哦了声。 就在这时,前面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笑声。 这下朱玲玲不太高兴了,这人是顺风耳么,这么远也能听见? 等到走的近了,这才看清靠在黑色路虎车门边的男人,长得不错,有点面熟,正看着她笑。 朱玲玲不大感兴趣,叼着根辣条,领着涵涵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等一下,安大小姐,”那男人开口,“不认识我了?” 声音一出,朱玲玲倒是想了起来,这不就是安曼容的男朋友吗?叫啥名字来着,记不起来了,只记得上次坐过他的车,是一辆挺骚包的红色法拉利。 男人察言观色,立马说:“我叫顾景泽。” 朱玲玲讨厌安曼容,于是顺便也不待见她这个男朋友,兴致缺缺地敷衍道:“哈,好巧啊。” 顾景泽手里拿了支没点的烟,笑意盎然地说:“安大小姐......爱好还挺特别的。” 朱玲玲看了看手中的袋子,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笑的是她的辣条。 “哟,来一根?”她故意挑衅。 顾景泽笑着摇头:“算了,我,消受不来。” 朱玲玲耸耸肩,“真可惜。”然后当着他的面,又塞了一根到嘴里,故意嚼巴嚼巴,吃的非常开心。 于是顾景泽又开始笑,手中的烟都在抖。 朱玲玲无端恼火,这人到底啥意思呀?看人吃根辣条有这么好笑吗? 顾景泽显然意识到了朱玲玲不太高兴,咳了两声,很快收敛了笑容,道:“抱歉,我只是觉得你很可爱。” 朱玲玲耐心尽失,也懒得装了,干脆利落的翻了个白眼:“你家女票更可爱。” 顾景泽略微愣了愣:“你是说你的妹妹吗?她不是我女朋友。” 朱玲玲眨巴眼睛,兴奋起来:“你把她甩了?” 顾景泽摇摇头:“没有在一起过。” 朱玲玲八婆地问:“咋滴,看不上她?” 顾景泽说:“没有,只是不合适。” 朱玲玲哦了声,问题问完了,她说:“时间不早,那我先回去了哈。” “给叔叔说再见,”她拍了拍涵涵的头。 涵涵乖巧仰起小脸:“叔叔再见。” 顾景泽这才注意到她腿旁边的小男孩,饶有兴致地问:“你们安家又多了个弟弟?” 朱玲玲说:“哪能啊,我爸妈......”她本来想说我爸妈都多大岁数了,却又想起来安国富去年在外面新添的那个私生子,道:“真弟弟才在襁褓里呢,这个不是。” 顾景泽显然也有所耳闻,识相地没再多问,道:“那这是哪位亲戚家的吗?看着挺机灵的。” 朱玲玲一听这话,尾巴快翘到天上去了,笑嘻嘻地说:“不是,这,我儿子。” 顾景泽:“......” 第二天,朱玲玲和其它新人一起提交了转正申请,然后如平常一般打打杂敲敲字,该干啥干啥,没事儿人一样。 时间过得很快,月底,《V.F》三月刊正式投入市场,对外宣称发行量三十万,实际才印了七万本,还有一大半被退回来囤积在库,不出意外,扑街。 然后朱玲玲去办公室给主编送报表的时候,不小心撞见她正趴在mike的怀里哭。 13.013 兰荼 朱玲玲站在门外,隔着透明的玻璃门,和里面的Mike对了眼。 Mike朝她甩了个眼刀:走开。 朱玲玲向来吃软不吃硬,被这一瞪还偏不走了,张牙舞爪地做了个鬼脸,结果爪子才伸到一半,女主编忽然回过头。 朱玲玲:“......” 主编:“......” 朱玲玲把手收回来,跑了。 中午,她就被这两人硬拽去七楼吃饭。 这回是高级西餐厅,气氛果然不一样,空气弥漫着淡淡的幽香。 点完餐后,主编把菜单递给服务员,对朱玲玲说:“linna,上午的事,你别说出去。” “放心吧主编,”朱玲玲自然是满口答应。心想我在主编你心目中到底是有多八卦,千叮咛万嘱咐都不放心了,还非得破费请顿这么贵的饭来赌我的嘴么? 听得此话,主编看上去又有些难过了:“哎,别叫什么主编不主编的,说不定明天就要被炒鱿鱼了。” 朱玲玲只好浮夸地瞪大眼睛,表示震惊:“不会的吧,”想了想又问:“新boss明天就到?” 主编幽怨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mike立刻心疼得不行,伸手把她揽入怀中,安慰道:“放心吧,我说过了,绝对不会抄你的。” 主编惨然一笑,显然不大相信,“我接手《V.F》快两年,一直走下坡路,新boss是瞎了眼才敢继续用我。” 朱玲玲心想:这话说得倒挺实诚。 然而mike强烈不服,说:“《V.F》一直就没上升过,这怎么能怪你。” 主编摇摇头。 Mike笃定地说:“反正我说不会就不会,你是最棒的。” 女主编没把这话当真,依旧是愁眉不展。朱玲玲倒是想起来了,这小子不就是个隐藏富二代嘛,他还认识夜寒时呢,难道......这位新boss他也认识? 牛排端上来,三个人各怀心思,都有些心不在焉地吃着。 饭后,主编去洗手间补妆,朱玲玲立马凑到mike旁边,八卦道:“喂,兄弟你跟咱主编什么时候好上的?” Mike紧张地看了眼洗手间方向,小声说:“你别乱说,还没追上呢,她脸皮薄,你别害我前功净弃!” 朱玲玲:“不会吧?你这么有钱她看不上?” Mike差点跳起来:“你怎么知道?” 朱玲玲指了指他手边皮夹上的小标志:“这不就是意大利那个专门做手工定制的牌子嘛。” Mike结结巴巴:“这,这别人送的,我不知道。” 这话说的无比真实,因为他还真不知道,还是不知道哪年生日朋友送的,前段时间被管家拿出来,他看着觉得挺朴素的,就用上了。 况且别说这么个牌子,就是连gucci、Prada这么出名的品牌他都是来杂志社后才听说,因为家里衣帽间里的衣服都是由专人打理,每过一段时间自动更新,除了现在穿的这几套为装穷特意让人去夜市买的地摊货,他从来没自己买过衣服。 朱玲玲没体会过这种生活,当然无法理解,翻了个硕大的白眼,说:“可拉倒吧,你要真是个穷光蛋,别人能专门送你这么贵还得手工定制的货?” Mike一想也是,干脆坦白:“我家确实不是太穷。” 朱玲玲语调上扬:“只是不太穷?” Mike:“算是比较富裕吧。” 朱玲玲很有气势地斜睨着他。 Mike两手一摊:“好啦,我承认,有钱,贼他妈有钱,行了吧。” 朱玲玲这才端起法式奶油蘑菇汤喝了口,鄙视地说:“那敢问太子爷您这是在演戏还是在微服私访呢?” Mike痛苦地抓头,说:“还不是因为荼荼。” 朱玲玲问:“荼荼是谁?”大耳朵图图? Mike一脸“不是吧”,说:“你连你们主编的大名都不知道?” 朱玲玲:“不造。” Mike终于将白眼还回来:“兰荼,兰花的兰,荼蘼的荼。” 朱玲玲惊了:“这也太......” 她把“言情小说”四个字及时咽回去,改成:“太好听了吧?” Mike果然一脸骄傲:“那是,我们荼荼哪哪不是顶尖的,想当年在剑桥的时候......”他忽然顿住,伸手召呼服务员过来,一边掏钱包一边对朱玲玲说:“她应该快补完妆了,我先把单买了,别急,我回头给你细讲。” 朱玲玲:“......”我急个毛线,是你自己忍不住了吧。 Mike零钱不够,从钱包深处遮遮掩掩地摸出一张黑卡,问服务员:“这能刷吧?” 服务员很热情地回答:“能,先生您要刷卡吗,我马上去拿pos机过来。” mike道:“不用,我跟你过去,快,走走走。” 朱玲玲:“......” 不过这小子算的倒是很准,他刚走没一会儿,主编就从洗手间回来,妆容恢复成一贯精致的模样,只是眼圈还有些发红。 朱玲玲看到了只装作没看到,心想,她以前的同行,当然也包括自己,能坐上主编之位的,哪一个不是铁骨铮铮的女金刚,哭?不存在的,被人揍了也得打碎牙和血吞,这姑娘也忒柔弱了些。 主编声音带了点鼻音,嗡嗡的,很可爱,问她:“mike呢?” 朱玲玲说:“买单去了。” 主编皱了皱眉,又无奈又有些开心,嘀咕着:“说好我买单的,他这人真是,手头又不宽裕,还总是为我花钱......” 朱玲玲真是要被这两人爱情的酸臭味熏死过去了,看向柜台那边,mike正朝她双手合十,十足央求的意味。 下午,Mike大约是难得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顿时犹如洪水决堤泛滥一般,堵都堵不住,幸好月底已经没什么事干了,下个月的工作计划要等明日新boss来了之后再重新制定,朱玲玲便有一句没一句地陪他在MSN上闲聊。 原来Mike跟主编大学都是读得的剑桥,主编比他高一届,是学校华人圈子里公认的女神。那年他刚入学不久,好不容易逃离家里的管束,立马交了个身材火辣的洋妞女朋友,日子过得逍遥快活。 一次周末,他和小女友泡吧回来,顺便去剑河划个船,穿过叹息桥时,正好另一条小船迎面过来,兰主编就捧着本诗集站在船头,用中文轻声念着徐志摩的那首诗。 那河畔的金柳, 是夕阳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艳影, 在我的心头荡漾。 Mike还清楚记得那天她的打扮,白衣黑裙,乌发如墨。黄昏的微风轻轻拂过,树影婆娑,湖水泛起涟漪,那一刻,他听到自己灵魂深处颤栗的叹息。 朱玲玲嘴角抽搐,这到底有啥可浪漫的,为什么她只感觉到一股浓浓的中二文艺骚年装逼风扑面而来...... 朱玲玲大致算了下时间,他们大学念完,又工作了两三年,那岂不是都过去六七年了,于是打字追问:那后来呢,咋暗恋了这么久还在进行时? Mike:当时她有男朋友。 朱玲玲:......所以你插足把人搅黄了? Mike:哪能啊,他们毕业的时候自己分的,那男的家里看不上荼荼,我们荼荼现在这么嫉富如仇就是他害的,气死我了! 朱玲玲恍然大悟:难怪你装穷呢。 Mike回了个转圈哭的表情。 Mike:我不管,你得替我保密。 朱玲玲:好。 Mike:嘿嘿,我果然没看错你,第一次见面就觉得咱两特有缘。 朱玲玲在这个世界也是难得碰上个合胃口的朋友,打字道:米兔米兔。 Mike:既然已经是朋友了,我也不瞒你了,明天来的新boss是我铁哥们,你放心,以后我会罩着你的。 朱玲玲眼前一亮,立刻回道:矮油,谢谢哥。 Mike:不客气哈。 朱玲玲虽然并不担心裁员的事,但成功抱到隐藏大腿的感觉就是不一样,挖个萝卜都能不小心发现人参,朱玲玲顿时斗志昂扬,带着从明天开始就能走上人生巅峰的美好期盼,喜孜孜地回家去了。 14.014 开会 第三天,八点四十,环融大厦十八楼,《V.F》杂志社全体员工们齐齐站成两排,最前面的人事部经理甚至自带了一捧包装精美的花束,所有人面带微笑,等着迎接这位神秘的新任总裁大人。 朱玲玲早上出门的时候换了身新衣服,并难得地抹了层大红色的口红,势必要给新boss留下一个好印象。 结果到了公司一看,虽然时尚行业大家平时打扮得就比较光鲜亮丽,但是今日,很明显,人人都比往常更细致三分,几个女同事甚至连小礼服都穿出来了,露出漂亮纤细的锁骨以及圆润饱满的事业线。 她居然还是最朴素的一个。 五分钟后,人还没来,大家开始有些忍不住了,前后之间交头接耳。Mike这小子向来都是九点踩点到,朱玲玲无人搭理,默默站在最后,就有点被孤立的意思。 不过她也无所谓,正在百无聊赖地发呆神游的时候,忽然对面的lucy喊她: “喂,你去给boss买杯咖啡吧。” 朱玲玲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现在? “对,”lucy从自己钱包里抽出一张崭新的百元大钞,递给她,“快去吧。” 她是杂志社里的元老之一,平时喊朱玲玲跑腿最多的一个。 朱玲玲只好去了。 朱玲玲今天的高跟鞋根有点细,走路挺费劲的,现在又正是上班高峰期,电梯全程爆满。好不容易下去,刚走到一楼大厅,忽然门口迎面大步流星地走来一行人,个个西装笔挺,朱玲玲只瞄了一眼,惊得差点没把鞋跟踩断,为首的居然又是夜寒时! 怎么回事?他也来这栋楼上班了?! 朱玲玲倒抽一口冷气,三两步拐进一旁的展示厅,趴在玻璃柜上装作正埋头欣赏里面缩略版观赏模型的模样。 等身后脚步声过去,朱玲玲捂住胸口,默默泪了。 靠,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狗屎和稻草的不解之缘吗,怎么哪哪都能遇上他! . 二十分钟后,朱玲玲拎着星巴克的外卖袋凯旋而归,大家已经各自回到位置上,想必欢迎仪式已结束。她刚走到总裁办公室的门口准备把咖啡送进去,就被Lucy喊住了。 “怎么买了这么多杯?”Lucy说着,自然地拿走了她手里的袋子。 朱玲玲知道她要亲自拿进去献殷勤了,有些不甘心地把零钱递过去,说:“因为不知道新总裁的口味,所以买了拿铁和卡布奇诺,有加糖的和没加的,总共四杯。” “好的,辛苦你了,回去工作吧,”Lucy优雅地拿着袋子进去了。 于是整整一上午,朱玲玲都没能见到这个新boss到底啥模样。直到午饭时间,她照例等到人空了的时候,去微波炉那边热饭,正在旁边玩手机的时候,忽然有人过来,打开另一台微波炉,放入饭盒,关门,设置时间,然后离开。 他的动作极其简洁,全程不超过十秒钟,朱玲玲后知后觉抬头的时候,只看到一张精致淡漠的侧脸从面前飘过,高挺的鼻梁上低低地架了副金边眼镜,皮肤很白,正是朱玲玲最最抵抗无能的斯文败类款。 朱玲玲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垂涎欲滴地盯着那道挺拔的背影,肩宽,腿长,个子很高,裹在一身gucci经典款西服套装里愈发显得高贵优雅气质不凡。 他一路目不斜视地走到总裁办公室门口,摁下门把,进去了。 果然,朱玲玲莫名激动,立马给mike发信息:卧槽卧槽,你兄弟这么妖孽的吗? mike很快回复:这是什么形容词? 朱玲玲:就素长得太好看了[哭泣] Mike:嗨,确实不赖,也就比我差点,不过你可别打他主意,他最讨厌女人了。 朱玲玲捂住胸口,几乎要尖叫了:他搅基吗?! Mike:......不搅。 朱玲玲:那......性冷淡?! 她的小宇宙熊熊燃烧着,有这么一幅长相真是怎样都加分啊! Mike过了好半天才回复:可能是有点......不过你千万别出去乱说,他要知道了真的会弄死你的。 朱玲玲:[闭嘴][闭嘴][闭嘴] 说话间,三分钟已到,她的饭已经热好了,旁边boss的还在转,朱玲玲收起手机,心想要不再稍微磨蹭一下等总裁过来拿,万一有机会能偷偷拍个正脸呢......结果旁边忽然多了位女同事。 两人互相点点头,朱玲玲不好意思再呆下去,遗憾地端着饭盒离开,然后在她快走到自己位置上的时候,回头看见那位女同事把总裁的饭盒如获至宝似的捧出来,然后在无数诡异的目光中淡定地送去办公室了。 耳边传来不知道是谁小小声的一句:“靠,被她抢先了。” 另一个声音说:“真不要脸。” 朱玲玲:“......” 抱大腿之路果然任重而道远,她甘拜下风。 . 办公室里,新晋总裁夜寒时正坐在办公桌后看上半年《V.F》月刊销售报表,眉头蹙得很紧,总裁特助付琛正坐在他对面很有节奏地敲电脑。 夜寒时花了一上午时间,终于翻完整本,放下笔问:“录入多少了?” 付琛揉了揉手指,道:“三分之一。” 夜寒时:“有什么感想么?” 付琛想了想,给了四字评价:“烫手山芋。” 夜寒时点点头,他也认同。 杂志销量本来是小case,夜家是娱乐行业的龙头老大,夜氏娱乐公司旗下签约艺人多达数百名,其中不乏实力派影帝影后以及当前最红的几位流量咖,随随便便找一个上上封面就能轻松挽救《V.F》的糟糕业绩。 但是夜寒亓给夜寒时签的合约上写的很清楚:执行总裁,无股权,无外援,无资金注入,半年之内卖掉三百万本,夜寒时赢,反之,输。 赌注是夜家所有资产的百分之二十。 夜寒亓本来只是夜家的养子,虽很有能力,代夜寒时执掌夜氏近五年,却并没有继承夜家家产的资格。 付琛心道,你就不该和他签这个坑爹的对赌协议,反正夜家迟早得还到你手上来。 夜寒时垂眸思索了些什么,刚要开口,门外传来轻柔的敲门声,夜寒时看了付琛一眼,付琛直觉不妙,立马站起来,去开门。 很快,付琛拿了热乎乎的饭盒回来,无奈地说:“被一个女同事送过来的。” 夜寒时面色不虞,但也没说什么,接过来道:“会议通知发出去了吗?” 付琛说:“嗯,各个部门均已回应。” 夜寒时挥挥手:“那你也先去吃饭吧,待会儿记得回老宅一趟,把我的七号充电线带过来。” 付琛:“好。” 下午两点,会议室,全杂志社将近七十个人悉数到场。 朱玲玲煞有介事地捧了个笔记本,和Mike坐在最后一排,两个人凑在一块嘀咕新boss的八卦。 “他这个人看起来正正经经,其实心里蔫儿坏,七岁的时候,他怂恿我们一伙人跟他一起离家出走,坐他家的飞机去的,结果一下机就是白茫茫的一片,我们当时还说这滑雪场可太大了,连个边边都看不到,结果你猜那是哪?” 朱玲玲配合地问:“哪儿?” Mike:“联合冰川啊我靠!他还打算下一站把我们弄去南极,不过还没出发,机长被他爷爷的电话制止了,因为我们的爹妈都上他家要人......” 朱玲玲眼前顿时浮现出一群豆丁大的小屁孩蹲在冰天雪地里众脸懵逼的场景,差点没笑死。 “然后呢?”她追着问。 Mike愁眉苦脸:“回去一顿毒打啊,我家两个妹妹,我爸妈下不去手,就把气全撒在我一个人身上,屁股都开花了,我哭了好几天。” 朱玲玲憋着笑问:“你兄弟呢,他不是罪魁祸首吗?” Mike压低声音:“他爸妈走的早,被爷爷一手带大的,他爷爷可宠他了。” 朱玲玲点点头,有些能理解了,难怪那人看上去那么不好接触,家庭对一个人的成长确实是有着很大影响的。 会议室的门被人推开,挺拔的男人拿了个文件夹稳步走进来,拉开最前面会议桌的侧前方的椅子,坐下,食指轻轻扶了下金边眼镜的镜架,朱玲玲顿时感觉整个会议室的女性荷尔蒙气息呈直线状急速飚升。 朱玲玲自然也是花痴党的一员,捂着脸感叹:“哎,腹黑又怎么样,他这么好看,做什么也都能原谅他啊。” Mike凑过来:“你在说付琛?” 朱玲玲两眼发光:“新boss原来叫付琛吗?好好听啊啊啊......” Mike说:“开什么玩笑,他是我兄弟的助理。” 朱玲玲懵了:“哈?” 这时,墙上的电子钟正好跳到两点十分,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推开,另一个英俊的男人大步走了进来。 15.015 辞职 会议开了一个多钟头,朱玲玲全程死死地埋着头,连mike递过来的笑话都不能让她停止怀疑人生。 夜寒时...... 居然...... 是新boss...... 妈的,这到底是什么鬼剧本! 最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也不知道到底说了些啥,等其他人一个一个从位置上站起来的时候,朱玲玲也跟着晕头晕脑地站了起来,抱着笔记本神情恍惚地飘回座位上。 这个时候被孤立的好处就被体现出来了,不仅没有人过来打扰,甚至根本没有人发现她在发呆走神。 除了Mike,快下班的时候,他走路带风地过来,拨拨头发,宣布:“今天我不想骑自行车了,你带我一程吧。” 这位大少爷为了不暴露身份,每天不辞幸苦地开车到距这儿一千多米的银莲购物广场地下车库,然后再去外面扫共享单车或者走路到公司,下班则反过来。 Mike虽然穿的“穷酸”,但人长得不错,性格又阳光,很讨女孩子喜欢,办公室里的女同事们要不是知道他心里只有一个兰主编,早就上去勾搭了。结果最近这段时间,他却天天跟朱玲玲混在一起,两人的友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升温,落在旁人眼里自然是很不正常的,这也是朱玲玲进一步被孤立的重要原因。 好在朱玲玲心大,一贯不怎么在乎旁人看法,边收拾东西,木然点头:“哦。” mike奇怪道:“你怎么了?丢了魂似的。” 朱玲玲没说话。 两人挤在人流中下楼,上车,mike在副驾驶自觉把安全带系好,忽然问:“linna,你不会以前跟阿时有什么过节吧?” 朱玲玲握着方向盘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下:“瞎说什么?” Mike毫不客气地指出:“你每次看到他的反应也太大了。” 朱玲玲深吸一口气。 她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以前的linna朱可是最会伪装的,装名媛、装淑女、装御姐,连娱乐圈里的人精都看不出来。结果重来一世,这么点小心思都藏不住,连mike都能看出来。 Mike惊了:“真有啊?” 他有些疑惑又有些不解,追问道:“你怎么会跟他有接触,哎,你到底对他干了啥呀?” 朱玲玲说:“我没有。” Mike:“肯定有。” 朱玲玲:“没有!” Mike:“绝对有。” 朱玲玲:“绝对没有!” 两个人幼稚地重复了好几个来回,朱玲玲被绕得头晕,忍无可忍地给他个大白眼:“你丫复读......” “机”字没吼出来,mike扑过来,一把转过她的方向盘,朱玲玲条件反射地一脚及时跺在刹车上,白色宝马险而又险地擦过大树,后视镜率先遭殃,然后整辆车咆哮着冲上了绿化带,撞飞了前方一大排修路搭建的临时围栏后停住。 事故发生在眨眼之间,反应过来的时候,只看见已经完全撞变形了的车前盖,挡风玻璃上全是裂痕,四周是被撞飞的铁皮护栏和临时路障,一片狼藉。 两人不约而同地都有些懵,懵完之后,才是后怕。 所幸人没受伤。 劫后余生,两个人都有些惊魂未定。 Mike喘着气问:“你没事吧?” 朱玲玲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说:“没、没事。” 差点就有事了,多亏了Mike反应快,打了下方向盘, 等警察过来做了笔录,车让修理厂拖走了。 朱玲玲开车这么多年,一向稳妥,还是第一次出事,虽然不算严重,但也着实受惊不小。 不过mike这货倒是心大,非得嚷嚷着要喝酒庆祝一下。 朱玲玲真不懂有啥可庆祝的,有这功夫不如去庙里烧两根香呢。她不想去,家里小孩在饿着,于是说:“我就不去了,晚上有事。” 可Mike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 “啥事?”他问。 朱玲玲为了让他赶快闭嘴,说:“约会。” Mike惊奇地问:“你有男朋友了?” 朱玲玲说:“算是吧。” mike来了兴致:“有钱吗?长得咋样?有我帅吗?” 朱玲玲现在只想赶紧回家,不耐烦地编道:“不算有钱,长得还行,小鲜肉吧。”她家涵涵可不就是小鲜肉嘛。 Mike很不见外:“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儿带我见见呗,咱两这么好的朋友,我肯定好好要给你把关。” 朱玲玲:“......还是不用了。” Mike:“哪儿能不用呢,别害羞嘛,走走,正好我送你回去。” Mike开着他的兰博基尼把朱玲玲送到小区门口,朱玲玲心情低落着呢,也不打算扯谎了,在楼下一通电话把儿子喊了下来。 Mike当场就震惊了:“这这是......” 朱玲玲:“我儿子,”她对涵涵说:“叫叔叔。” 涵涵说:“叔叔。” Mike呆呆应了声,又问:“那你男朋友呢......你们孩子都这么大了?” 朱玲玲本想说哪有什么男朋友,转念一想,说:“可能又出差去了吧,不管他了,我们走吧。” Mike一副受不了的样子,说:“你这什么男朋友啊,出差都不报备?” 朱玲玲:“......是吧。” Mike哼哼两声:“反正我以后肯定不会对我家荼荼这样。”往外走了两步,他又回头说:“放心吧,我也会替你保守这个秘密的。” . Mike第一次请客,自然不是什么路边摊,三人来到一家高档酒楼,位于江边,坐在窗口往下看正好可以欣赏到美丽的夜景,江上有船舫划过,霓虹灯的倒影在深色的水面招摇,朱玲玲趴着看了会儿,愁绪似乎都被这温柔的晚风吹散了。 Mike喝了口红酒,恍然大悟道:“哦,你是不是跟你男朋友吵架了?” 朱玲玲嗯了声,低头给涵涵剔鱼刺,随他自己脑补吧。 Mike啧啧道:“你看看,孩子都这么大了,还吵架呢,多不好呀。” 涵涵低头吃鱼,也不理他。 朱玲玲岔开话题说:“来来来,我敬你一杯。”喝完后又说:“哎,你跟主编什么进展了?” mike一提到兰主编,顿时来劲了:“我们家荼荼今天......” 朱玲玲心不在焉地听着,不时附和两句。 她还真挺羡慕兰主编的,现实中朱玲玲就一直单到三十多岁,这个世界虽然先有了孩子,但也还是没打算结婚,约摸是受家庭影响吧,她骨子里就没相信过什么爱情,不过看到mike这样的,她好像又稍微改变了看法。 如果要是有个男人每天开口闭口我家玲玲,倒也不是不能考虑嫁一嫁的。 她喜欢这个词,听起来就很有安全感,上辈子只有朱爸朱妈这么说过,这辈子也只在周美梅嘴里听到过。 说起周美梅,她又想起好像很久没回去看过这个妈了,倒是周美梅经常过来帮她收拾屋子,带一大堆吃的用的,还有玩具什么的,给小外孙。 虽然朱玲玲内心对这个世界有些抵触,但是因为有这么一份关怀在,她才没感到那么孤单。 人果然是群居动物没错了,无论身处何种境地,总希望有人爱,也需要有爱人。 第二天,正常工作。 昨天的会议纪要已经被整理好发在工作群里了,新boss果然雷厉风行,第一条,便是考核制度,所有人进入一个月的考核期,下个月初重新定岗定薪,不符合的辞退。 公司里人人自危,往日下午有空的时候大家总爱去休息区喝个下午茶聊聊天什么的,如今也没有了,每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朱玲玲一开始觉得忙起来还挺好,至少没功夫想东想西,但是这接连几天的加班就有些承受不住了。 更恐怖的是,这些天和新boss的相遇次数已经多到了让人麻木的地步,简直就跟是她故意设计的一样,除了他的办公室,两个人在各个角落以不同角度碰到。 要知道,前任总裁朱玲玲可是经常一周都见不到一次的。 就在如此频繁的刷脸下,夜寒时终于对她有些面熟了,有时视线撞上,还会对她略微点一点头。 每一次点头,都如同在朱玲玲的胸口扎上一把小刀,让她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欲生欲死垂死挣扎。 终于在这天晚上,朱玲玲加班到十点多钟,把品牌方新送过来的几百件衣服统计归类,疲惫不堪地下楼时,还能在电梯口遇上面无表情的夜大少爷,并对她点了点头后,朱玲玲脆弱的心理防线终于开始崩溃了。 她不干了,她要辞职。 这个想法在那天会议上就已冒头,但还是有点舍不得,毕竟杂志社都挺难进的,而且虽不想承认,《V.F》换了夜家做后台,只要是个人都能想象到它未来的发展空间有多大,听Mike说最近人事部的电话都要被打爆了,她在这个时候走,实在可惜。 可这种胆战心惊的日子着实难熬,这要是哪天大魔王认出她来了,发现她拿了他的钱,不仅没躲着他,还一直大摇大摆地在他眼底晃悠,估计愤怒值妥妥加倍。 死的更惨...... 是夜,临睡前,朱玲玲终于狠下心提了离职申请,浑身轻松。 16.016 换岗 次日上午,总裁办公室。 “听说,你要辞职?” 巨大的办公桌后,新boss从一堆厚厚的文件中抬起头,用他那一贯平静的目光无波无澜地锁定了朱玲玲。 朱玲玲死死地垂着眼帘,眼观鼻鼻观心,坚决不给他对视的机会。 她都想哭了,离职申请是抄送给主编和人事部的,谁能告诉她为什么找她谈话的会是这位爷?!他堂堂一boss还管这种小事,就这么闲的吗! 过了半分钟,他再次开口:“说说理由吧。” 朱玲玲双手绞在背后,手心汗渍渍的,在心里酝酿了一下,说:“工作太多,每天加班,不太适应。” 声音平静,不卑不亢,非常好,她默默给自己点了个赞。 夜寒时收回目光,在笔记本上写了几个字,复又抬头问:“就这些?” 这还不够?朱玲玲绞尽脑汁:“还有,还有......我不喜欢这份工作。” 她豁出去了,反正离开以后估计也得换行了。 夜寒时略微点一点头,语调平淡地说:“好,我懂了。” 他懂啥了呀?朱玲玲没懂,傻愣愣地杵在原地。 夜寒时打开另一份文件,说:“还有事?” 朱玲玲:“......没。” 夜寒时很有威严地说:“那就先回去吧,换岗的事我会让人事部尽快帮你解决的。” 朱玲玲瞠目结舌,往后退了半步,幸好今天没穿那双细高跟,否则鞋跟真的要踩断了。 “啥,换岗?” 换毛岗啊换岗,她明明是要辞职啊亲! 夜寒时那烫金的钢笔笔尖在纸上一顿,留下一个豆大的墨点,他微微扬眉,露出一个难得的微笑,朱玲玲竟从中看出了些鼓励的意味。 “你有任何意见都可以直接去和HR沟通,janna兰说你很有潜力,我相信她的眼光。” 朱玲玲差点一口老血喷出去,握了个大草,兰主编,你是要害死我吗! “好了,回去工作吧,”他又开始宣布了。 朱玲玲没动,她不甘心,她就要辞职,《劳动法》还在呢,她就不信今天还走不了了! 夜寒时疑惑地看她一眼。 朱玲玲梗着脖子,强硬地说:“我身体不好,难以适应高强度工作,杂志社确实非常不适合我。” 夜寒时沉默了半天,“所以,你想做文员?” 朱玲玲:“呃?” 夜寒时像是有些犹豫,不过很快,他做出决定:“可以,明天你就调来我的办公室吧。” 朱玲玲:“!!!”往后退了一大步,差点没腿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时夜寒时终于显露出一丝不耐烦了,说:“做我的助理,有付琛在,你的工作内容不会太多。” 他看着她,眼神在说: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 朱玲玲觉得自己快疯了。 “不就是去做助理,至于吗?”兰主编在对面优雅地切牛排,不解地问。 她当然不懂,朱玲玲辞职没辞掉,反而把自己弄进了虎口狼窝,这份憋屈甚至压过了当年被贵公子母亲打发的痛苦,称得上是人生第一耻。 朱玲玲愤怒地戳着通心粉,“至于!他这个人太强横了,还助理个啥,我跟他根本没法沟通!” 兰主编有些歉意,“对不起,我只是觉得你走了实在太可惜,就稍微向他提了一下。” 朱玲玲摇摇头:“没事。” 冤有头债有主,她不是个爱迁怒的人,最可恨的还不是那位姓夜的吗? 连个反驳的机会都不给,可真是太欺负人了! 兰主编同情地说:“别怕嘛,就试试看,大不了再辞一遍。” 这句话倒是给朱玲玲提供了新思路,对啊,老娘工作天天犯错,就不信你还敢留我! 不过有件事,很严重。 杂志社平时虽然都是用英文名,但档案在那里,如果不小心被夜寒时看到真名,搞不好会想起来什么,毕竟当年他都找到她家里来了! 想到这,朱玲玲丢下叉子,一把抓住兰主编的手:“姐姐,帮我个忙。” 改档案什么自然是不可能,但是可以替换成英文版,时装杂志社人员波动很大,有时也有外籍前来求职,对这个要求并不是很严格。 这对总主编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跟人事部打个招呼就好了。 下午,把朱玲玲原档案送过来的是Mike。 “你到底在搞啥呀,鬼鬼祟祟的。” 朱玲玲立马把档案塞进包里,打了个哈哈道:“没啥,就是觉得不能白瞎我这海龟的名号。” Mike切了一声,“现在海龟满地跑,你还就一本科文凭,哪来的优越感呐?” 朱玲玲满头黑线:“本科怎么了?你是博士?” Mike得意地说:“我也本科,但我是剑桥的,你一时装学院肯定比不过我。” 朱玲玲很想打他:“我们那是走艺术路线的,能一样吗?有本事你也拿一个offer给我看看?” Mike说:“艺术?小提琴大提琴钢琴萨克斯算吗?我去朋友的音乐会上客串过,就在南松艺术中心,现场几千个观众,哎呀,把他们听得可是如痴如醉。” 朱玲玲觉得这艺术中心的名字有点耳熟,不过也没细想,挑刺道:“你那是音乐,我们是走美术的,就你这审美品味,快拉倒吧。” Mike不服地说:“我审美怎么了?这衣服不好看?” 朱玲玲说:“不是不好看,是——丑毙了。” Mike:“......好啊你,昨天真是白救你了。” 朱玲玲:“切,不救我你肯定先挂,不知道副驾驶是车祸中死亡率最高的位置吗?” Mike很气,“你个小白眼狼!” 朱玲玲看他真恼了的样子,不开玩笑了:“哎,我错了,周末请你跟兰主编吃顿饭怎么样?” Mike立刻就喜笑颜开了,应完后又说:“你别喊什么‘男主编’了,多难听啊,就叫她荼荼呗,反正她也大不了你几岁。” 朱玲玲:“......哦。” 两人这就算和好了,朱玲玲说:“滚回去工作吧,我要收拾东西了。” Mike点点头,问:“那你晚上怎么回去?” 朱玲玲:“打车。”反正是不敢自己开车了,多吓人呐,估计这阴影得持续个好几年才能消。 Mike哈哈哈:“瞧你那胆小样儿,还是跟哥一起吧。” 朱玲玲:“NO,不想走路。” Mike很鄙视地说:“你今儿个又没穿高跟鞋,走点路怎么了?没长腿啊?” 朱玲玲哼哼两声:“就你腿多,快滚吧。” 话音刚落,旁边正好一个人影飘过。 Mike蓦然站得笔直:“......阿......夜总。” 朱玲玲:“?” 她回过头,夜寒时手里拿了个牛皮纸文件袋,都已经走过了,还停下脚步,顿了顿,转身问:“什么腿多?” Mike:“..................” 朱玲玲:“..................” 苍天啊,让她死去算了吧! 17.017 助理 入驻总裁办公室的第一天,朱玲玲还是没忍心迟到,在环融大厦楼下兜了半天圈子,最后踩点进了公司。 在办公室门口打完卡,九点零一分。 五分钟之内不算迟到。 但是进去的时候还是由自主地缩起了脖子,尤其是在对上办公桌后夜总凉凉的目光时,心虚被无限放大,一句“我错了”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可是夜总只是看了她一眼,很快又低下头,什么也没说。 房间内很宽敞,一整面的落地玻璃把光线透得很足,另一面是整面墙的书架,朱玲玲的办公桌在付琛旁边,和夜寒时呈对角线遥遥相对。 这可还行。 朱玲玲坐下来,开电脑,登陆自己的MSN,两个好友申请跳出来。 付美男和夜……夜boss。 朱玲玲小心脏扑腾扑腾两下,点了同意。 付琛的消息立刻发了过来—— 付琛:才来? 朱玲玲:嗯o.o 付琛:以后尽量早十分钟到,夜总早上有些低血糖,需要一杯加双倍糖的热咖啡。 朱玲玲:……好。 付琛:还有,和他对话时别用表情,别卖萌,别用除了逗号以外的符号。 朱玲玲:好的。 付琛:不过,和我可以[萌萌哒] 朱玲玲老脸一红,差点没自己的口水呛死,付特助你简直可爱到犯规了你造吗。 朱玲玲定了定神,打字:你今天不来了吗? 付琛:出差一趟,马上该登机了。 朱玲玲:哦哦,那方便问一下我的工作内容是什么呢? 付琛:伺候主子。 朱玲玲:…… 付琛:哈哈哈,开玩笑的,呆会我发个报表给你,你录入一下就行 朱玲玲:好。 付琛:不过boss也是要伺候的,如果他call你的话。 朱玲玲:我知道了,请问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付琛:你知道“龟毛”是什么意思吗? 朱玲玲隐隐约约知道什么意思,有些不确定,特意去搜索了一下。 朱玲玲:网上说,是不干脆、不爽快,对某些小事物有着莫名所以坚持的意思,对么? 付琛:嗯,那你记住了,对待boss就要怎么龟毛怎么来。 朱玲玲:!!!具体说呢? 付琛:everywhere,一时说不清,反正你只要有疑问可以随时M我或者电话,我基本上都在。 朱玲玲满头黑线,她就知道这份工作没那么轻松! 正在抓狂中,MSN消息提示框一动。 夜总:咖啡。 朱玲玲:“!!!”立马像个炮弹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冲到茶水间给付美男打电话。 打了两遍,刚刚说完“基本都在”的电话已经关机了。 朱玲玲正在崩溃中,打开MSN,boss又发话过来了。 夜总:回来。 朱玲玲只好空着手灰溜溜回去,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夜总从满桌的文件中抬头,没什么表情地给她指了个方向。 朱玲玲顺着看过去,小吧台上摆了一整套煮咖啡设备…… 十分钟后,办公室里飘起醇厚的香味。 朱玲玲小心翼翼地捧着杯子走到办公桌边,放下,然后偷瞄夜boss的表情。 夜寒时只是随意瞥了一眼,眉头微微蹙了下,咖啡还很烫,他没伸手,淡淡说:“谢谢。” 就是这一个动作,朱玲玲直觉他是不满意的,不过他没说,她也就当没看见。 收拾完吧台回到位置上,付琛估计是还在飞机上,朱玲玲问他的消息也没回,报表也没发过来,她有些无所事事地托着下巴发呆。 将近十一点的时候,付琛终于回复了:咖啡没问题,双倍糖没问题,那就是杯子的问题了,你是不是没用三号? 朱玲玲手忙脚乱地回复:什么三号? 付琛:杯架上不是标了?喝白水用一号,奶制品用二号,早上的咖啡用三号,中午的咖啡用四号,下午的咖啡用五号,白酒类用六号,红酒类用七号,果酒类用八号。 朱玲玲:!!!为什么咖啡还分了早中晚?! 付琛:早上双倍糖,中午正常甜度,下午绝对绝对不能加糖。 朱玲玲:…… 她真想站起来为我们的夜总裁啪啪啪鼓掌了,不愧是“龟毛”之王,牛皮! 朱玲玲赶紧拿笔记下来,记着记着又有疑问了:那果汁饮料类呢,还有九号杯吗? 付琛:没有,他从不喝那些。 朱玲玲:o.o 付琛:对了,想起来了,夜总还有一个最讨厌的东西,不仅碰不得,还看都看不得,听也听不得。 朱玲玲:什么东西? 付琛:桃。 朱玲玲:哈? 付琛:据说是他小时候吃桃吃出过虫子。 朱玲玲:……这还不正常? 付琛:可能是他比较记仇吧,总之爱别提。 朱玲玲:造了。 付琛:[可爱]那我去干活啦 朱玲玲:[可爱]多谢付哥。 聊天结束,付琛把报表也顺手发过来了,朱玲玲还在慢吞吞地整理刚刚的笔记。 一边整理一边忍不住感叹:这爷可真难伺候! 午间,朱玲玲先去楼下帮夜boss取饭盒,自上次他的饭盒被女同事碰了之后就再也不带了,每天让家里的厨师做好了现送过来。 朱玲玲热好自己的饭回来,看见他正坐在不远处的小会议桌上吃饭,没忍住好奇偷看了一眼,小炒牛肉,油焖大虾,清炒木耳,土豆丝,还有碗貌似是鸡汤的存在,香气四溢。 再看看自己的,一半是饭一半是青椒肉丝。 她又瞟了那虾一下,看起来很有食欲。 夜寒时:“过来。” 朱玲玲:“!” 她犹犹豫豫站起来,往那边走了两步,夜寒时说:“把你的饭盒拿过来。” 朱玲玲把自己寒酸的饭菜拿过去,夜寒时看了一眼,把油焖大虾和土豆丝推到她面前。 朱玲玲试探地坐下来,他没反对,她就不客气了,安安心心地享受美食。 果然好吃,清炒土豆丝也出乎意料的好吃,鲜咸适宜,脆爽可口。 “明天我会让厨师多备一份,”他忽然说。 朱玲玲像被电击了一眼手一颤,土豆丝没夹起来掉回盘子里。 夜寒时放下筷子,拿过手机摁了两下,推到她面前。 “有什么想吃的提前告诉他。” 朱玲玲又是一抖,受宠若惊地说:“这、这怎么好意思……” 夜寒时低头喝汤,没回应了。 朱玲玲把号码记下来,夜寒时正好喝完最后一口,放下勺子,擦了擦嘴,拿着手机回去办公桌后继续看文件了。 朱玲玲看着碗里红彤彤的大虾,忽然有个特别的想法从心底冒出来。 他没变。 第一次在电梯里见到的那个令人惊艳的少年,被泼了咖啡还微笑着说没关系的少年,在这段漫长的荏苒的时光里,其实,一直都没变过。 18.018 糖果 仅仅才接触一天,朱玲玲对夜寒时有了全新的认识。 晚上,给涵涵讲完睡前故事,她回到房间,坐在书桌前打开笔记本。 笔记是从五年前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开始写的,上面有她记得的所有关于原著的内容,因为怕被人看到全部写成法文。 不过由于看这本小说的时间实在太久远了,加上看得时候没过脑子,能想起来的非常有限,写了五年才不到两页纸,还有不少是最近陆陆续续补上去的。 目前,关于夜寒时,所记录的内容只有高度精简的五个字:帅、酷、狂、霸、拽。 ……这不能怪她,没记错的话,原书里的男主就是这么个形象。那些年的总裁文嘛,一般也不用多少深度,男主角只要做个帅且多金的纸片人就够了。 现在,她咬着笔头,想了想,在后面加上一句:绅士。 过了会儿,又在“绅士”一词外面画了圈,写上:待考察。 翌日,公司里。 付琛这趟差出得可够久的,他在MSN给朱玲玲留言说最快下周回来,也就是说,这一周的总裁办公室里都只有朱玲玲和boss两个人。 朱玲玲怀着一种想故意干点坏事又于心不忍的纠结心理,心不在焉地敲着键盘,这时,boss的消息发过来了。 ——帮我买十盒糖。 糖?早上的超甜版咖啡不是泡好了吗? 朱玲玲顶着满头黑人问号,回复:好的。 她拿了手机,出门就给付琛打电话。 “付哥,我没看错吧,夜总让我给他买糖?咖啡机旁边的黄糖方糖都还有好几罐呢。” 付琛说:“没有,夜总说的应该是糖果。” 朱玲玲惊讶地问:“糖果?他还吃糖果?” 付琛哈哈哈:“嗯,说是因为低血糖,不过我觉得他本身也挺爱吃的,没想到吧。” 朱玲玲:“……” 付琛:“他对口味不挑,LISMIS你知道吗?所有口味都可以,你去搜一下官网就能订到。” 朱玲玲手不自觉的一抖。 巧合吗?LISMIS家的糖果,也是涵涵的最爱。 付琛半天没等到回应,“喂喂”两声:“人呢?在听没有?” 朱玲玲立马说:“在呢,我知道。” 付琛开玩笑似的抱怨:“我这晚饭才吃到一半,忙着给你答疑菜都冷了,你还给我走神?” 朱玲玲心虚地说:“没走神,听着呢,付哥您辛苦了。” 付琛:“哼。” 朱玲玲真没想到他私下能这么活泼,跟外形的反差大到一时让人难以接受。 付琛语调轻快地又叮嘱了两句,说:“那我挂了,还有啥问题尽量在十一点之前发给我,我可不想半夜被你吵醒。” 朱玲玲:“我造了!” 付琛笑了一声,结束通话。 朱玲玲心情也不错,拿手机下了两份订单,正好家里的小馋猫也快没储粮了。 中午,她和boss坐在一起吃饭。 昨天偶尔蹭一顿还行,这天天跟着混吃混喝的话,饶是她脸皮再厚,难免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尤其是昨天晚上夜家的总厨大人亲自致电,询问朱玲玲的口味偏好,朱玲玲战战兢兢地点了排骨和茭白,然后今天的餐盒就出现了热气腾腾的红烧排骨和清炒茭白,色相极好,味道更是赞到令人恨不得把筷子一起吞了。 恕她直言,家常小菜能做到这个地步的,肯定是顶尖大厨无疑,工资估计能比她这个小职员高个好几十倍,能天天吃上已经很荣幸了,更别说还附带了点菜功能,简直幸福。 当然,如果能允许她不用跟boss大人面对面进食,那就更好不过了。 不过一起吃也没啥,在确认这人已经彻底把当年的她遗忘了或者说是认不出来的时候,朱玲玲已经彻底心如止水了。 俗话常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要想俘获一个女人的心就先俘获她的胃,朱玲玲感觉再这么吃下去,自己很快也要被boss大人……家里的厨师圈粉了…… 不过话说回来,夜家不愧是大家族,礼仪动作无可挑剔。 朱玲玲经常无意识地偷偷留意别人吃东西时候的样子,自从当年那段无疾而终的短暂恋情过后,她已经能够只从吃饭的动作上轻松分辨出一个人到底什么经济水平。有些人看外表也是风流倜傥人五人六的,但是一到饭桌上的时候不经意地吧唧下嘴,撸个袖子,再或者抖个腿,档次一下就下来了,属暴发户无疑。 再反观对面这位,看他吃饭或许可以称得上是种享受。 他夹菜时的动作很轻,从最边缘一圈夹起,筷子和盘子、碗碰撞得悄无声息,他每一口都吃的很少,咀嚼很慢,嘴唇紧抿,菜放进嘴里,只能听到极细微的被咬裂的声音。 终于在朱玲玲第N次偷瞄的时候,被逮了个正着。 他微微抬头,浓密到令人嫉妒的睫毛下,那双带点暗灰色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像在问:有问题? 朱玲玲“唔”了一声,心跳扑腾扑腾加快,端起汤碗掩饰性得喝了一大口,然后胡乱找了个话题:“那个,付特助回来的话,也跟我们一起吃午饭吗?” 夜寒时加快了咀嚼的速度,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之后,才开口回答:“偶尔,他以后在外面的时间会比较多。” 朱玲玲从这句话里听出了“是在你来之后,付琛才被打发去天天出差了”的意思,有些心虚地说:“哦。” 朱玲玲低头啃排骨,顺便偷偷揉了揉胸口,那阵心悸的感觉还是没过去,boss大人眼睛仿佛带了美瞳似的,近距离造成的美颜攻击实在是威力太大了! 她稍稍感觉呼吸有点不畅,把汤一口气喝完,双手合十道:“我吃饱了。” 说完想去一旁透口气,谁料夜寒时忽然说:“下午你有空的话,可以帮我整理一下书架吗?” 朱玲玲看了一眼那整面墙被塞得满满当当的书架,不自觉咽了口口水:“……好,好的。” 夜寒时放下筷子,再次掏出手机,调出一个号码递给她,说:“需要多少人手,找他。” 还有帮手?朱玲玲瞬间有了信心,掏出手机,铿锵有力地回答:“没问题!” 19.019 书架 夜寒时给的号码是他家里管家的,一个电话过去,派来了四个佣人,二十分钟不到,整齐得在办公室站成一排。 人手是够了,但这边朱玲玲却犯了难。 他说整理书架,可这书架明明够整齐的了,杂志归杂志,书籍归书籍,报纸归报纸……比朱玲玲家里摆的还细致,还要怎么整? 她第一个反应是问付琛,可立马又想起来,现在是下午两点多,对应到法国那边,正好是半夜两点。 现在接到电话,付琛大概会恨不得拿把刀把她杀了。 佣人们都拿眼睛望着朱玲玲,等她的吩咐,朱玲玲被看得不好意思,把心一横,斗胆跑过去直接问夜boss了。 此时,夜寒时大约正在开视频会议,英俊的脸上照例没什么表情,冷漠得很有味道。朱玲玲听到电脑里传来一个女人尖细的声音,在用英文语速很快地说道:“关于这项条约我有以下几点看法,首先……” 朱玲玲轻手轻脚地走到办公桌前,夜寒时把脸转过来,她便把便签本推过去,上面写了:夜总,请问你想将书架整理成什么样子。 没打问号,她还记得付琛说他不喜欢逗号句号以外的符号。 夜寒时没有生气,略微低头,拿过自己的钢笔,旋开笔帽。 纯银色的外壳泛着金属的冰冷光泽,捏在他那骨节分明的手里好看极了。 电脑里的人已经就那不知什么合约开始讨论起来了,七嘴八舌,他写两个字便不得不停下来,回应一两句,再低头继续写。就如此停停断断,过了好久才写完。 朱玲玲一边怀着“不好意思打扰了”的愧疚心情,一边光明正大地欣赏美色,等他把便签本递过来,她粗略一看,哇,这运笔苍遒有力,行云流水,果然字如其人。 再一细看: 首先是按照时间、分类排序,这些归你做主,但是我希望在我需要的时候你能很快给我找出来。 其次,我不喜欢看到不一样大的书摆在一起。 扔了重买。 朱玲玲:“……” 他的脸已经转了回去,重新投入到会议中。 朱玲玲率领四位佣人开始干活。 因为夜寒时那边还在开会,大家都轻手轻脚,不敢弄出多大声音。 整整一面墙的书啊,一面墙!当朱玲玲站在木制书梯上小心翼翼地往下运书的时候,真是想给某人跪了。 夜奆奆,您的龟毛症可真是太严重了,早治早超生呐! 好在穿过来的这些年在国外孤身一人带着孩子,偶尔还得自己扛扛大米换换煤气什么的,体力已经变强了许多,要是搁以前那个养尊处优的朱大主编,这活还真干不下去。 办公室里虽然有专门的保洁阿姨定期打扫,但是书架里面是打扫不到的,书一拿出来就看得里面见灰尘集了厚厚一堆,朱玲玲估摸着夜boss看到了肯定忍不了,就带佣人们拿了抹布蘸水一点一点擦,可真他妈累死个人。 下午五点多,整面书架焕然一新,大小不合群惨遭嫌弃的书装了三大纸箱都没装完,朱玲玲登记完舍不得真扔,让人帮忙搬到公司的小仓库里,这样中午无聊的时候还可以拿过来翻翻。 佣人们离开之后,她把抹布桶等用品送回保洁室,再回来,看见夜寒时正静静地站在书架前,仰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夕阳从另一面的落地玻璃后洒进来,橘黄色的余晖笼罩着他颀长的背影,素来显得有些过于冷硬的侧脸在浮光中也变得柔和起来。 朱玲玲看得有些呆了,直到他转过脸来,看她。 “夜总,怎么了?”她咳了一声,走过去问。 夜寒时没说话,伸手去拿旁边的书梯,朱玲玲简直是神经末梢自动反应地就要伸手帮忙,结果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 他闪电般地缩回了手,眉头微微蹙起,如同碰到了什么洪水猛兽。 朱玲玲自认现在脸皮已经厚比城墙拐角,这会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发起热来,他反应这么大,搞得她好像……轻薄了他一样。 她把手缩到背后,结结巴巴地道歉:“对、对不起。” 夜寒时平静地说:“没事。” 他又伸手把书梯拿过来,支稳,抬起一只脚,刚踩上一格又停住,他低眉解自己西装前的扣子,脱下来,放在书架一层的空位置,然后再松了白衬衫的袖口,继续往上爬。 当他脱衣服的时候,朱玲玲闻到面前的空气里浮过一阵淡淡的香味,那是一种古老的紫罗兰香粉味道,带着岁月凝滞的厚重感。 她的心忽然砰砰直跳,想起曾经高中时期暗恋过的一个男孩,每次见到他时,她的心跳也是这样,慌乱得像是有一百匹铁甲战马奔腾而过。 她仰起头,看他伸手从最高一层的架子上抽出一本,然后下来。 他重新回到地面上,把那本书递给朱玲玲,然后重新拿起西装外套,说:“可以下班了。” 朱玲玲愣愣地接过。 办公室的门“咔嗒”一声响,被轻轻带上。 那股紫罗兰香好像还在,又好像没了,若有若无,在黄昏中暗暗浮动着,很像他给人的感觉,朱玲玲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是一种神秘的,能让人心静下来的感觉。 她看看手中的书。 《莎士比亚十四行诗》。 这是……情诗吗,给她? 她满脑子浆糊,随手翻了两遍,还是不敢相信。 友情?爱情!不能吧,这这这么快,太突然了…… 她有些接受不能,想不过,正要离开时,转身时忽然灵光一现。 她卷起袖子,噌噌噌爬上书梯,把这本莎翁诗集塞进刚刚他抽出来的位置。 果然。 ……比旁边的书高了…… 大约一毫米…… 朱玲玲:妈的……神经病! 20.020 喝茶 一周时间倏尔即逝,周六,上午阳光明媚,小茶楼里座无虚席,音响在放《蕉窗夜雨》,琴声切切,意境悠远。 “你们绝对不能想象我现在过得是什么日子!”朱玲玲窝在竹藤编制的摇椅里,端起青花白瓷茶盏,用茶盖撇去浮沫后浅啜一口,道,“你说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作的人?有钱了不起啊,我又不是没见过贵族,人英国女王都没他花样多!神经病似的,什么东西都要编号,连手机充电线都得分个一二三四,我说我的充电线正好配他的手机,你们猜他怎么说?” 朱玲玲挺直脊背,模仿他的动作语气,眼神漠然,语调毫无起伏地说:“对不起,我不喜欢,请你帮我找一下三号线,谢谢。” “呵呵,他不喜欢?老娘还不喜欢他这种事儿逼呢!”朱玲玲愤愤地说。 “喂喂!”mike瞪她,怎么说他兄弟呢! 朱玲玲毫不示弱地瞪回去:我就要说,不服你来反驳啊! mike当然没法开口替他兄弟说话,因为他们家荼荼就在旁边坐着呢。 兰主编肚子都快笑痛了,勉力缓和后说:“没看出来啊哈哈哈,琳娜辛苦你了哈哈哈……” 朱玲玲已然化身为喋喋不休的吐槽机,憋了一个礼拜了,哪里还止得住,继续眉飞色舞地说道:“还有还有,我严重怀疑他的眼睛是不是自带测距仪功能,那柜子上的杯子,用过之后,永远毫厘不差地放回原位。上次我给他送整理后的文件过去签字,结果他花了一分钟的时间看内容,三分钟的时间将那叠纸在桌上磕整齐,重新放入文件夹夹好,最后我拿回去偷偷用尺子量了下,你猜怎么着,上下空出来的距离,一毫米不多一毫米不少,正好都是17.5!” 兰主编哈哈哈:“6666!” mike有点不服,“他自己有强迫症还不行啊,又没有拿这个要求你,你哪那么多抱怨呢。” 兰主编侧过头,奇怪道:“你怎么知道?” mike说:“公司里接触过几次,我觉得他人挺不错的,”说完凶巴巴地瞪朱玲玲:“不准你再骂他了!” 朱玲玲挺无辜的,“我哪有骂,说的全是大实话。” mike气鼓鼓的样子像条河豚,抱着杯子对她翻了个硕大的白眼。 兰主编咦了一声,说:“不对啊,你不是一贯最爱听别人八卦的么?每次笑得最开心的就是你,这次我都觉得挺好玩的,你居然还生气了?” mike顿时怂了,别说生气,说话都小心翼翼:“我哪有?” 兰主编怀疑地望着他。 mike不敢与她对视,低头眼睛转啊转,忽然灵光一现,说:“哎呀,憋不住了,我要去趟洗手间。” 兰主编:“……” 待他成功尿遁逃走之后,兰主编笑着靠向椅背,问朱玲玲:“他是不是蠢死了?” 朱玲玲:“唔?” 兰主编道:“还装?你也早看出来了吧。” 朱玲玲眨眼装蒜:“啥呀?” 兰主编头一回很没形象地翻了个白眼。 朱玲玲笑了一下:“嗨,你早知道了呀?” 兰主编说:“认识没多久就知道了,其实他在剑桥华人留学生圈子里也挺出名的,我怎么可能没听说过宫家大少爷的名字。” 朱玲玲不由得替mike尴尬,问:“那你怎么没戳穿,就让他这么瞎折腾?” 兰主编脸上的笑意慢慢敛去,她扭头看向窗外,清秀的侧脸在明媚的春光里显得又干净又美好。 她说:“戳穿了,大概就要失去了吧,你别骂我,其实我知道自己是挺自私的,明明知道不可能拥有,却又舍不得放开,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过一天算一天了。” 朱玲玲撑着下巴,说:“mike其实挺靠谱的,不试一下怎么知道能不能拥有呢。” 兰主编苦笑着说:“他跟你说过了吧,我大学里谈过一个男朋友,四年,因为不是门当户对,被甩了。” 朱玲玲隐约记得,不过她就当没听过,说:“然后呢,你就因为这个给mike的爱情判了死刑?” 兰主编不答反问:“看过一本叫《东京一年》的书么,里面有句话说得很好,任何亲密关系,最终都会演变成一种权力关系。朝夕相处分享情感的两个人势必会分出精神上的强弱,当权力关系逐渐变得清晰,强者无论做什么,都成了对弱者的鞭挞和欺凌。” 朱玲玲听得头大,完全没懂,只听到什么弱者强者,开玩笑似的地随口说:“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我想mike那小子肯定会心甘情愿地向你示弱的吧。” 兰主编没笑,她叹口气,幽幽地说:“他的家庭,他的背景,都注定了我才是弱的那个。我也是这些年才慢慢悟透了,门当户对是多么重要,我不是说嫁入豪门就一定不会幸福,但是生命只有短短数十年,我已经错过一次,没有勇气再赌一回。” 朱玲玲捧着杯子一小口一小口喝着,没说话。 苦味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喉咙,再到胃。 当年她不也是这样么,认清了现实,仍心有不甘,但还能怎么办呢,柴米油盐,生活中的一切都有保质期,爱情可没有。 可她终究还是兰主编想的透彻,什么强啊弱的大道理,这些年她所领悟到的所有就是:男人都是大猪蹄子,靠谁都不如他妈的靠自己。 同时她也抱着这个态度,在成为终极“剩斗士”的路上一去不回头,如果不是忽然穿了个书,朱玲玲甚至觉得,自己或许能这么单一辈子。 朱玲玲又饮了一口茶,道:“你说的对,其实……” 话没说完,被一道兴高采烈的声音打断。 “哎呀呀,给你们介绍个朋友!” 朱玲玲抬起头。 从mike身后走出一位穿休闲装的英俊男人,他低下头,对朱玲玲温柔地笑了笑:“琳娜小姐,好久不见。” 21.021 不对 南宫零本来想说:“好久不见,我终于又和你相遇了。”但是看面前女孩那一脸惊恐远远大于惊喜的模样,他便说不出口了。 这些日子,他几乎一有空就去南华大剧院附近逛逛,他觉得琳娜小姐迟早会过来的,然而,却没有。 直到今天,他无意间在朋友圈里看见mike晒的照片,登时高兴得差点跳了起来,一路疯狂飙车过来,在窗外就一眼看见了她。 她比那晚更好看,素颜显小,在阳光下白得像个瓷娃娃,未语先笑,眼睛弯弯的,他第一次见她就注意到了那双眼睛,很明很亮,像含了两汪泉水,流转时带着股狡黠的韵味。 在迟市一帮公子哥中,南宫二少温柔脾气好,女人缘一向是最好的,但自从碰到这个叫琳娜的女孩之后,他栽了,一颗心巴巴地送上去,她却看都不愿多看一眼。 南宫零长这么大第一次感觉到挫败,直至今天以前,他都一直坚定地认为她只是在玩欲擒故纵,她是个聪明的女孩,知道怎么抓住男人的心。 怎么会有女人真的看不上他?这简直就是笑话。 但是他现在站在这里,她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真成了笑话。 朱玲玲已经明显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怨气扑面而来,把自己盘到椅子上的腿默默收了下来,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地笑道:“那啥,好巧啊,呵呵呵。” 南宫零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 mike:“?”他还没介绍啊,咋就走了? 他问朱玲玲,“怎么回事?” 朱玲玲还懵着呢,“我不造啊。” mike说:“咋可能,我这哥们脾气最好了,我这还是第一次见他对人甩脸子!” 朱玲玲:“呃,那……我的荣幸?” mike:“……” 兰主编说:“他是谁?” mike说:“我一哥们,叫南宫零,他平时性格可好了,又温柔又体贴,女孩都喜欢他,不知道刚刚……”说着他忽然恍然大悟,一拍脑袋,指着朱玲玲:“我去,不要告诉我他一直在找的琳娜小姐就是你?!” 朱玲玲正襟危坐:“不知道。” mike:“你以前见过他没有?” 朱玲玲:“倒是见过一次。” mike:“在哪!” 朱玲玲:“一个舞会吧。” mike:“!!!” 结果就是因为这么个小插曲,午饭也没吃成,mike把兰主编送到家后扭头就去找兄弟负荆请罪去了,朱玲玲则打车回了安宅。 还没进门,便听到了一阵阵笑声。 自安国富不怎么回来之后,安家几乎再没有客人上门,已经冷清了许多。早上她送涵涵过来的时候周美梅就坐在沙发上一个人孤零零地发呆,现在倒是难得地热闹了。 她推门进去,客厅里,沙发上正在聊天喝茶的几个人回过头来。 除了安家一家人外,还有顾景泽和一对夫妇,看起来大约是他的父母。 所以,这……是要定亲了? 涵涵乖乖坐在一边啃苹果,看见她,立刻扑了过来。 安国富腆着大肚腩,像一尊弥勒佛,喜气洋洋地介绍道:“这是我大闺女,叫玲玲,”然后回过头,变脸似的训道:“没看到有客人吗,还不过来问声好?” 安曼容站起来,温温柔柔地喊:“姐,快过来呀。” 朱玲玲牵着涵涵过去,微微弯腰喊道:“叔叔,阿姨,顾……顾先生。” 夫妇两看起来都挺和善的,顾母笑眯眯地说:“玲玲也认识我们家阿泽么?” 安曼容笑容一僵。 朱玲玲看了顾景泽一眼,顾景泽把脸撇过去,冷淡地说:“不认识。” 朱玲玲心想这家伙又是咋了,之前见面不还笑得跟村口二傻子似的吗?今天到底啥情况啊,怎么个个都对她摆脸子,真是太不像话了!嘴上答:“……不认识。” 安曼容看着顾景泽的反应,眼睛都快要冒火了。暗暗掐住左手虎口,咬了咬牙,她没猜错,他果然对那小贱/人有意思! 同样,顾母也有些惊了,她哪会不了解自家儿子,虽然一向对女人都没有太大兴趣,但面子上好歹也是客客气气做足了绅士风度的,这次竟会对女孩闹脾气了?还说两人不认识,她是绝对不信的。 客厅里一时寂静,最后还是周美梅开口解围道:“玲玲,带涵涵过来坐。” 朱玲玲走了过去。 顾父笑道:“哎,老安,小辈的事就随他们去吧,咱们还是继续聊入股的事情好了。” 安国富一喜,国字脸生辉,半抬起屁股以一副绝对倾听者的姿势说:“好好,我们继续谈我们的。 周美梅站起来说:“我去再切点水果过来,顺便准备午饭。” 安家没有佣人,除了偶尔请钟点工过来打扫下卫生,其他都是周美梅一人在弄。朱玲玲叼了块西瓜跟了过去,给她打下手。 涵涵也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 没过一会儿,客厅里重新热闹起来。 朱玲玲站在厨房门口,看周美梅熟练地处理水果,也顺手拿了个柚子过来剥皮,小声问:“妈,他们来干嘛的呀?” 周美梅说:“说是顾家要入股安氏,你爸挺高兴的。” 朱玲玲把一瓣柚子塞给涵涵,说:“切,我还以为是容容好事将近了呢。” 周美梅瞥了眼外面,说:“也有点那个意思,顾家夫妇对容容挺满意的,可偏偏小顾对这事不太上心,你跟妈老实说说,他是不是看上你了?” 朱玲玲差点没被自己口水呛死,“怎么可能?!我跟他就见过两次!没看到他刚刚对我什么态度吗?” 周美梅摇摇头:“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傻丫头。” 朱玲玲:“……” 涵涵奶声奶气地替她反驳:“外婆,妈咪才不傻。” 朱玲玲心一暖,蹲下去抱着他的小脸狠狠香了一口。 涵涵继续说:“这叫EQ低。” 朱玲玲佯装发怒,轻轻提着他的小耳朵道:“你个小屁孩懂什么叫EQ吗?” 涵涵说:“懂,EQ中有一条就是,能正确识别他人的情绪,其实我觉得,妈咪你不是做不到,只是不想做到,”他用黑漆漆的眼睛平静地看着她,下了结论:“你在装傻。” 童言无忌,朱玲玲有种被戳破的羞赧。她在认真打量儿子之后忽然发现,那双眼睛其实长得很像夜寒时,但没有夜寒时那样深不见底,它更像是山间汨汨淌过的溪流,至清至浅,剔透干净,不容一颗沙砾。 午饭后闲坐片刻,顾家人便要告辞,顾母显然还是对儿子和安曼容这一对更为看好,笑吟吟地吩咐道:“阿泽,反正你下午也没事,去陪容容逛街吧,我上次说好了要送她一套珠宝,结果一直也没时间兑现。” 顾景泽不轻不重地嗯了声。 顾母满意了,优雅地坐进自家车里,对安家众人挥了挥手。 顾父和安国富耳语几句,两人一起笑开。顾父拍拍安国富的肩,说:“那我们就先走啦,回头有时间常聚。” 安国富挤眉弄眼:“一定一定。” 顾景泽带着安曼容上了自己的车,面沉如水地启动,离开。 顾景泽的车子里一般不放音乐,很安静。安曼容低头拨弄着身上的安全带,娇羞地问:“景泽,咱们一会儿去哪逛?” 顾景泽没说话。 安曼容有些尴尬,过了老半天,顾景泽突然出声了。 “你姐姐已经结婚了?” 安曼容气的差点把安全带扯断,又是那个女人,每回两人一独处,他话里话外都会提到她,好像除了她两人就没有什么话题了似的。 安曼容忍气说:“不知道。” 顾景泽:“你不是她妹妹?” 安曼容:“她胆子大得很,高考完就怀孕了,一个人去美国待了五年,我哪知道。” 顾景泽沉默了片刻,“那现在呢?” 安曼容说:“没见过。” 顾景泽:“安伯父说她在外面上班,哪个公司?” 安曼容心里一个咯噔,有些慌乱地问:“你要干嘛?” 顾景泽便没在说话,骚包的红色法拉利一路疾驰到春晖路购物广场门口,停下。 安曼容疑惑道:“这里好像不给停车吧?” 顾景泽说:“我还有点事,你自己去吧,珠宝我会让人把最新品送到你家里。” 安曼容:“……” 顾景泽眉头一挑:“?” 安曼容有火发不出,黑着脸拉开车门,下车,用力摔上了车门,还没站稳,法拉利又是一阵风似的湮没在市中心繁忙的车流之中。 下午,南宫家。 南宫零将一小撮盐巴撒在左手背虎口上,迅速舔一口,接著拿起桌上的酒杯仰头饮尽,再将一片薄薄的柠檬片丢进嘴里,整个过程行云流水。mike在旁边担忧地望着他。 南宫零眯着眼睛指了指,说:“劳驾,把你后面的龙舌兰再拿一瓶给我。” mike回头,在酒架上找到他要的那款,一边熟练地拆包装一边说:“唉,何必呢,天涯何处无芳草,两条腿的还不好找?干嘛非得这位呀,这丫头又懒又笨,不适合你。” 南宫零笑笑:“你说不适合就不适合,你跟那女主编就适合吗?” mike:“……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下次再说这种话我就翻脸了!” 南宫零继续喝闷酒,道:“那凭什么你说我就行?” mike为了让他死心,满嘴谎话:“我跟她一个公司的呀,你不知道,那丫头平时在公司里异性缘可差了,男生都瞧不上她,也就你这个大奇葩眼光独特异于常人。” 南宫零却是募地眼前一亮:“真的?” mike:“……呃?”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样子? 22.022 周一, 公司。 办公桌上堆了厚厚一叠清单, 上次订的书正好在周末送过来, 被周末加班的同事帮忙签收了, 都堆在库房, 朱玲玲打算填完报销账单后就去处理, 正埋头在电脑前敲字的时候, 手边忽然多了一个小礼品袋。 朱玲玲抬起头, 惊喜道:“付哥,你回来了!” 付琛照例西装笔挺,眼睛在金边眼睛后微微弯了下, 说:“这么开心?不会以为我回来了你的工作就能减轻吧?” 朱玲玲:“诶?不能么?” 付琛提着公文包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侧过脸,矜贵一笑:“想得美。” 朱玲玲低头去拆包装袋, 里面是一小瓶香水,她打开闻了闻, 味道很清新, 顿时喜笑颜开。 “谢谢付哥!” 付琛边边开电脑边说:“别误会啊,这是我给女朋友买礼物时顺手给你带的。” 朱玲玲惊讶地问:“你都有女朋友了?” 付琛:“难道我看上去像光棍?” 朱玲玲连忙吹捧:“不像不像,我比较像。” 话音未落,办公室里另一位堂堂正正的光棍推门而入,从两人面前路过。 付琛:“……” 朱玲玲:“……” 夜寒时脚步略停了停,脸转过来, 没什么表情地说:“在聊什么?” 朱玲玲还没开口, 付琛已经从容地应道:“我们在讨论等会的会议需要准备哪些材料。” 夜寒时点点头, 又问:“所以,开什么会需要准备光棍?” 朱玲玲:“…………” 付琛面不改色,道:“相亲大会。” 相亲?朱玲玲满腹好奇,抬头发现夜寒时居然笑了,笑得还很明媚,说:“上次没去够?” 付琛对答如流:“够没够,夜总说了算。” 夜寒时睨他一眼,解松了袖口,转身,丢下一句:“准备一下,十分钟后出发。” 付琛道:“收到。” 在一旁的朱玲玲快惊呆了,这两人平时的交流方式是这样的? 他们到底在说啥呀! 付琛善解人意地问:“没听懂?” 朱玲玲狂点头:“嗯嗯。” “我之前替他去过一次相亲,”付琛压低声音解释,见她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的模样,随手拿文件夹敲了下她的头,“还发什么愣,快收拾东西,走了。” 朱玲玲还是傻傻的:“啊,我也要去?” 付琛:“不然呢,把笔记本背上,过去当打字员。” 两个人先下楼,车就在门口等着,付琛速度很快地霸占了副驾驶位,于是朱玲玲只好坐到后座。 车内空间很大,脚底是纯白色的毛绒毯,一踩就是一个黑印,朱玲玲有种把鞋脱了拎在手里的冲动。 付琛仿佛知道她的想法,头也不回地说:“相信我,千万别脱鞋,夜总会立刻把你扔下去的。” 朱玲玲:“……哦。” 九点过十分,付琛捋了下袖子,看着腕上那块价值不菲的瑞士表说:“夜总下来了。” 果然下一秒,夜寒时那道裹着黑色长款风衣的挺拔身影就准时出现在他们视野里。 大厅里的人来人往,全都在看他,朱玲玲恶劣地想,如果目光像动漫里那样能实质化的话,夜寒时的身体一定早已被射得像蜂窝一样千疮百孔了。 夜寒时拉开车门,视线在地毯上的黑印处停顿。 朱玲玲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地道歉:“对,对不起。” 他照例以沉默回应,坐进来,关上车门。 车子平缓地往目的地驶去。 他半垂眼,打开手机开始处理邮箱。 朱玲玲眼神四处乱飞,瞥见他那双精致异常的皮鞋,踩在毯子上,半点灰痕都没留下。 在高架上堵了半天,抵达经开区时,已经快十点了。但是,等三人站到兰杏大厦十五楼会议室门口时,朱玲玲看付琛抬起手腕看表,也跟着过去瞄了一眼。 居然……正好十点整。 朱玲玲两眼钦佩地看着夜大boss,她现在还怀疑他有脑子里装了秒表,或者有个什么精准踩点buff,太牛了简直。 果然,他们进去的时候,会议室里的所有人都不自觉先望了眼墙上的挂钟,然后才望向他们,纷纷站起来打招呼:“夜少”、“夜总”…… 夜寒时一一点头示意,然后施施然走到位置坐下,付琛在他右手边坐下,而朱玲玲,只能抱着电脑去后面的旁观位上。 会议正式开始了,以会议桌中间的花瓶为线,两边人开始唇枪舌战。 朱玲玲事先并不知道这场会议的内容,但十分钟后,她听明白了,这些人居然是在谈债券融资! 融资本身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夜寒时作为总裁的情况下还需要融资,这就跟百万富翁还要问人借一千块钱一样! 这么小一个杂志社对于夜家的商业帝国来说简直微不足道,夜寒时会出来向外人借钱,理由只能有两个: 一,夜家压根没给他注入资金。二,他打算完全依靠自己,创造一个更宏大的蓝图。 如果是以前,朱玲玲一定毫不犹豫地认定为一,但这些天接触下来,她不得不承认,夜寒时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草包少爷,相反,对于资本运作,他非常精通。 他看完《V.F》积攒了十年的销售报表,只花了一周时间,而且还不是简简单单一扫而过,他写了近乎半本的笔记。 朱玲玲看了他亲自写的资产评估报告时,真是无限感慨,果然有钱人的钱也不是大水飘过来的,我们往往只看到了他们是如何挥霍,却看不到人家是怎么赚的。 第一轮结束,中场稍作休息,第二轮谈判启动。 朱玲玲打字速度有点跟不上,不过她也不慌,有录音回去再整理就是。只是第二轮融资的内容让她有些心惊肉跳,又是VAM! VAM是估值调整机制的英文缩写,通俗来讲,也就是目前资本市场很流行的“对赌协议”。 对于成熟企业来说,对赌成功能让他们稳进一步,输了的风险也是可以承受的,但对于《V.F》来说,输不起。 前任总裁就是因为对赌失败把公司输给了夜氏。 朱玲玲有些急,倒不是舍不得夜寒时离开,只是《V.F》才刚刚经历过一场动荡,再易主的话,不仅员工的信任度下降,在市场上的口碑也会随之发酵成“这家杂志真不行,谁接手都拯救不了”之类的□□,那《V.F》就真的完了! 又一个小时后,会议终于圆满结束,迟市的金融大佬们相互之间友好握手,然后带着秘书或助理大步离开。 付琛过来帮朱玲玲收拾东西,然后三人一起回公司。 走出大楼,经开大道上永远积攒着看不到头的车流,头顶的天空阴沉沉的,乌云压得很低,昭示着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回到汇融大厦已是中午,进门时,正巧遇上和朱玲玲前两天说过话的快递小哥,他手里捧了一大捧艳丽的红玫瑰,十分引人注目。 朱玲玲随口打了个招呼:“小方,今天不送快递改送花啦?” 快递小哥开心地说:“琳娜小姐,太好了,我就是在找你!” 朱玲玲:“……” 电梯口,夜寒时和付琛看着朱玲玲搂着一大捧沉重的红玫瑰艰难地走过来。 付琛摸摸下巴,点评说:“巴黎的红玫瑰?行情不错嘛。” 朱玲玲羞恼地瞪他一眼。 夜寒时则淡淡转过头去。 付琛八卦道:“谁送的?” 朱玲玲:“我也不知道啊。” 付琛伸手拨开沾了露水的花,从中间摸出了一张精致的卡片。 上面只有一个字。 顾。 付琛问:“姓顾的?” 朱玲玲心里咯噔一下,顾景泽?别这么狗血吧,前天还恨她恨得要死,现在突然就来送花了? 进电梯,本来boss应该是最受关注的,结果朱玲玲一进去,人人都盯着她手里的花瞧,朱玲玲偷偷瞅了眼boss的脸色,好像还行。 电梯门还没关严,忽然有个声音喊“等等”,夜寒时就站在门边,顺手按了下开门键,结果又进来另一个抱着花的女孩,还是一大捧更为稀有的蓝色妖姬。 朱玲玲登时就舒坦了,总算不止她一个人是异类。 身后还有人犯嘀咕:“我记错了?今天是情人节吗?” 电梯在十八楼停下,门一开,前面那位捧花少女先出去了。 朱玲玲心想,卧槽,这么巧? 付琛也挺奇怪。 “咱们公司的女同事今天集体走桃花运吗?”他回头,开朱玲玲的玩笑:“羡慕吗,人家可是有九十九朵蓝色玫瑰哦?” 朱玲玲夸张地配合道:“简直羡慕skr人,天知道,我做梦都想被这么漂亮的蓝玫瑰包围呢。” 付琛:“那你加把劲,把我们夜总伺候好了。” 夜寒时回头不悦地看他一眼。 朱玲玲在知道他的本质之后其实也已经不怎么怕他了,故作小心地问付琛:“难道,夜总可是经常送下属花?” “不是,”付琛一本正经地说:“夜总家在荷兰有块地,专门培育各种玫瑰,等夜总高兴了,或许可以把你调过去看个大门什么的。” 朱玲玲:“……” 前面,夜寒时微微抿了下唇。 回到总裁办公室,朱玲玲刚把沉重的红玫瑰放下,门突然被人叩响。 付琛说:“请进。” 那位特别羡慕skr人的“女同事”伸进头来扫视一圈,然后特别欢快地跑到朱玲玲面前,把巨大的蓝玫瑰花束递过来,说:“琳娜小姐,这是您的花。” . “你多愁善感,你年轻,美丽,温柔好心肠,犹如矿中的金子闪闪发光,”付琛捻着那块从蓝玫瑰花束中薅出来的卡片读道,摸了摸胳膊,“好诗,这也是刚刚那位写的?” 朱玲玲把卡片拿过来,看了一遍,无语道:“这是《蓝色多瑙河》,卡尔.贝克写的。” 她想起那次舞会。 所以,这花是南宫零送的。 她脸上的肌肉终于无可控制地抽了抽。 傍晚,临近下班时,雷鸣声终于将乌云击溃,雨水哗啦啦落了下来,将脚下的大地一一冲刷。 五点半,雨还是很大,朱玲玲没带伞,蹲在茶水间给涵涵打电话。 还好小孩放学的时候雨还没下,他已经在家看电视了。 朱玲玲放下心,回到办公室,没想到boss也没走,还在那敲电脑。 两人之间除了工作以外基本也不怎么说话,朱玲玲把他当空气,趴在桌上自顾自地玩了会手机,结果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再次醒来的天已经暗了下来,夜寒时站在她面前,敲了敲桌面,难得地主动开口说:“不走?” 朱玲玲迷迷糊糊地问:“几点了?” 夜寒时顿了顿,说:“五点五十二。” 朱玲玲揉揉眼睛,半边脸湿乎乎的全是口水,夜寒时默默把视线挪开。 朱玲玲抽了张纸擦脸和桌子,心想他怎么还不走?在等她开口?于是说:“夜总再见。” 夜寒时说:“我捎你一程。” 朱玲玲一愣,摇头:“不用不用。” 夜寒时又不说话了。 据朱玲玲这段时间的观察,他大部分不说话的意思都可以解读为:我会给你反驳的时间,但这不能改变我的决定。 粗暴版就是:你尽管bb,反正我不会听的。 比如上周他让摄影部去拍一组迟市的街头照,打算放四月刊插页,朱玲玲忍不住委婉地提示:“夜总,这个想法或许并不太适合……” balabala举了一大堆例子,最后道:“所以我建议不要执行。” 夜寒时听她说完,点点头:“嗯,去吧。” 然后隔天,摄影师就把街拍初稿交了上来。 朱玲玲后来找到一个词来形容:皇帝病。 比王子病更高一级。 具体表现为:说一不二,一切他不想听的解释可以在耳边自动忽略,就像大臣无论如何抵死向皇帝进谏,可最终结果不还是皇帝说了算。 所以朱玲玲也就不挣扎了,老老实实坐他的车吧,省一笔打车费还是她赚了呢。 朱玲玲跟在他身后,走到公司门口时,墙边靠着的男人忽然直起身来喊: “阿时?” 夜寒时也挺意外:“你怎么在这?” 南宫零看向他身后的朱玲玲,俊眉微皱,问:“你们?” 夜寒时道:“我助理,怎么?” 南宫零眉头松开,笑了笑:“我是来找她的。” 朱玲玲:“……” 南宫零问她:“我可以请你吃晚饭吗?” 朱玲玲:“对不起,我晚上……有事。” 南宫零笑容一僵,又说:“那我送你回家吧?” 朱玲玲点点头。 他脸色这才缓和了些。 三个人沉默地坐上电梯,下楼,刚到大厅,朱玲玲远远地便看见一道眼熟的身影,顿时魂飞魄散。 刚刚她还在无聊地想,送蓝玫瑰的人都来了,送红玫瑰的人还会远么? 结果……还真在…… 顾景泽只知道她的真名!绝对不能让他喊出来! 朱玲玲语速很快地说:“哎呀,不好意思,我哥哥来了,南宫少爷,改日再约,再见。” 说完,一溜烟冲过去,将微笑着还没来得及开口的顾景泽一把拖走。 顾景泽被她拉着往外跑跑,眉梢眼角全是笑意,说:“怎么了?” 外面雨幕如注,朱玲玲一个急刹车停住,回头瞪他:“车停哪了?” 顾景泽指了个方向,朱玲玲又拉着他闷头冲了过去。 两个人湿漉漉地坐进车,顾景泽把纸巾盒递给她,说:“去吃饭?” 朱玲玲低头擦脸:“不去,我要回家。” 顾景泽笑容稍微淡了,道:“那小孩真是你的?” 朱玲玲翻白眼:“废话,不是早跟你说了么?” 顾景泽闷闷呼出一口气,启动油门,道:“那他父亲呢?” 朱玲玲叹气:“他父亲不要他,唉。” 顾景泽胸口一窒:“怎么会?” 朱玲玲:“唉,快别提了,怪我倒霉。” 雨水从四面八方敲打在车身上,车内很宁静,前面的雨刮器拼命挥舞着,将水流撇开。 顾景泽忽然说:“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朱玲玲:“?” 顾景泽:“我可以做你孩子的父亲。” 朱玲玲揉揉耳朵,装聋作哑:“啥?” 顾景泽耳朵慢慢红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说:“我想照顾你。” 朱玲玲心里好笑,这告白也太老土了,说:“我腿脚都好好的,你要照顾个啥?” 顾景泽:“玲玲,我是认真的。” 朱玲玲没辙,看样子装傻也混不过去,只好说:“你家人很喜欢安曼容,我们是不可能的。” 顾景泽说:“你是不是和你妹妹关系很差?” 朱玲玲惊奇:“你都看出来了?” 顾景泽:“我以后都不会再跟她有任何联系。” 朱玲玲:“……” 不知道为啥,心里还有点暗爽…… 老实说,这人从长相到性格都挺不错,就是那个家庭背景,还有他那个妈,一看就不是好惹的,果断pass。 顾景泽还不知道朱玲玲已经默默给他下了否定书,笑着问:“还满意吗?” 朱玲玲说:“你一点都不喜欢她?” 顾景泽:“嗯。” 朱玲玲:“那你干嘛问我满不满意,又不是我让你不理她的。” 顾景泽:“……是为了你。” 朱玲玲振振有词:“为了我是你的主观行为,站在我的角度,你理不理她都完全不受我行为控制。” 顾景泽啧了一声:“你确定要和一个学法律的争辩?” 朱玲玲:“你是律师啊?” 顾景泽:“嗯。” 朱玲玲立马说:“你看,我们不合适。我最讨厌律师了,若是真在一起,结一场吵架永远吵不赢的婚,我肯定会疯的。” 顾景泽:“……我会让着你。” 朱玲玲叫了起来:“不行!吵架都不能吵过瘾,还结个毛的婚,免谈!” 顾景泽:“……” 老师说得对,再强大的律师最好也不要试图跟女人斗嘴,因为她们的歪门邪理一般都是死命题。 . 四月,春寒料峭,接连几天的大雨终于使迟市的地下排水系统全面瘫痪,路面到处都是积水,朱玲玲不敢再让小孩一个人上学放学了,便让周美梅帮忙找了个保姆,负责晚饭以及平日接送,这样她偶尔加班回来晚了也不会不放心。 保姆是以前在安家做过的,姓陈,人很勤快,性格也好。涵涵不太认生,两三天就熟悉了,然后就爱上了陈阿姨做的各种拔丝水果。 这一点估计又是遗传自夜寒时,不爱吃辣,尤其嗜甜。 朱玲玲怕他吃多了长蛀牙,只能像吃糖一样下限定令,每天只准吃一碗,超标了就要做家务抵消。 不过小孩自制力还是很强的,就像吃糖果一样,一次也没超标过。 小孩的生活有了保障,但是很快,朱玲玲却遇到了新的难题。 她要出差去了。 23.023 秀场 和boss出差的行程是在上周定下来的, 正好在四月五号, 清明节。 照理说这本来是付琛的活儿, 但很不巧, 他在纽约回程的时候遇上了强降雪, 所有航班全部取消, 一时赶不回来, 所以这个任务就当仁不让地落在了朱玲玲身上。 朱玲玲原本是打算拒绝的, 法定节假日,又是周末,她想好好在家陪孩子, 相信以夜寒时的脾性也不会怎么难为她,但安曼容一个电话却把她打醒了! 据说是清明节当天,人间会所将会举办一个中式万圣节party, 届时所有人着异装即可免费入场。 安曼容欢快地一通介绍,怂恿道:“姐, 你跟我们一块去玩吧!” 朱玲玲:“……”ball ball you, 别再喊姐了,我看你是怕不是想玩死我吧! 不过多亏她这么一提醒,朱玲玲倒是想起来一些。 书中原女主又一次被这极品妹妹哄去酒吧灌醉好像也是个什么异装派对,而且就是在这次派对之后,她莫名其妙再次窜到了男主的床上,两人自然而然地发生了一些不可描述的关系, 从此拉开了“身体比嘴诚实”、“我爱你但我就不说”、“爱你就是要伤害你”等狗血戏码的序幕。 但那个异装派对是否就是这个清明节的, 又或者是剧情已经彻底跑偏, 她不确定。 再说照现在的发展,男主出差,根本也不在迟市啊! 奇怪,她想不通,当然安曼容的邀请肯定是要果断拒绝的,傻子才会去呢。 安曼容没想到她竟会推脱,不死心地问:“为什么不去,你还能有什么可忙的?” 朱玲玲心想关你毛事,嘴上说:“工作呀,不好意思,姐姐正好要出差呢。” 安曼容还不信,撒娇说要喊莉莉一起过来绑她,朱玲玲实在听不下去了,借口手机没信号强行结束了通话。 就是在这样的纠结中,最终,她还是选择跟boss出差去巴黎看秀。 别的不说,夜寒时怎么看也比安曼容可亲多了。 而且以现在这个男主的性格,在没有任何外力作用时,别说什么不可描述,就是他肯碰你一下,都是极大的荣幸了。 清明节当天,早晨气温有些低,天空阴沉沉的,涵涵在大厅的桌子上玩乐高积木,顾景泽送了好多盒过来,成了他最近的新宠。 朱玲玲走过去把吊灯打开,趴在一旁,看他专心致志地慢慢拼出一排房屋的底座,她去泡了两杯牛奶回来,他的工程便已经扩展到了楼梯,水池,还在往上架高。 “好玩吗?”她把一杯牛奶推过去。 小孩说:“还行。” 朱玲玲每次看他这么老气横秋的说话,就忍不住逗逗:“你都拼了这么多了,才还行?要是不喜欢的话我帮你拿去还给顾叔叔吧,怎么样?” 涵涵看她一眼,慢吞吞地说:“顾叔叔不会要的。” 朱玲玲:“嗯?” 涵涵一脸“妈咪你这都不知道”的表情:“顾叔叔买这个就是为了讨好我,你还回去的话,他肯定会很不高兴,然后转身把它们丢进垃圾桶。” 朱玲玲无可反驳,喝口牛奶,还是忍不住感叹:“你这小屁孩,怎么什么都懂啊?” 涵涵低头,小手摆弄着一块绿色的积木,奶声奶气地说:“你们总是以为小孩什么都不懂,那是你们以为。” 朱玲玲撑着下巴咯咯咯笑。 做完早餐已经快七点,没有时间做瑜伽,她便收拾了几件衣服出门。 临走的时候特地嘱咐涵涵别给任何人开门,陈阿姨有钥匙,能自己进来。 打车到了机场,和另外三名同事会合。 两名摄影师,都是男的,一个卷发一个黄毛,还有一名女文编,叫Lucy。 Lucy就是以前在公司里整天使唤朱玲玲跑腿的那位,这回得到了出差的消息后,态度真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比藤原拓海的弯道漂移用得还顺溜。 Lucy一看到她,便凑了过来,笑容满面地说:“linna妹妹,你来啦。” 朱玲玲有些无语,心想什么鬼,你还不如直接喊‘lin妹妹’呢,说:“嗯,东西都带好了吗?” Lucy和后面两男生一起点头。 三个人都有些兴奋,黄头发的男生看起来还很稚嫩,像个刚出校门的大学生,两眼发光地问:“琳娜姐,我们真要去坐夜总的私人飞机吗?” 朱玲玲:“是的。” 黄毛捂脸:“挖槽,好激动啊,琳娜姐,有没有什么要注意的?” 朱玲玲哪知道,她也没坐过。 “跟客机差不多,大家保持安静就好了,”她胡诌道。 三人使劲点头:“好。” 一行人过了安检,在候机室等boss。 鉴于夜寒时向来是踩点一族,朱玲玲也不白费功夫打电话问了,先等到八点半再说。 果然八点半一到,他出现在安检口。 夜寒时今天穿了一身非常正式的黑色西装,打上领带,头发也做了造型,眉眼分明,显得比以往更利落三分。他面无表情地站在墩子上,气质冷冽得像一把出鞘的剑,把那名可怜的女检查员吓得脸都白了,抖抖索索地拿安检仪在他身前扫了一道,又转去背后扫了一道,然后艰难地鼓足勇气,在他上下口袋处各拍了一下,立马低头放行。 看的朱玲玲憋笑憋得快抽过去了。 夜寒时提着小箱子过来,眼睛看向她。 朱玲玲现在的脑神经已经能自动解读他的眼神了,意思大约是:笑什么? 她立马装作一副懵懂的样子。 夜寒时淡淡挪开视线,说:“走吧。” 夜家的私人飞机就停在机坪上,纯白色的机身线条流畅,尾翼斜斜往上翘起,迎着朝阳,像一只威风凛凛的雄鹰。 黄毛小男生激动得说:“夜,夜总,我能在这拍两张照吗?” 夜寒时忽然毫无征兆地停下脚步。 黄毛:“!!!”啊啊啊夜总生气了?! 朱玲玲知道他这其实是默许的意思,忙安抚小男生道:“别怕,他这是停下来让你们去拍呢,快去吧。” 黄毛看着夜大总裁笔直肃杀的背影,小小声问:“……真的吗?” 朱玲玲憋笑说:“我说的你还不信?” 黄毛抱着相机往前跑了两步,看夜总的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这才彻底放下心,招呼着另一位摄影师和Lucy一起,三个人就这么兴致勃勃地在喷了夜家标志的飞机面前,玩起了自拍…… 朱玲玲:“……” 夜寒时:“……” 他们拍了好一会儿,过来喊朱玲玲,“我们想拍个短视频,琳娜姐,一起来嘛?”然后小心地看向夜寒时,“夜夜总,要……一起吗?” 夜寒时看了朱玲玲一眼,朱玲玲立马说:“我们就不去了,你们多拍几张吧,反正私人机不赶时间。” 等他们跑开后,朱玲玲估摸着还有的等,干脆坐在行李箱上,打开手机开始玩游戏。 她玩的是扫雷,以前看涵涵玩觉得挺有意思,就跟着下载了个,不过她脑子反应慢,到现在还在初级摸爬滚打,记录都在五分钟以上。 玩了一会儿,忽然发现,诶,旁边多了个人影。 她抬头,对上一双漂亮的暗灰色瞳孔,小心脏受了惊似的扑腾扑腾两下。 夜寒时脸上的表情十分平淡,朱玲玲晃过神来,猜测这意思大约可以解读为:你太菜了? 她不大高兴,手机一摆:“你会玩?” 然后,让她没想到的是,夜寒时居然真的接过去了,更让人目瞪口呆的是,他还提了提裤腿,在她旁边蹲了下来! 这是……要亲自展示给她看? 不得不说,夜寒时就是夜寒时,连蹲着也是如此的潇洒霸气,仿佛他脚下的根本不是普普通通的水泥地,而是什么锦绣十里巍巍山河。 然而就是这么一晃神的功夫,他手中的初级已经通关,5秒钟。 朱玲玲:“……” 他像是不太满意,重开了一局,这回朱玲玲睁大眼睛,只看到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唰唰唰点了几下,结束。 ……4秒。 比涵涵还快。 他的眉毛微微挑了下,还是不太满意的样子,直接切到高级模式。 然后朱玲玲就见到了什么叫神速,他的手指几乎没有丝毫停顿,点一个,旁边标记,点一个,点一个,标记,再点点点,标记标记标记,像朱玲玲玩的时候必须得一个一个琢磨,而他似乎完全不用思考,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个磕巴都不带打的。 就在那边三人组录完视频回来之前,他又通关了,用时一分三十四秒。 夜大总裁抿着嘴唇,把手机还给了朱玲玲。 在他转身之后,朱玲玲把扫雷的图标拖进了垃圾清理箱,江湖不见。 私人飞机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也就是里面的摆设多了些,有两个独立的小房间,布置得很雅致,前面是小客厅,摆了座位和沙发,最后是洗手间,一应俱全。 那三人又开始新一轮的疯狂自拍,直到飞机起飞前才被空姐温柔地制止了。 朱玲玲本以为夜寒时肯定要去房间睡觉的,意外的是,他一直坐在沙发上,拿了本书在看。也辛亏他在,那三个人还不敢玩的太疯,只是叽里咕噜地问空姐能不能给他们拿瓶酒,朱玲玲赶紧阻止道:“别闹了,下午还要工作的。” 他们便不说话了。 从奥利机场出来,巴黎这边照例有专人举着牌子在外面接机,然后分两部车把他们带去了下榻的五星级酒店,办理入住手续时朱玲玲无意间瞥到费用栏,顿时一阵心惊肉疼,咱们公司都到了“借钱”的地步了,还这么奢侈真的好吗? 不过以夜少的身份,穷酸点确实也说不过去。 下午两点,巴黎下起了蒙蒙细雨,他们乘坐一辆低调的轿车抵达秀场。 夜寒时这时又换了另一套造型,是一身卡其色的格子西服,胸口是一条棕色的领带,手里撑着一把黑色的Swaine Adeney Brigg长柄雨伞,配上他清冷卓绝的五官,整个人复古得像是刚从上个世纪凡尔赛宫殿里信步走出来的年轻贵族。 . 朱玲玲曾经作为顶级时装杂志女主编,对各大秀场熟悉得跟自己家一样,但是身后三个人是第一次,个个激动得手脚不知道往哪放了,朱玲玲回头小声说:“虽然不会有什么人关注我们,但我们站在这里,代表的就是《V.F》的颜面,你们都给我把表情收起来,准备工作。” 他们耳朵都有些红,小小声地应着:“好。” 夜寒时能来这个秀当然不是因为《V.F》,而是受到了品牌方的邀请,他在门口收了伞,交给一旁的门童,然后沿着正中的通道笔直地往秀场内走去,周围的各家媒体的镜头纷纷追随着他,快门时闪光灯络绎不绝。 朱玲玲则带着三个人从侧门进去,一路遇到的全是国内外各种明星,被各大纸媒摄影师截下来拍照,不过对于他们这种听都没听过的小杂志,是丝毫不屑于停留的。 黄毛看到一个当前国内非常红的小花旦,显然是忠实迷弟一枚,呼吸都急促了,雀跃地问她:“琳娜姐,我可以偷拍几张吗?” 朱玲玲摇摇头,说:“最好不要。” 黄毛失望地说:“为什么啊?” 朱玲玲:“那些明星的照片都是要拿回去精修的,到时候他们工作室微博会直接放出来,你拍的原片要是不小心流传出去,人家恐怕还要找律师追究你的责任呢。” 黄毛似懂非懂:“……哦。” 朱玲玲皱眉说:“都跟紧我。” 进去之后,便看清了整个秀场的布置,是哥特式宫殿的造型,出场是一扇白色的拱形门,两侧敞开的铁珊门上缠绕着藤蔓,中间以白色蔷薇点缀,往前则是曲折的小径,两排是观秀席。 仅从这个布置中,朱玲玲大约能猜到今天服装系列的风格了,女士成衣大约会走优雅路线,比如薄纱、花朵、黑白等永不过时的元素,而男士款应该是类似于夜寒时身上的那种,带点儿复古的绅士贵族风。 夜寒时去签名区回来,便坐到了位置上,低头拿出手机。 下一秒,朱玲玲手机滴了一声,她拿出来一看。 boss:过来。 朱玲玲便莫名其妙地过去了,低头问:“夜总,怎么了?” 夜寒时指了指右手边的位置。 朱玲玲有些受宠若惊:“我可以坐这吗?” 夜寒时“嗯”了声。 头排一般是当红明星、知名杂志主编或者品牌挚友等有一定时尚话语权的人才能坐的,而且原则上肯定至少是要身着这个品牌高定的,朱玲玲看看自己身上明显另一个品牌风格的黑色短裙,这两个牌子之间貌似还有些嫌隙,顿时感觉自己有点像是来砸场子的。 夜寒时当然不会有什么闲情逸致去关注她的想法,那个嗯字说完之后就不管她了,朱玲玲只好不怕死地坐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人渐渐多了,周围全是英语和法语混杂的低声交谈。这时,朱玲玲右手边的人也来了,这是一位身材非常高挑的中国美女,估计是个明星吧,穿了一件仙气十足的白色抹胸长裙,胸口露出两道饱满的半圆形弧线,坐下来的时候尤其惹眼,朱玲玲不自觉多瞅了两道,然后那美女就高贵地开口了:“你是谁?” 朱玲玲有种怪怪的感觉,答:“我是linna。” 美女显然不知道linna是谁,但是重点也不是这个,她的目光越过朱玲玲,落在后面的夜寒时身上,说:“方便换个位置吗?” 朱玲玲是无所谓,但是先跟boss问一声是必要的,她转回去问夜寒时:“夜总,旁边的美女想跟我换位子。” 夜寒时头也不抬,吐出两个字:“不行。” 朱玲玲:“……” 她只好又转回去跟美女说:“不好意思,我旁边的先生说不行。” 美女有一丝难堪,但她掩饰的很好,依旧微扬着下巴,姿态高傲地说:“麻烦你跟他说一声,我是孟池。” 朱玲玲:“!!!” 孟池冷眼看她:“怎么?你不认识我?” 朱玲玲还真没认出来,不过这会儿倒是想起来了,她这个刻薄的语气真是让人无比的印象深刻难以忘怀。 朱玲玲转过去重新问夜寒时:“夜总,孟池小姐想跟我换位置,可以吗?” 夜寒时抬起头,跟后边的孟池对了眼,孟池声线立马温柔了,娇滴滴地喊:“时哥哥。” 朱玲玲差点喷了,“shi”哥哥?跟她的“lin”妹妹有得一拼。 朱玲玲很敏锐地发现夜寒时的手指也极轻地抖了一下,又恢复平静,他很快就做出了决定,站起身,对朱玲玲说:“你坐过来。” 于是朱玲玲跟他换了位置。 那边孟池喜笑颜开,贴着夜寒时的半边胳膊,微微往前倾着身体,小声地说着话儿,一张本就精致的脸在秀场的暗色灯光下愈发养眼。不过四周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明星大腕,各种美颜暴击,朱玲玲很快就把注意力转到别的地方去了。 24.024 巴黎 开场音乐响起。 伴随着英格玛的《Sadeness》, 模特们踩着鼓点一个个走了出来。 第一个系列果然是走半婚纱路线, 以纱的薄透和飘逸为重点, 配合花朵、水钻、刺绣等点缀, 可以说是仙气十足了。 英格玛的音乐风格有点类似于圣歌, 带有很强烈宗教式的神秘气息和泾渭分明的节奏感, 鼓点尤其清晰。 朱玲玲觉得看秀最爽的一点就是看模特们迈动着长腿一脚一脚精准踩点, 简直是浑身舒坦, 比每天在微博上看别人挤黑头挑粉刺还解压! 尤其是这么近的距离,模特们的纱裙都快飘到她脸上了,让人忍不住心生“我欲成仙归去, 又恐琼楼玉宇”的错觉。 她灵感井喷,笔记记个不停,一时间竟忘了自己是谁, 看到几件超级超级心水的,习惯性用胳膊拐往旁边杵了一下, 像以前那样吩咐小助理:“小叶, 把这、这、这几个look记下来,等会帮我去找供货方下订单。” 话说完,发现不对劲。 呃…… 她僵硬地一点一点转过头,直直地对上一双暗灰色的眼眸,顿时整个人都懵圈了,有种脑子转不动了的恍惚感。 我是谁?我在哪?我他妈到底在干什么? 周围的音乐好像被突然一只无形的手调小了音量, 听不太清了, 只有空灵的哼唱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过来。 --萨德, 说吧 --萨德,给我吧 --让我们继续前进 --以基督的名义,阿门 “小夜”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朱玲玲:@.@ 好在“小夜”一贯是个锯了嘴的闷葫芦,没等到她的解释,就一脸漠然地把头扭过去了。 朱玲玲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擦擦额头的冷汗。 阿门。 接下来的秀她也不敢乱嗨了,老老实实拍照写评。 这份工作本来是文字编辑Lucy的,但她有些不放心,现场邀请函数量有限,很多观众想看却没有门道,文字描述出彩的话也能让他们感受一波气氛,对时尚杂志的销量很有帮助。 以前朱玲玲对手下几个文编的要求很严格,不仅要会看会说,还要会写,写出来的东西要有层次和气氛,遣词造句要精准,从灯光、现场布置、T台设计等方面分析如何呼应系列风格等等,面面俱到。 后来,她们都成了各大品牌极其欢迎的邀请嘉宾。 但是这个Lucy…… 唉,她不放心,还是老老实实自己动手吧。 等设计师出来谢幕致辞的时候,她这才合上笔记本,长舒一口气。 一场结束,没有助理帮忙,纯靠自己,写得手都快断了。 想到这里,又忍不住嫌弃夜大boss,他真的就是纯来坐坐的,别说没纸没笔,连头都没怎么抬过,几乎全程玩手机,这还看个毛的秀啊,浪费这么好的位置。 掌声过后,大家陆陆续续站起身离场。 孟池亲昵地挽住夜寒时的胳膊,小鸟依人道:“时哥哥,我们喝下午茶吧,我知道一家餐厅,非常nice。” 夜寒时却看了朱玲玲一眼。 朱玲玲内流满面,她为什么就看懂了呢,能不能装哑巴啊…… 但孟池犀利的眼神已经跟着杀了过来,她再沉默下去估计能得罪两个,相比之下,肯定是讨好boss比较重要。只好硬着头皮说:“夜总,你下午还有一个行程。” 夜寒时满意了,淡淡笑了下,对孟池说:“不好意思。” 孟池狠狠剜了朱玲玲一眼,朱玲玲能怎么办,她也很无奈啊。 孟池跺了跺脚,娇声说:“时哥哥,那你晚上有空吗,来我家坐坐?” 夜寒时又看向朱玲玲,朱玲玲简直无语,破罐子破摔似的说:“晚上也有行程。” 很好,孟池这回看她的眼睛都要冒火了。 夜寒时借着看手机的动作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右边胳膊抽回来。 “不好意思,还有事情,先走一步,”他说着,边打电话边往外走去。 朱玲玲简直不忍再看孟大小姐的反应了,只能默默为她吟诵一首“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赶紧一溜烟走人。 朱玲玲以为再也不会看到孟大小姐了,想必夜寒时也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当他们回到酒店,在大厅里看到提着行李箱巧笑倩兮的孟池时,一时都有些无言以对。 夜寒时脚步一转,掉头就往外走,没想到黄毛眼睛挺尖,直接喊了出来:“卧槽,那不是孟池吗?” 朱玲玲:“……” 夜寒时:“……” “哇,时哥哥,这么巧,”孟池也发现了他们,摘下墨镜小碎步跑过来,一脸惊喜。 夜寒时在门口站住,转回头平静地说:“嗯。” 朱玲玲想笑,她好像能从他那无波无澜的表情下面看到无数头羊驼奔涌而过,真是太喜感了。再看看孟池,乖乖,她不仅回来的比他们快,还已经换了一身格纹淑女裙配呢子大衣,发型改成半马尾,连妆容都跟着重画了一套。 朱玲玲心里真是无比佩服,她可能真的会什么特异功能比如穿越时空或者时间停滞吧,不然实在无法想像这是怎么做到的! 孟池完全看不懂人脸色似的,或者说装看不懂,优雅大方地对黄毛他们打了个招呼,然后亲亲热热地问夜寒时:“时哥哥,你住哪个房间呀?” 夜寒时还没开口,黄毛又抢着回答了:“我们都在十六层,夜总在1609。” 孟池回他一个甜美的笑容,喜悦地说:“好巧哎,我就在时哥哥你对面呢!” 夜寒时:“……嗯。” 他的视线忽然转了下方向,凉凉的眼神一下子攥住了朱玲玲还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问:“我下午的行程是什么?” 孟池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 朱玲玲反应得很快:“您和威尔史密斯先生约好了三点半会面。” 夜寒时点点头,“那出发吧。” 说走就走啊,朱玲玲愣了下,指指Lucy黄毛他们:“那……” 夜寒时道:“不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朱玲玲居然听出来一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两个人重新出门,朱玲玲就要给司机打电话,夜寒时:“不用了。” 说着就往一个方向走去。 朱玲玲只好收起手机跟了过去,问:“我们去哪?” 本以为不会有回答,没想到夜寒时居然笑了笑,道:“找威尔史密斯。” 朱玲玲:“……” 夜寒时挑了挑眉:“你不信?” 朱玲玲:“真的有?” 这么巧吗,她随口编的居然还能对号入座。 夜寒时说:“嗯。” 他现在好像心情不错,话都多了。 朱玲玲跟着问:“是谁啊?” 夜寒时有点怀念的样子,说:“一个厨师。” 朱玲玲还等着下文呢,他却不再开口了。 雨已经停了,天空一碧如洗。 巴黎的建筑大多复古,有着很明显的巴洛克风味,走过小巷的时候就像穿越了时光千年,鼻尖嗅到的全是厚重的历史气息。 夜寒时很快发觉自己步子迈得太大,便放慢了步调,问她:“冷吗?” 朱玲玲眨了眨眼睛,有些反应不过来。 难不成……他是要脱外套给她了吗? 她眼睛亮晶晶,重重点头:“冷!” 然后……他就没反应了。 仿佛刚刚只是礼节性地问一下而已。 朱玲玲感觉头顶有一只乌鸦正慢慢飘过,冷漠地叫着“嘎、嘎、嘎”。 不过她很快就知道了他问这句话的意思了。 两人来到一家甜品店,夜寒时敲敲收银台的玻璃,唤醒了那个正歪在椅子里打瞌睡的胡子大叔,用法语说:“嘿,醒醒。” 那大叔吓了一跳,茫然地坐直身子四周看看,然后愣了下,大笑起来,胡子一翘一翘的,很逗。 “哈哈哈你小子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你正在打呼噜的时候,”夜寒时笑着耸耸肩,很难得在他身上找到这么活泼的感觉,跟现在一比,平时的他简直就像个精致的假人。 胡子大叔乐呵呵地说:“没偷拿吧?”说着看到后面的朱玲玲,眼睛一亮,道:“哟呵,这是女朋友?” 夜寒时道:“当母鸡有牙的时候。” 这是一句俚语,法国人想象力丰富,母鸡当然不可能有牙,所以意思就是“不可能的事”。 朱玲玲很小人地冲他后脑勺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当谁稀罕呢? 胡子大叔看见这一幕,笑得整个胸腔都在共鸣,夜寒时莫名其妙,回头看她一眼。 朱玲玲立刻一脸懵懂无辜状。 夜寒时转回去,对胡子大叔说:“先来两杯热奶茶。” 他们来到里面的一个小房间,壁炉把墙角这一小块熏得暖烘烘的,不一会儿,奶茶送过来了,还有两碟芝士蛋糕。 朱玲玲不吃芝士,就问能不能换一个,夜寒时便把她的盘子拿过去,让胡子大叔再送一份提拉米苏过来。 朱玲玲捧着奶茶,有些无聊地东看西看。 “所以,这位就是威尔.史密斯先生吗?” 夜寒时把嘴里的蛋糕咽下去,慢条斯理地回答:“不是。” 朱玲玲:“……” 夜寒时说:“吃完带你去看他。” 朱玲玲:“哦。” 诶,不对,她说过要去看那位了么? 25.025 你快 最后两人一共吃出了十几个盘子。 其中, 朱玲玲只贡献了两个, 其余全是夜寒时吃的。 虽然甜品份量都比较少, 但这么多加起来, 可以说是相当惊人了。 朱玲玲看着他那又挺拔又均匀模特似的标准身材, 真是怎么也想不通那些高热量糖分都吃到哪里去了。 最恐怖的是, 胡子大叔居然还说他食量比以前小多了, EXM? 出门后, 两人沿着曲折的小巷继续慢悠悠地往前,手里各捧一杯热乎乎的奶茶。 朱玲玲总算是搞明白了,原来夜寒时平时的面瘫是甜食没吃够欲求不满造成的!看看他现在明显一副吃饱餍足心情大好的样子, 连表情都生动了,眉梢眼角还挂着淡淡的笑意。 “看到那个了吗,”他忽然伸手一指对面马路边的绿漆皮老式邮筒, 说:“我们以前亲手擦过它。” “哦,是吗, ”朱玲玲配合地看过去。 “还有那, 也扫过,”他目光又温柔地转向那条平整的大街。 “是吗?呵呵呵呵,”朱玲玲做出一副喜出望外的模样,好像这句话多有趣似的。 事实上,她心里直翻白眼。 这群该死的有钱人不会从小到大都没见过几次扫把吧?不过是擦个邮筒扫个大街,看把他幸福的, 感觉都快冒泡了…… 还有, 能不能安安静静地不要说话了, 她是真的很不想陪他尬聊啊…… 可惜夜大boss并没有听到她的心声,继续回忆着:“秋天的时候路上铺满了枫叶,我们骑单车从这儿穿过,打算一直骑到塞纳河畔,可每次都会遇到麻烦,有时风太大,有时下了雨,有时又是各种各样的电话,总是骑到一半就不得不返程而归。” “干嘛不开车去?”出于对他第一次开口说这么多的尊重,她还是忍不住接话了。 夜寒时皱了皱眉,“不一样。” 朱玲玲喝完最后一口奶茶,凉凉道:“哪不一样了,起点、终点、路程?” ……成功把夜总逼的无话可说。 其实她知道他什么意思,文艺骚年,小资情调嘛,她看得多了,但体会不来,所以习惯性地嗤之以鼻。 继续往前走,两人转过一道弯,朱玲玲看见一座喷泉,这才发现,这地儿她来过。 UPMC,巴黎第六大学。 它原为巴黎大学的理学院,1968年□□之后被拆分出来,也是居里夫人工作过的地方,所以又名“皮埃尔和玛丽·居里大学”。 朱玲玲之所以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她一直觉得居里夫人是个超级伟大的女强人,第一次来巴黎时就屁颠屁颠地跑去先贤祠瞻仰拜祭,当时正路过了这所大学,还进去逛了逛。 巴黎是一座又古老又年青的城市,这所学校也是。 再次来访,它仍未有太大变化,复古老派风格的建筑与极具现代设计感的大楼组合在一起,却是意外的融洽。 夜寒时带着朱玲玲一路走,他又恢复成最初的沉默状态,朱玲玲觉得一定是自己的话戳到了他的痛处,真是个小气鬼。 他们去食堂转了一圈,什么也没买,出去了。 他脚步未停,还要往前走,朱玲玲快哭了,她穿的是高跟鞋,还是超细的跟,走了这么长时间,两只脚都痛得快不像是自己的了。 好在夜寒时终于发现了她的苦瓜脸,问:“怎么了?” 朱玲玲说:“脚痛。” 夜寒时目光落到她的脚上,说:“抱歉。” 朱玲玲有些惊讶,他实在不像是个会说抱歉的人,她看着他的脸色,开始顺杆子往上爬,:“实在走不动了,我要歇息会儿。” 说着,往旁边的长椅上一赖,一副“要走你走,反正我不走”的表情。 夜寒时顿了顿,说:“等我一会儿。” 朱玲玲以为他要去找人过来接驾了,长舒一口气,歪在长椅上仰头看天。 夕阳一点点慢慢消散,暮色接近尾声,像被神之手拉上了厚重的帷幕,路边的灯适时地亮了起来,就在这时,夜寒时回来了。 他不知道从哪弄了辆半新不旧的自行车,说:“会骑吗?” 朱玲玲:“……” 夜寒时挑眉:“嗯?” 朱玲玲只好走了过去。 天已经黑透了。她把高跟鞋脱下来放在车篮里,光着两只脚丫子把单车骑得歪歪扭扭,太久没蹬过这玩意了,她熟悉了好久才找回感觉,吭哧吭哧往前骑了一大截路,心情愉悦。 这时想起了身后被遗忘的boss。 她转个弯回去,夜寒时正站在一棵梧桐树的影子中打电话,看见她,指了个方向,朱玲玲这才知道自己早就冲过了头。 她开始沿着路边慢悠悠地骑,夜寒时在旁边步行。 “等会儿你想去酒吧吗?”他挂完电话说。 朱玲玲握着龙头的手一抖,很快稳住。 差点儿忘了,小说里的酒吧……难道就是巴黎这个? “什么酒吧?”她装作不经意地问,确信自己的语气十分正常。 夜寒时说:“Hotel du Nord,和我的几个老同学。” 朱玲玲遗憾地说:“抱歉。” 夜寒时点点头,也不强求,说:“那你先自己回去吧,地铁,或者打车。” 朱玲玲松了口气:“好。” 最后回到大门口,朱玲玲把冻僵了的脚塞进鞋子里,然后车交给夜寒时,两人分别。 朱玲玲裹紧大衣,转身,砰地一下,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个人的胸口,那发达的胸肌犹如一块梆硬的石头,朱玲玲捂着头道歉。 那人长了一张南北欧结合的俊俏脸庞,皮肤白得像奶油一样,金发灰眼,鼻梁高挺,用蹩脚的中文欢快地说:“没——光——洗。” 朱玲玲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开口飚的是中文“对不起”,也难为他居然能听懂? 那人朝她身后的夜寒时说:“嘿兄弟,好久不见。” 夜寒时用法语回道:“好久不见,库德。” 库德兴奋地指着朱玲玲:“你女票?” 夜寒时:“不是。” 库德挺高兴的样子,说:“我喜欢中国女孩,让她跟我们一起去吧。” 夜寒时说:“她不想去。” 库德切成英文问朱玲玲:“你不愿意和我们一起去喝酒吗?为什么呢?” 朱玲玲笑笑说:“不好运气,我不会喝酒,而且我想先去用个晚餐,实在是太饿了。” 库德:“哦,你们还没用餐?” 朱玲玲:“是的。” 库德埋怨地看了眼夜寒时,道:“怎么能让这么女士饿肚子,真是太不绅士了。” 说完,又转向朱玲玲:“美丽的小姐,我有荣幸能邀请你共进晚餐吗?” 朱玲玲:“呃?” 外国人向来不喜欢拖泥带水,库德抛了下手里的车钥匙,就在前面一边倒着带路一边笑着说:“放心,不会让你喝酒,来吧,Hotel du Nord的食物绝对是神赐的美味,我保证。” 朱玲玲用求饶的眼神看了眼夜寒时,结果他好像是会错意了,长腿一迈,说:“走吧,Hotel du Nord的食物确实不错。” 朱玲玲:“……”哭哭。 朱玲玲到了才发现,原来他们说的Hotel du Nord就是北旅馆,那部同名电影的拍摄地,进门之后就是一长排的红木桌子、吧台,客人们趴在上面喝酒聊天,灯光发出橘色的暖光笼罩下来。 朱玲玲终于放下心,至少这里环境优雅,真的只是“酒吧”,轻轻松松喝酒的地方,而不是那种五光十色的夜店舞厅,牛鬼蛇神在里面胡乱地蹦跶。 库德果真给她点了一堆吃的,然后他们一波兄弟凑到一块聊天去了。 朱玲玲一边吃着干烤的小馅饼,一边玩手机,忽然发现他们好像在讨论她。 有人问夜寒时她是谁,是不是他的女人,夜寒时跟他们在一起比正常时候活泼多了,笑着解释了一番发现并没人信,还跟其中一个人拌了几句嘴。 忽然有人问:“她叫什么名字?” 夜寒时捏着酒杯,愣了好几秒,还真没想起来。 他从来没有喊过她的名字,一般办公室里都是直接吩咐或者敲MSN,出差之后也完全用不着,她很聪明,基本一个眼神就能反应过来。 他低头翻了下手机,清咳两声,道:“琳娜,她叫琳娜。” 基友们全部震惊了:“天哪,这女孩你到底是不是真认识啊?” 他不悦地磕了下酒杯,“废话。” 基友们还是不太相信,又有人问:“那你只知道一个琳娜?她没有姓吗?” 库德一拍大腿,说:“对了,她不是中国人吗,中文名字呢?” 夜寒时:“……” 这边朱玲玲也囧了。 这群人要不要这么八卦啊,他们这么久没见面就不能叙叙旧唠唠嗑,聊聊同学之间的珍贵情谊吗,非得把话题往她这个路人甲身上引干什么! 当然,更令人沮丧的是,boss居然连她的英文名都不记得?! 可怜她一如花似玉大美女每天为他鞍前马后的跑腿干活,又是泡咖啡又是擦书架,还助他躲避烦人的追求者,居然还是毫无存在感……的吗? 她有些悻悻地戳着盘子里的食物,明明很饿,却怎么也吃不下了。如果夜寒时敢在这时候跑过来问她的中文名是什么,她发誓自己一定会把整个盘子“piaji”一下用力扣在他的俊脸上,然后威风凛凛地站到椅子上宣布:“放弃吧,男人,我死都不会告诉你的,我现在气都被你气饱了,明天就辞职!不,今晚!永别了!” ……还好夜寒时他够识相,没敢来触她的霉头,不然,哼哼。 26.026 小寒 朱玲玲以前是某知名211院校的王牌专业中文系毕业的,对各朝各代的历史文学略有研究, 尤其是美男子, 其中她最钟爱的一个莫过于嵇康了。 要问嵇康有有多帅?他的好基友山涛同学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嵇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 巍峨若玉山之将崩。” 朱玲玲每每读到这里,总要忍不住释卷畅想一番。 玉山将崩,我的妈, 那得帅成啥样了,古人真是有才, 好想舔屏, 哦不, 舔书,舔康康的美颜! 万万没想到, 有朝一日,在这陌生的巴黎街头,她竟对这个词有了新的领悟—— 帅你妈个头,没被摔成脑残可真是福大命大了! 中国人历来讲究一个酒桌文化, 早年间朱玲玲也是拼酒界的一把好手, 酒桌上的金腰带,当然这称号也稍微带了点水分, 毕竟这年头,哪个女人谈生意敢实打实地喝到吐呀……投机取巧不犯法, 能哄得金主爸爸掏笔签合同就行。 她冷眼旁观过无数人的醉态, 搞笑的、丑陋的、疯狂的、恶心的, 还有又蹦又跳载歌载舞的……却从来没见过有人能醉成夜寒时这般清新脱俗的! 一分钟以前,他明明还坐得好好的,除了脸上的笑容稍稍多了那么一丢丢以外,并没有任何违和之处,甚至他还在那几个兄弟走的时候站起来挥了挥手,说:“再见,小心。” 然而一分钟之后,他忽然直挺挺地往后一倒。 朱玲玲正好就在他身后,条件反射般地伸手那么一撑—— 于是就被这座崩塌的玉山压倒,轰隆一下撞倒在了弧形的吧台上,上面整片酒瓶轰隆一声全部倒地,巨大的玻璃碎裂声如同地震一般,把在场的所有人吓了一大跳。 朱玲玲眼泪都飚了出来,太痛了!她终于深刻体会到了孙悟空被如来用五指山牢牢压住死都翻不了身的感觉。 一个成年男人的体重是可怕的,尤其是以夜寒时的身高,朱玲玲脊背仿佛已经断掉了,脱口而出的那声惨叫,把周遭惊呆了的几个服务员瞬间惊醒,赶紧冲上来先把夜寒时的身体扶起来,又要去扶朱玲玲。 朱玲玲推开准备要掺她的手,贴着吧台慢慢滑坐到地上,埋着头,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她哭了很久才把痛忍过去。 她都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哭过了,可能有五年了吧,上一次大约是生孩子的时候。 太倒霉了,两次丢脸痛哭都是拜他所赐,夜寒时这个害人精,回头要不给她补贴一笔巨额医药费这事没得完! 听到朱玲玲哭声渐渐小了,蹲在旁边一直手足无措的服务生小哥才敢开口小声问道:“小姐,小姐您没事吧?需要我们送你去医院吗?” 朱玲玲抽泣着抬起头,跑了一大下午,脸上的妆早就脱得差不多了,只有假睫毛还□□地停驻在眼皮子上,这会儿被眼泪水一泡袖子一擦,终于也举起了小白旗,一只飞到了眼尾要掉不掉,一直挂在脸颊上,像是多长了只眼睛,看上去非常滑稽。 还好服务生小哥是个厚道人,不仅没有笑场,还很体贴地从口袋里拿了张洁白的餐巾给她。 朱玲玲擦了擦脸,刚刚哭势太汹涌了,一时有点刹不住车,她理了理头发,小声哽咽了两下,说:“我没事了,谢谢。” 服务生挠了挠他那头棕色的卷发,不太好意思地说:“那您看这个费用……” 朱玲玲转了转视线,指着被扶到旁边正坐在椅子上一脸神游太空的男人说:“是他把我撞倒的,让他付!” 服务生说:“你们不是一起的吗?” 朱玲玲理直气壮道:“是呀,但是我没钱。” 服务生看夜寒时一眼,为难道:“……但是,这位先生好像醉了。” 确实,刚刚的忽然倒地也能看出来,如果不是有朱玲玲做了垫背,他那精贵而结实的脑袋一定会轰隆一声结结实实地砸在吧台上,然后流出一大滩顽强不屈的“蓝血”来……他大约确实是已经进入了深醉模式,正常状态下的夜寒时干不出这种事来。 “那你们说怎么办?要不,把他压在这?”朱玲玲不耐烦地问。 Hotel du Nord不仅是一家酒吧,也是一间酒店,房间应该多的是吧。 服务员:“呃……” 这时,从后面走来一个小个子的男人,大约是经理一类的职务,他一过来就低声吩咐了几个人过来收拾玻璃碎片,另外又招呼服务生们给受了惊吓的客人们送些点心致歉,然后才缓步走到朱玲玲面前,非常绅士地弯下腰,低声询问:“这里是布利斯·雅克单,女士,您还好吗?” 朱玲玲心想,您可真是太机智了,正好等她哭完才出来。嘴上说:“我很好。” 布利斯对她身边的服务生道:“请扶这位女士起来。” 朱玲玲本想拒绝,但她撑了下地面,自己的力量实在是被疼痛抽干净了,只能乖乖地被搀着站起来,服务生小哥把她扶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背部还是有些隐隐作疼,但是没有刚开始那么严重了,她慢慢缓过劲来。 布利斯站在旁边,矮小的个头使他正好与坐着的朱玲玲平视。两个人都知道,谈判要开始了。 布利斯道:“女士,虽然这样说可能有些过分,但我们店的损失理应由你们负全责。” 朱玲玲面无表情道:“我知道,但,不是‘我们’,是他,”她指着旁边两眼茫然的夜寒时,“我也是受害者,而且我发誓,跟他真的不熟。” 布利斯不为所动,道:“但是这位先生现在已经醉了,或许,您可以先帮他签个单?” 朱玲玲两手一摊:“我真的没钱,别说这些赔偿这些珍贵的酒,就是今晚的消费,我也付不起呀,我两手空空出来的。” 出门就没带包,谁能想到看个秀回来还能发生这么多事呢? 朱玲玲忽然想起来,伸手去旁边夜寒时的口袋里摸,夜寒时一动不动,乖得要命。 还真摸出一个小小的牛皮钱包。 但是朱玲玲捏在手里就感觉没戏,太薄了,完全不像装了多少钱的样子,打开一看,果然,只有一张100欧的纸票和一张卡。 100欧元相当于人民币800多块,朱玲玲小心翼翼地递到布利斯面前:“够吗?” 布利斯的表情也由一开始的期待转换成现在的沉重,他连手都没伸,只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朱玲玲同情地说:“那我也没办法了。” 布利斯皱眉,想了想,道:“只好请您和这位先生在我们这儿暂居一晚了。” 朱玲玲怒了:“喂,祸是他闯的,留他一个人就行了,凭什么要我也呆这,你们这是非法拘禁!” 布利斯诚惶诚恐道:“女士,您误会了,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您看您的朋友醉成这样,半夜肯定需要有人照顾,住宿费用我可以给您打半折。” 其实朱玲玲知道他什么意思,留一个醉鬼是有风险的,万一明早起来醉鬼死不认账,还硬说自己身上丢了什么东西,他们也是有口难辩。 朱玲玲知道自己今晚是走不了了,趴在柜台上生了会闷气,最后说:“留下可以,但你得给我们开一个两人间,独立卧室的那种。” 布利斯:“当然可以。” 夜寒时醉了,但是说起话来口齿清晰,一点也不像醉鬼。 布利斯安排了两个服务生过来扶他,他袖子一挥,说:“别碰我,我不喜欢男人。” 他用的是中文,整个酒馆就大概只有朱玲玲一个人听懂了,她扶着腰差点没笑到桌子底下去。两个服务生又试了几次,不行,醉了的人力气比常人大,根本不让碰,他们拿求助的眼神看朱玲玲。 朱玲玲怎么可能还敢过去,她怕他再来一次“玉山倾倒”,恨不得离他八尺远。 但是她也很困了,想睡觉,于是打了个哈欠,远远地对夜寒时说:“夜寒时,你给我起来。” 夜寒时望向她。 朱玲玲忽然发现他可能是混了一点点北欧人的血统,虽然是亚洲人的长相,但皮肤白,鼻梁高,轮廓深邃得有些过了。他那深灰色的眼眸清澈又无辜,长长的睫毛在眼睑留下一片浓重的阴影,懵懵懂懂像个小孩似的。 朱玲玲想到了涵涵的眼睛,又有点心软,走回来一些,说:“夜寒时,你听得见我说话是不是?起来,我带你去睡觉。” 夜寒时轻轻眨了下眼睛,真得就站起来了。 朱玲玲挺惊奇,有种训狗成功的感觉,又试着招了招手,吩咐:“来,往我这走两步。” 他迈开步子,走向她,中途小小地踉跄了一下,又自己站稳了,简直萌得不行。 他停在她跟前,低下头,伸手摸到她的小臂,往下一带,握住了手,然后对她笑了笑。 朱玲玲有点脸红。 侍应生把他们带到开好的房间,插了房卡,笑眯眯地说:“小姐,你确定跟他不熟?” 朱玲玲:“……” 侍应生没给她反驳的机会,关上门,一溜烟跑走了。 朱玲玲磨了磨牙,牵着夜寒时来到左边的房间,到床边,像模像样地命令道:“sit down,坐下!” 夜寒时看她一眼,乖乖坐下。 她得意洋洋,继续说:“自己脱鞋!” 夜寒时两只脚互相一踩,把鞋踢走了。朱玲玲叉着腰哈哈哈笑出了声,她还以为他会像电视里演的那样,高贵地拎起一只脚,由衣冠楚楚的管家或者仆人半跪在地上毕恭毕敬地脱掉,然后再换上精致的绣着族徽的缎面软底拖鞋……没想到他倒是简单粗暴很接地气,值得表扬! 朱玲玲笑完拍了拍手:“好了,go sleep,睡觉去吧!” 说完,转身离开,准备去浴室好好泡个热水澡。 忽然手腕一沉。 夜寒时把她往后一带,朱玲玲一个重心不稳,倒在他的怀里,还没来得及骂人,又是一阵天旋地转,两个换了上下位置,他把她压在床上。 朱玲玲炸了,一半是愤怒一半是害羞的,她还从来没有跟哪个男的有过这么亲密的接触,以这种邪恶的姿势。她满脸通红地吼道:“夜龟毛!你他妈在做什么,赶紧给老娘滚开!” 一直听从命令的夜寒时此时却不理她了,小奶狗变饿狼,他俯身下来,一阵浓烈的酒臭味喷在朱玲玲脸上,差点没把她熏昏过去。 朱玲玲挣扎着把脸侧开,他亲了亲她的脸,又挪过去轻轻咬了一口耳垂。 朱玲玲腿都软了。 “做什么?”他贴着她的耳廓,热乎乎地说:“就做春天对樱桃树做的事情,好不好?” 朱玲玲:“………………………………” WTF,聂鲁达的诗还能这么用吗? 夜寒时松开她,往旁边一躺,半支着身体看着她,笑得唇红齿白赏心悦目。 朱玲玲深呼一口气,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费了很大劲才抑制住给他一拳的冲动,爬起来站在床边,扶着腰冷笑:“我竟不知道夜总竟会如此无聊,装醉骗人很有意思?” 夜寒时坐起来,盘着腿看她,文不对题地说:“你变漂亮了很多,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朱玲玲狠狠翻了个白眼:“你少扯动拉西,别想转移话题,我告诉,今天……”忽然顿住,“你,你刚刚说啥?” 夜寒时撑着下巴笑:“我说你变漂亮了。” 朱玲玲往后连退三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眼睛瞪得溜圆:“你……你……” 夜寒时说:“别怕,我没有告诉哥哥。” 朱玲玲浑身一震,声音抖了起来:“你……到底是谁?” 夜寒时眼睛弯弯的,说:“我是小寒。” 朱玲玲惊恐地望着他,她好像想到了什么,不会真的…… “小寒”点点头:“你猜得没错,我就是他的另一个人格。” 朱玲玲:“!!!” 人格分裂? 朱玲玲不敢相信,但面前这个人的表情动作真的一点都不像是夜寒时,而且,他居然能认出她? 我的妈,这剧本超纲了吧! 小寒继续说道:“对不起,我不想吓到你,但我真的太想见你了。” 朱玲玲虚弱地举手:“这个,这个事情实在太难以接受了,我需要时间消化一下。” 小寒拍了拍身边的床,温和地说:“没关系,上来坐吧,地上容易着凉。” 朱玲玲:“不、不用了。” 小寒也没强求,问:“我们的孩子还好吗?” 朱玲玲一阵心悸,“我们”的孩子?所以涵涵的父亲是他,夜寒时的副人格?这账怎么算? 她:“呃,挺好的……” 小寒很有兴致地问:“他上学了吗?叫什么名字?” “在上幼儿园,”朱玲玲小心地看他的脸色:“叫安梓函。” 小寒没有问为什么没跟他姓,反而很开心地问:“han?是我这个寒吗?” 朱玲玲说:“不是,是桑梓的梓,涵养的涵,”说着连忙解释:“这个名字是我妈去找大师求的,那大师说梓涵梓涵,木和水都有了,小孩子以后就能一生无忧……老实说,我也觉得挺烂大街的来着。” 小寒说:“挺顺口的。” 朱玲玲:“哎。” 一番迷之沉默后,小寒说:“你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我能出来的时间不多,就该回去了。” 朱玲玲想了想,斟酌着言词道:“那个,你们还有其他的小伙伴吗?比如姐姐呀妹妹啊什么的……” 小寒噗哧一声笑了:“没有,就我们两个,”他顿了顿,用了一个词:“相依为命。” 不知道为什么,听他说出来的时候,朱玲玲觉得很悲伤。 小寒跳下床,赤着脚走到她面前,蹲下来,轻轻摸了摸她的脸。 “玲玲,对不起,我没办法做到一个父亲的责任。” 朱玲玲后背冒起一阵细密的鸡皮疙瘩,看着夜寒时的脸说出这种话,总感觉跟演戏似的,心脏真是受不了。连忙说:“没事没事,我们挺好的。” 小寒说:“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 朱玲玲好奇了:“为什么,你很难出来吗?” 小寒说:“五年前,我和哥哥做了约定,只要你和孩子安然无恙,我就放弃这个身体的使用权。” 朱玲玲张了张嘴,说不出来话来,她承认自己有点被感动到了。 小寒摸摸她的头,“别难过,玲玲,在我荒瘠的土地上,你是最后的玫瑰,我会一直,一直保护你的。” 朱玲玲低过头揉揉眼睛,眼眶发涨。 她听过很多很多人的告白,却没有一句比这一句更动人,因为她知道,这是一个寄居在别人身体里的孤单灵魂,而这个灵魂,将她视若珍宝。 27.027 乐吗 清晨,夜寒时慢慢睁开眼睛。 头顶的天花板是陌生的, 他有一瞬间的迷茫, 很快又想起来,昨晚喝了不少,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库德他们不断给他倒酒的画面,那群家伙别的中文没学会几句,就“感情深, 一口闷”这句讲得最溜,他酒量不太好, 回回聚会都最先断片。 他掀开被子坐起来, 头疼得厉害, 太阳穴处的青筋突突直跳,他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看了一圈这个狭小的房间, 他下床,穿鞋,开门。 外面是个小客厅,沙发上, 一个正在倒立的女人正慢条斯理地放下腿来, 脸因为血液倒流红扑扑的,轻喘着气看他。 她叫什么来着——哦, 琳娜。 他问:“这是哪?” “就是你们昨晚喝酒的地儿,你耍酒疯把人家吧台撞翻了, 不赔偿不让走, ”朱玲玲理理头发, 拿起茶几前的温水喝了几口。 一晚上翻来覆去都没怎么睡好,天一亮就醒了,没想到他起得也挺早。 夜寒时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不安地问:“我有没有,说些奇怪的话?” 朱玲玲摇摇头。 小寒说,不能让哥哥知道他出来过。 她说:“你醉得不省人事,服务生帮忙把你扶过来的。” 夜寒时的脸色缓和下来,问:“上午的行程是几点?” 朱玲玲:“十点,抱歉,没想到你会这么早醒,我通知司机在八点左右送换洗的衣服过来。” 夜寒时摇头:“没关系,不用改了。” 他去饮水机接了杯温开水,走到她对面的沙发里坐下,一小口一小口抿着,脸色苍白,看上去摇摇欲坠。 朱玲玲想起来,这位少爷身上毛病真不少,早上还有个非常严重的低血糖,她拿起一旁的座机给旅店前台打电话,吩咐他们送早餐上来,特别强调了越甜越好,如果有糖果甜品就更好不过了,没有的话就整袋的白糖红糖也行。 她放下电话,发现夜寒时正在以一种莫名的眼神打量她,她眨巴眨巴眼睛,夜寒时挪开视线,低声说:“谢谢。” “不不用谢,都是我应该做的,”她有些受宠若惊。 夜寒时没再说话,陷在沙发里,慢慢闭上眼睛。 朱玲玲不敢出声,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打开MSN和兰主编讨论昨天秀场的情况。 没过一会儿,服务生把早餐送过来了,夜寒时在喝完一整杯超甜牛奶后,嘴唇终于稍微恢复了点血色。 八点钟,他的司机准时到了,带着崭新的换洗衣物。 夜寒时拿去浴室洗漱,朱玲玲让司机大叔在这等他,自己先下楼去问问赔偿的事情。 到了一楼,大厅里没什么人,前台的女孩叼着块面包在写东西,朱玲玲走过去发现她是在抄笔记,一大堆字母符号,感觉像是数学公式一类的东西,她好奇道:“你在学高数吗?” 女孩腼腆地笑了,说:“这是高斯定理,物理学的。” 朱玲玲一文科生,根本不知道高斯是谁,就不再问了,报上自己的房间号后说:“昨晚不小心弄坏了你们店里的东西,我是来问问怎么赔偿的?” 女孩说:“我知道了,布利斯经理特意叮嘱过我,请稍等,我这就打电话让他过来。” 朱玲玲点头:“好。” 女孩打完电话,对朱玲玲说:“不好意思,经理大约需要半个小时才能赶过来,您能等等他吗?” 朱玲玲看了看墙上的挂钟,都已经八点过十分了,便说:“让他赶快一点,我们呆会有工作,不能迟到。” 女孩说:“好,我会转告布利斯的。” 将近八点半的时候,夜寒时带着司机下来了,他洗完澡换了衣服之后清爽了很多,整个人又恢复成一贯清冷高贵的模样,走过来问:“怎么说?” 朱玲玲摊手无奈道:“经理还没来,”她转过去对前台说:“麻烦,请再催一催。” 女孩应了。 夜寒时忽然说:“你会法语?” 朱玲玲:“……”竟忘了这茬。 她咳了两声,说:“只学了几句日常口语。” 夜寒时看她一眼,没说话。 那边女孩挂上电话后为难地说:“对不起,经理说堵车了,大约还要再等一会儿,九点之前,可以吗?” 朱玲玲一脸“我完全听不懂”的表情看向夜寒时。 夜寒时从口袋里摸出他那薄得像层纸一样的钱包,翻了翻,把卡抽出来递给她,用中文说:“密码我发到你手机上,麻烦你在这里多等一会儿,可以吗?” 朱玲玲惊讶地捧着那张卡,它的表面是一层纯黑色的磨砂,背面印着“citi bank”和“American express”的标志,毫无疑问,这是一张花旗银行和美国运通联合发行的顶级黑卡,江湖人称“百夫长”,特点是不接受主动申请,不设消费限额。据说有一年拍卖会上,某收藏家用它连刷24次,砸了2.8亿港元最终拿下藏品,至此,百夫长黑卡一战成名。 ……她后悔昨晚为什么就没把它抽出来看一眼。 夜寒时顿了下,把那张100欧也抽出来递给了她,说:“结束后自己打车回酒店。” 朱玲玲点点头。 说是九点之前,结果等布利斯经理进来的时候,都已经快九点半,他一进门就开始不停地道歉,搞得朱玲玲本打算以此对赔偿费用进行大砍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布利斯脱下大衣递给前台,然后从包里摸出一张纸,说:“这是我统计的赔偿清单,您看看有没有什么疑问。” 朱玲玲接过来一瞧,嗬,写得可真详细,连每瓶酒的品种型号都记录了,还有碟子,盘子,玻璃杯,高脚杯,调酒器…… 布利斯适时补充:“你知道,我们标的都是进货价格,绝对没有讹你们的意思。” 朱玲玲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反正她也不知道市场价,直接跳到最后一栏看总额。 4923.56欧。 她在心里默默换算了一遍,大约是四万人民币左右,都是这一场酒给喝的,好贵! 不过她手持黑卡,一点不慌。 也懒得砍价了,反正美国运通黑卡无上限,她也难得体会一次当超级富婆的感觉,大手一挥,把卡拍在柜台上,豪气万丈地说:“OK,把你们的POS机拿过来。” 布利斯一看那卡,倒吸一口凉气,这是……黑卡? 没想到这小姑娘看上去普普通通的,竟有如此身家,不过,她昨晚怎么不拿出来? 朱玲玲手里转着签字笔,另一只手滴滴滴戳完密码,等单子出来后唰唰几笔签上夜寒时的名字。 前台说:“好了,感谢您的配合。” 朱玲玲笑笑,把卡放回大衣内侧的隐形小口袋里装好,拍了拍,然后神采飞扬地对布利斯和前台小妹妹吹了声口哨,挥挥手:“告辞。” . 朱玲玲打车回到酒店,大厅的长沙发上正坐着几个人,朱玲玲一看大事不好,转身要溜,却不料那伙人眼睛倒尖,有人喊:“站住!” 朱玲玲跑了两步,停了下来。不是因为听了这人的话,而是忽然反应过来,她跑个毛线啊,这里是五星级酒店,一大堆保安巡警,他们还能把她怎么样? 再一个她脚都快痛死了,高跟鞋跑起来忒吃亏。 她转过头,面无表情地喊:“孟小姐。” 孟池今天又换了身新造型,纯白色棉布长裙,公主款小洋鞋,柔顺的黑长直,乍一看是挺清纯,可配上她那张美艳的脸,显得有些违和。 孟池冷笑道:“你跑什么?” 朱玲玲反问:“那你们追什么?” 孟池旁边一女人说:“贱人,你怎么跟我们小姐说话的?” 朱玲玲夸张地一拱手:“哦哦,不好意思,我不说就是了,告辞。” 女人:“你!” 孟池转了转左手食指上的蓝宝石戒指,冷漠地说:“只要你说出时哥哥的位置,我放你走。” 朱玲玲心里嗤了一声,说得好像你还能在这把我绑架了一样,嘴上说:“你就想问这个啊,早说嘛,搞这么大动静,他出去谈合作了,在Le Pré Catelan餐厅。” 孟池:“你们昨晚一晚上没回来,去哪了?” 朱玲玲有问必答:“他约了几个朋友喝酒。” 孟池目光一凝,“为什么会带上你?” 朱玲玲道:“大概是因为我正好就在旁边。” 孟池的眼神愈发阴暗,好像毒蛇的信子,幽深诡谲,看得人头皮发麻。朱玲玲心里一个咯噔,孟池阴冷地笑了,一言未发地带着她的人转身离开。 傍晚的时候夜寒时回来了,他也没跟她说一声,还是朱玲玲和Lucy他们在餐厅里用餐时无意中瞥见的。 Lucy问朱玲玲:“夜总的事情都办完了么,明天是不是该回去了?” 朱玲玲说:“是啊,应该是结束了,等会我问下他。” Lucy托着脸,一副向往的样子:“唉,要是五六月份能再来出差一趟就好了。” 黄毛伸头兴致勃勃地问:“是打折季吗?Lucy姐,你去过?” Lucy得意地说:“我每年都去。” 另一个卷毛也凑过来问:“能买些什么?” Lucy掰着手指头:“衣服、鞋、包、化妆品、家电、首饰、香水什么都有,价格最多能比国内便宜百分之九十,简直血拼啊,我们国人还稍微好点,尼玛那些日本韩国妹子战斗力太强了,根本抢不过,我去年只收了几双鞋,都已经全穿坏了,唉,今年看来也要熬夜在店门外蹲点才行。” 黄毛忠实地充当了捧哏的角色,问:“大牌的鞋质量不好吗?怎么这么快就坏了?” Lucy特别拿样儿地端起酒杯浅啜一口,慢条斯理道:“你当穿得起这些奢侈品的人需要走多少路吗?他们去哪都有司机接送,从这个酒店到那个豪宅,或者到哪个高档办公区域,哪里有机会把鞋穿坏,穿不了两次就该扔了都!” 黄毛和卷毛刚入行不久,一脸受教了的模样:“哇,有钱可真好啊。” Lucy说:“唉,我就每年趁打折买几双,花不了几个钱,穿坏了也不心疼。哎,琳娜妹妹,今年你来吗,我带你一起?” 朱玲玲:“啊?不用了。” Lucy啧了一声:“别怕呀,不会花多少钱的,我去年来拼一趟带往返机票才花了几万,平时这价格在国内专卖店里根本买不到几双好,你看多划算呀。” 朱玲玲:“……我穿不来大牌,就平价品牌我觉得挺舒服的。” Lucy说:“唉,你没穿过不懂,这样吧,今年我买的时候看看有没有什么适合的帮你带几件,你试试就知道了。” 朱玲玲:“……” 黄毛和卷毛齐声说:“哇,Lucy姐我们也要带!” Lucy略一犹豫,才道:“好吧,到时候看。” 黄毛&卷毛:“谢谢Lucy姐!” Lucy矜贵地点了点头,又继续跟桌子上的几个“土鳖”们普及大牌子的衣服多么多么精美,所用布料多么多么讲究,穿起来多么多么有气质,尤其是说起价格来,更是眉飞色舞天花乱坠。 “就昨天我们去看秀的那个牌子,你知道他们家的东西价格有多离谱吗,五百多的牙签,三千多的牙签盒,八万多的毛线团,六十多万的马桶!” 黄毛和卷毛听得目瞪口呆:“!!!” Lucy说得起劲:“告诉你们,就昨天展台上模特们穿的衣服,知道最便宜的那件价格多少吗?” “多少多少?” Lucy停顿了好半天,得意地说了一个数字。 果然,两小男生又成功被吓得说不出来话来。 朱玲玲听得好笑,正在那抱着杯子喝水掩饰的时候,忽然手机响了,她摸出来接听。 那头用得是一口纯正的英伦腔,声音醇厚:“喂您好,请问是linna女士吗?” 朱玲玲莫名其妙:“是我。” 那人道:“请问您现在是否在XXXXX酒店?” 朱玲玲:“嗯……”这是要干嘛呀…… 那人道:“请问您是在房间里吗?” 朱玲玲:“不,我在餐厅。” 挂完电话,Lucy问:“是谁啊?” 朱玲玲耸耸肩,继续喝水,“我也不知道,说是要过来找我。” Lucy哦了声,转向两个男生:“我们继续来聊那个牌子……” 半分钟后,整个餐厅里的人都见到了这么奇怪的一幕—— 十几个衣冠楚楚的小帅哥站成一排,手上戴着白手套,怀里捧了一个精致的礼盒,面朝着靠窗的那个桌子。而桌上的四个人,两男两女,全部面面相觑,一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迷茫表情。 Lucy无意识地拿着叉子指着那群男人,问朱玲玲:“他们……来找你的?” 朱玲玲把她的叉子拿下来,放在盘子里,说:“我也不知道。” 为首的男人看上去已经上了年纪了,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魅力,那是一种令人信服的时间沉淀感,他笑着用英文说:“请问哪位是琳娜小姐?” 朱玲玲举手:“我。” 他向她伸出一只手,朱玲玲犹豫地把手搭上去,他低头象征性地轻吻了一下她的手背,并没真的碰到,十足的绅士。 “保罗·斯威夫特,为您服务。” 朱玲玲还不知道他到底要干嘛,淡定地说:“谢谢。” 保罗一挥手,身后的帅哥们齐刷刷把盒子盖掀开,保罗小心翼翼地拿起左边第一个盒子里的东西,慢慢展开。 那是一件连衣裙,上身是一层浅灰色的纱,笼着里面白色的绣花吊带,下身是不规则的波浪式黑色中裙,裙摆上用金线绣了暗纹,看上去非常低调大方。 四周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在场的女士们盯着这件裙子,眼睛里全部流露出渴望的神色,这不是昨天才拿出来首秀的新款吗?都已经可以订到货了? Lucy也是一副被雷劈傻了的模样。 朱玲玲终于反应过来,这不就是那天看秀她看中的look吗,OMG,“小夜”真的帮她订了? 保罗彬彬有礼地问:“您满意吗?有任何不合适我们都可以拿回去帮您调整。” 朱玲玲感觉跟做梦一样,恍恍惚惚道:“……满意……” 保罗把衣服叠好放进盒子,又要去拿第二件,朱玲玲如梦初醒般站了起来,“斯威夫特先生!” 保罗:“请讲?” 朱玲玲搓手道:“走走,去我房间里看!” 28.028 我不 朱玲玲穿着一件纯白色的长裙站在落地镜前左转转看转转,贴身的设计将她身体柔美的线条衬托得极好, 胸口一块薄薄的纱飘起来, 仙气十足。身后还有十几套崭新的衣服摊在床上,静静等待她的临幸。 她却没了兴致, 抓抓头发,跑到窗台上蹲着,有些痛苦。 这么多衣服, 得花多少钱呐…… 她在这个世界还从来没这样大手大脚过,毕竟生了个儿子, 撇开现在幼儿园一学期两万的高昂学费不谈, 想想未来—— 中小学时期, 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如果涵涵愿意的话, 补习班、兴趣班什么的要报上。他尤其喜欢数学,奥数班得来一个。最好再学一两门乐器,他对钢琴就挺感兴趣,朱玲玲本打算买一台三角的放家里, 可惜新屋子摆不下, 回头还得亲自去德国定一台贝希斯坦立式钢琴。 再到大学时期,正常的学费、生活费算毛毛雨了, 万一他想出去留个学呢,北美、欧洲, 越好的地方越贵, 一年几十上百万总跑不了。学完回国, 二十四五岁了,该谈个小恋爱了吧,谈完了要准备结婚了吧,婚前得给小夫妻俩送套新房吧,婚后有了子嗣,孙子孙女们承欢膝下得贴点钱吧……简直不敢再细想下去,全尼玛都是花钱的地儿。 朱玲玲看着床上的漂亮衣服们,此刻落在她眼里就是货真价实的人民币,她往后一倒,哀嚎一声。 不想要了,能不能都拿去退了啊! . 晚上,夜寒时在工作群组里确定了回程时间,是今夜的凌晨两点。 他收起手机,去酒柜里随手拿了瓶红酒,倒进高脚杯,拿在手里慢慢晃着,他一边嗅着酒香,一边赤着脚走到窗台边坐下。 看不到星星,只有一轮皎洁的明月,挂在深色的苍穹。 他静静看了片刻,抿一口酒,就在酒液正含在唇齿间的时候,才忽然发现,隔壁房间的旅客也在窗台上。 酒店窗台伸出去的部分是玻璃的,全透明,中间只隔了十来米的距离,他看她看得毫无障碍。 她正很闲适地趴着,在看书,两只白皙的小腿在后面翘着,不安分地动来动去。 她叫……琳娜。 他又抿了口酒,无聊地盯着她看,像在看一部彩色版默片。 她真是个表情丰富的女孩,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喜笑颜开,一会儿又气得直锤胸口,让他略微好奇,那到底是一本什么书,情节竟能曲折到如此地步? 他是个行动派,有问题就得立刻解决,于是,他拿起了手机。 这边,朱玲玲看到来电被吓了一跳,不是吧,这么快就来催债了,她朱玲玲看起来像是那种欠钱不还的人吗?! 她接起来,很不高兴地说:“喂?” 夜寒时愣了愣,一时竟不知道要说什么。 朱玲玲看了看手机,不会是按错了?道:“喂喂?夜总?” 夜寒时道:“你在做什么?” 朱玲玲面不改色道:“哦,我在睡觉,怎么了?” 夜寒时悠悠道:“哦,窗台上睡,冷吗?” 朱玲玲:“!!!”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说:“你怎么知道?” 夜寒时:“往右边看。” 朱玲玲转过头去,瞬间石化,手机从手中滑下来,砸在窗台上铺着的柔软毛毡里,闷闷一声。 朱玲玲赶紧把手机捡起来,朝隔壁的窗台挥了挥手,语无伦次道:“嗨,夜总……好,好巧啊,晚上好。” 夜寒时穿了件薄薄的白衬衫,衣领敞着,倚在木制窗框上喝酒,半曲起一只腿,一派闲散清贵的公子模样,道:“晚上好。” 朱玲玲干笑几声:“夜总真是好兴致呀,赏月呢这是?呵呵呵。” 夜寒时说:“你呢?在看什么书?” 朱玲玲赶紧把手边那本叫做《霸道狂拽傲总裁恋上呆萌绝世俏丫头》的小黄书合起来,一本正经地回答道:“诗集。” 夜寒时抿了口酒,问:“谁的诗?” 朱玲玲:“……”忽然心头一动,她说:“几乎在天之外,半个月亮,停泊在两山间,旋转、漂泊的夜,眼睛的挖掘者,让我们看有多少星星粉碎在池塘里。” 聂鲁达的,《几乎在天之外》。 耳边沉默了。 对面的那人静静地看着朱玲玲,她故作镇定地回望,事实上心脏早已不受控制地砰砰乱跳,她极力克制着,不知道自己在瞎试探些什么,纯粹是作死。 “这诗写的好美啊,是吧?”她苍白地解释。 过了不知道多久,夜寒时终于把视线挪开,转头望向窗外,半张侧脸模糊在光与影的边界,像一张由顶级摄影师精心设计过的画面,精致到无可挑剔。他说:“一样是明月,一样是隔山灯火,满天的星,只有人不见,梦似的挂起。” 朱玲玲一愣,幸好,他没起疑。 她轻松下来,问:“这首也很美,是谁的?” 他没说话。 朱玲玲乱猜:“普希金?泰戈尔?雪莱?莎翁?叶芝?再不然……济慈?都不是吗?还有谁……” “林徽因。” 他将杯子余酒一饮而尽,毫无征兆地结束了通话,离开窗台,仿佛是在亲自以行动鄙视她:就知道崇洋媚外。 朱玲玲:“……” . 四月八日,深夜,一行人再次登上夜家独属的私人飞机,从东一区到东八区跨越了整整七个时区,回到国内是晚上七点多,清明节假期正好结束。 朱玲玲拖着箱子回到家,顾景泽居然也在。 陈阿姨煨了猪肺汤,香气四溢,顾景泽和涵涵一人捧一个小碗,喝得头也不抬,朱玲玲换完衣服出来,桌子上的一汤盆已经空了,她佯装怒道:“你们都不给我留一点!” 一大一小的表情都很无辜。陈阿姨笑道:“没事,厨房还有很多,我去帮你乘一碗来。” 朱玲玲连说不用,不过开个玩笑罢了,她根本不爱吃动物内脏。 陈阿姨说:“那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朱玲玲问:“面条有吗?” 陈阿姨笑眯眯地说:“有的。” 朱玲玲说:“那就清汤面,我还要两个煎蛋,谢谢陈姨。” 顾景泽吃完,放下碗,摸摸肚子,问:“去哪出差了?” 朱玲玲正叼着一根风干牛肉条在啃,含糊不清地答:“巴黎。” 顾景泽见她啃得眉飞色舞,忍不住伸手也拿了一根,用门牙试了一下,跟石头似的,完全咬不动,只能拿舌头舔了两下,没什么味道。 “这好吃?”他疑惑。 朱玲玲说:“你得放进嘴里使劲嚼呀,越嚼越香。” 顾景泽将信将疑地试了,过了一会儿,也啃得眉飞色舞起来。 涵涵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顾景泽又拿了一根,问:“涵涵要吃吗?” 朱玲玲使劲拍了他的手背一下,“喂,小孩还没开始换牙呢,你是要让他啃成个龅牙吗?” 顾景泽:“……我错了。” 陈阿姨把朱玲玲的面端上来,她饿极了,低头大吃特吃起来。顾景泽带着涵涵去沙发上玩乐高,两个头亲亲热热凑在一块,嘀嘀咕咕。 顾景泽这人乍一看成熟稳重,其实内心也挺幼稚的,涵涵跟他很能玩到一块去。 十点多,等他离开后,涵涵一个人继续搭那座快要完工的积木城堡,朱玲玲在旁边看杂志,涵涵忽然说:“妈咪,你和顾叔叔会结婚吗?” 朱玲玲吓了一跳,“谁告诉你的?” 涵涵说:“我自己看出来的。” 朱玲玲放下杂志,想了想,认真地回答:“应该不会。” 涵涵:“哦。” 朱玲玲:“你都不问下原因?” 涵涵:“因为我。” 朱玲玲愣了愣:“什么?” 涵涵低头把一块红色尖角的屋顶搭在城堡上,脆生生地说:“是因为我,我是妈咪的‘拖油瓶’。” 朱玲玲大吃一惊。 他才四岁啊!朱玲玲不禁回想起自己的童年,四岁的记忆很模糊,依稀只记得经常跟邻居的小伙伴们一块去河边玩泥巴捉蚯蚓,去山上爬树掏鸟窝,别说看书认字了,直到七岁上一年级的时候,她还笨得连个乘法口诀都没背全。差不多的年纪,他却能说出“拖油瓶”这样敏锐的字眼。 到底是什么造成了孩子这样畸形的早熟?是一直缺席的父爱。 “胡扯八道!”她自责地眼泪都快出来了,扑过去,万分心疼地把儿子揽进怀里,低声说:“你是妈妈的宝贝,独一无二的天使。” 涵涵闷闷地喊:“妈咪。” 朱玲玲牢牢抱紧他的小小身体,吸着鼻子,郑重地说:“宝宝,你说什么妈妈都答应你。” 涵涵说:“你别把我的积木碰倒了。” . 隔天中午,办公室的桌上第一次出现了四副碗筷。 Mike坚决不要坐夜寒时对面那个位置,但朱玲玲和付琛坚决想要他坐,三个人无声地推推让让。最后在夜寒时擦着他那认认真真洗了十分钟的手出来时,Mike一时不察,被付琛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用力摁了下去,扑通一声狠狠跌坐在椅子上,他痛苦地捂住了臀部。 朱玲玲和付琛在旁边面对面坐下,相视一笑。 中午的菜品比以往更丰富,酸甜排骨,烤银鳕鱼,黑椒鸡柳,酱焖鱼块,芝士蟹斗,陶板牛舌,还有一种不知道用什么做的小脆饼,做成花的形状,甜甜的,只有六块,夜大boss筷子还没伸过去,盘子已经空了,Mike、付琛、朱玲玲一人抢了两块。 Mike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阿时,这个饼叫什么?真好吃呀。” 夜寒时低着头没说话。 朱玲玲快笑死了,夜寒时最爱甜点,一口没捞着,估计正生闷气呢,哪里还会想理他? Mike继续自说自话:“唉,要不是怕在公司影响不好,我真想天天到你们这蹭饭,伙食太好啦,”他忽然灵机一动,“对了阿时,你也把我调到你手下来吧?” 夜寒时咽下嘴里的食物,认真、肯定、而又平静地说:“抱歉,我不养猪。” 朱玲玲和付琛再也忍不住了,两个人毫不留情地哈哈大笑。 Mike:“……” Mike很不服气:“我会很多东西呀,有机化工,无机化工,日用化工,我们学校的化学专业在全世界都排名最顶尖的……” 付琛笑着打断他:“要这么算的话,夜总还是UPMC数学系毕业的呢,也是排名世界第一。” 朱玲玲惊了,夜寒时的报告里引用了大量的经济学公式及理论,她还以为他至少是学过金融的。 这群公子哥们也太可怕了吧,不是草包也就算了,还特码全是各种顶级名校毕业,当朱玲玲还在为自己能考上211而自豪的时候,人家已经开始比世界排名了,还是数学化学这么高能的理科专业…… 朱玲玲又想起了那一年,文理科还没有分班时,她被各种定理公式、字母符号所支配的恐惧。 29.029 吵架 一顿饭吃到尾声。 Mike放下筷子,摸摸肚子, 满足地叹道:“好饱。” 夜寒时放下杯子, 看了眼朱玲玲。朱玲玲立刻笑眯眯地问Mike:“宫少,吃好了?” Mike:“嗯!”他双手合十, 朝夜寒时说:“阿时,谢谢款待。” 夜寒时靠在椅背上,淡淡地说:“不用。” “好啦, 那你们忙吧,我就先回去午睡啦, ”Mike快乐地伸了个懒腰, 站起来准备走, 可屁股才抬到一半,左边袖子被朱玲玲拽住, 右肩膀被走过来的付琛一把摁下去。 Mike:“???” 付琛阴险地笑了,身上的斯文败类气息在一刻显露无疑,捏了捏Mike的肩膀,道:“别急着走嘛。” 朱玲玲配合道:“咱们随便聊聊, 聊聊。” Mike一脸懵逼, 看看付琛,看看夜寒时, 再看看朱玲玲,“你、你们要干嘛?” 付琛轻飘飘地说:“宫少啊, 你以为夜家的饭是能白吃的吗?” 这句话朱玲玲心虚地没接, 她好像就是白吃来着。 夜寒时慢悠悠地喝茶。 Mike问:“那……要付钱?” 付琛说:“bingo!” 这么大阵仗, Mike自然不会傻到以为他们只收个几十上百的饭钱,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被套路了,目的肯定是让他大出血。他瞪了朱玲玲一眼:好啊你,白对你好了! 朱玲玲也是无奈。 Mike双手抱胸,气鼓鼓地说:“你们到底想要多少钱?给个数吧。” 夜寒时也不绕弯子了,说:“你有多少能动的钱?” “所有?”Mike差点跳起来,被付琛摁住动不了。 夜寒时静静地看着桌面,朱玲玲觉得他大约也是觉得坑兄弟的钱有点过意不去。 Mike掷地有声:“不可能!” 朱玲玲故意逗他:“哦,那你今天是铁了心要白吃了?” Mike梗着脖子,一脸“你们能奈我何”,坚定地说:“对!我就白吃!” 朱玲玲和付琛一起笑趴下了。付琛说:“可以,这很白痴哈哈哈。” Mike:“……”气成河豚。 一片笑声中,夜寒时忽然说:“算了,让他走吧。” 朱玲玲眼泪都笑出来了,擦擦眼睛,以为听错了:“什么?” 夜寒时起身离开。 朱玲玲和付琛对视一眼,同时松了手,Mike站起来生气地抖抖衣服,走路带风地出去了。 夜寒时进了小休息室。 朱玲玲无声地比了口型,问付琛:怎么了? 付琛说:“不用噤声,休息室隔音效果很好,只要我们不是在这蹦迪,里面都听不见的。” 朱玲玲说:“哦哦,那现在啥情况?” 付琛拖开她旁边的椅子坐下,顺手从果盘里拿了个苹果,说:“我觉得,他可能是有点挫败吧。” 挫败吗?朱玲玲无意识地拿了个橘子在手里玩,夜寒时也会挫败吗?其实他事必躬亲已经做得很好了,可是好像冥冥中总有股无形的阻力,夜少的面子也不好使了,除了上一次签的对赌协议,到现在也没融到第二笔资金。 时尚行业烧钱之快,是很多人难以想象的。 就像那些大牌奢侈品,差不多造型的蛇皮袋,普通人背着是回乡探亲,而打上了“XXXX”的标志,去时装周的T台上溜达一圈,那就是时尚单品了,价格也完成了从两块到两万这样质的飞跃。 时尚不一定要好看,但一定得贵。 对此有人是这样的定义的,大概就是你拿一万块买回来的一个本身价值一百块的东西,那么这个东西所代表的就不再是商品,而是一种贫富悬殊的价值观。 而做时尚杂志,是非得和这些品牌方打交道不可的。 第一笔资金已经砸下去了,远远不够,他们还需要更多。 朱玲玲想到这里,问:“付哥,如果《V.F》真倒了,你会怎么样?” 付琛把苹果啃得咔咔直响,说:“还能怎么样,找下家呗。” 朱玲玲:“你不是夜总的特别助理吗?” 付琛说:“是啊,但是如果《V.F》没做出来,他就要自动放弃夜家的继承权,以后也用不上我啦,难道你想让我去他家做管家么?”他想了想,又说:“如果工资高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朱玲玲极为惊讶地问:“放弃继承权,有这么严重吗?” 之前她只知道夜家不提供资金注入,还以为这是一场故意给夜寒时的考验,现在看来,分明是争家产来了。 付琛吐了口苹果皮,说:“嗯,他这个人其实挺倔的,说……” 话说到一半,门被“砰”的一声推开,Mike冷着脸走进来,坐在他们对面,开口就是:“八千万够了吗?” 朱玲玲和付琛愣了一下。 Mike说:“我刚刚打电话问了理财师,我名下的所有动产凑一凑,大约只有八千万多点,我留个零头,借你们个八千万整。还有欠条得打一张,不然我家里那边发现了不好交差。” 朱玲玲惊呆了,看不出来啊,这小子还真是个肥羊。 付琛说:“走合同吧,八个点的年利,等会我打印好了给你。” Mike不屑地说:“才八个点。” 朱玲玲拿根香蕉砸他,“八个点还嫌少。” Mike接住,说:“你知道这些钱放我的理财师那里一年可以挣多少吗?去年……” 朱玲玲捂住耳朵打断他:“你够了,我不听!” Mike:“……” 付琛说:“如果业绩好的话,年底还有分红,如果倒闭了,夜总以后自掏腰包还你,总之不会坑你的。” Mike翻了个白眼,剥开香蕉,哼哼两声,很有自知之明地说:“可拉倒吧,这种鸿门宴再来两次,我的老婆本都要被你们薅空了。” . 合同做完后,办公室里的打印机却坏了,朱玲玲在网上报了故障维修,然后拿U盘去楼下打印了三份,拿去给Mike签。 那小子看都没看,眉飞色舞地签了名字。朱玲玲奇怪,他刚刚不还气得不行吗?结果Mike小小声告诉她,之前一直装穷装得很累,现在是真穷了,他觉得自己瞬间有了底气,腿也不抖了腰板也直了,以后肯定能穷得越来越自然。 朱玲玲:“……”她差点忍不住想告诉他,其实人人都看得出来你有钱,现在才开始真穷,貌似有点晚了。 朱玲玲拿着合同回去给夜寒时签字,他大致翻了翻,嘴唇抿成一条线,提笔在最后一页写上名字。 朱玲玲接过合同,没走,犹豫了下,喊:“夜总。” 夜寒时:“?” 朱玲玲说:“你方不方便给我个银行账号,我把上次衣服的钱给你。” 十几套衣服,小两百万,真是想想都心疼肉疼啊。 夜寒时低下头,写了两个字,见她还没走,说:“不用了。” 朱玲玲坚持:“不行,这钱必须得给。”再说现在他的手头已经这么艰难,她哪里好意思占这个便宜。 夜寒时摇摇头,继续低头写字,态度很明显是此事不必再说。 朱玲玲还想再说两句,这时,桌子上的内线电话响了,他伸手摁下,前台妹子甜甜的声音传了进来:“打扰了夜总,有一位姓孟的小姐来拜访您。” 夜寒时抬头看了眼朱玲玲,她立刻反应过来,对着话筒说:“不好意思啊lulu,夜总不在。” 那边“哐当”一声,前台小姐惊呼声变得很遥远:“小姐,哎,小姐你干什么?” 听筒里已经换了另一道嗓音,语气很差地说:“琳娜是吧?麻烦你出来一下。” 是孟池。 朱玲玲头疼死了,这位孟大小姐估计又把所有怨恨记在了她的头上,她看向该死的罪魁祸首,夜少爷已经在认真地继续写报告了,脸上是一贯地风轻云淡,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 也是,她的死活的确与他无关。 朱玲玲有些生气地说:“不好意思,我还有事……” “啪——” 前台颤抖地说:“……你,你怎么打人!” 孟池尖利地说:“不服气?” 又是极响亮的一声“啪”,前台惨叫了一声。 听筒里传来一阵混乱的声音,朱玲玲挂掉通话,迅速跑了出去。 公司门口围了好几圈人,朱玲玲拨开人群挤进去,前台的小女孩捂着脸在旁边哭,而孟池在旁边一脸无聊地看手指甲,她今天走得还是清纯路线,一身短款小白裙,露出两条修长笔直的美腿,蹬小靴子。上身是一件薄薄的素色棉衣,脖子上围了条碎花丝巾,系成一个蝴蝶结,飘在胸前,头发笔直地垂在背后,上面扣了个鹅黄色的针织帽。 朱玲玲彻底怒了,这女人是不是有病,夜寒时都那个态度了,她还锲而不舍地往上贴,还把气往别人身上撒,她凭什么这么拽? 朱玲玲拿起手机,打电话给楼下的保安,“麻烦请来一下十八楼,这儿有人闹事。” 周围人的视线“哗啦”一下全转了过来,孟池抬起眼,嘴角噙着一丝嘲讽的冷笑,她提着精致的和风小手袋一步一晃地走过来了。 朱玲玲收起手机,平静地……抬起头,孟池身材跟模特似的,又穿了高跟鞋,朱玲玲比她整整矮了快一个头。 为什么今天就没穿高跟鞋呢,朱玲玲很是后悔,感觉气势上被碾压了。 不过平底鞋和矮个子也是有优势的,比如说…… 灵活,底盘稳…… 孟池大约是打人打习惯了,没有任何前戏,上来就是劈头一耳光,幸好朱玲玲早有心理准备,身子一矮,那巴掌险险地擦着她的头顶飞过去了。 孟池没想到会被躲掉,这一巴掌使出的力气之大,差点把胳膊甩脱臼。 朱玲玲笑了笑,如果被她以前手下的小助理们看见了,一定会立马有多远跑多远,因为这种笑容一般表示,朱主编真的发火了。 朱玲玲本质上是一个挺随和的人,用现在流行的一个词来说就是“佛系”,虽然她私底下爱笑爱闹,也爱抱怨,发发小脾气,像个小孩似的,但其实真正能惹毛她的事情真的极少极少。很多事看淡了,就没那么在乎,有点无欲无求的意思。 上一次发火,还是现实中,朱玲玲的手下被一个广告公司的老总摸了屁股又掐了胸,朱玲玲笑笑,让那女孩跟她后面,然后到上台致辞的时候,当着所有圈内人的面列举了该广告公司从理念到模式的“十宗罪”,最后总结道:《时尚风》杂志将永远拒绝该公司的任何广告投放,谢谢。 后来该老总被炒鱿鱼,一年后,他们公司市值蒸发了将近百分之三十。 朱玲玲就是这么一个见不得别人受委屈的人,自己倒还好。 朱玲玲左右看看,周围的同事自觉离她八尺远,她蹬蹬蹬跑去公司的角落拎了把扫把回来,指着孟池说:“来,再打我一下试试?” 孟池脸都绿了,胸口剧烈地一起一伏,吼道:“你干什么?” 朱玲玲拿扫把在她面前一挥,这回轮到她冷笑了:“正当自卫,不犯法吧?” 孟池嫌恶地拿手捂住鼻子,往后退了好几步,骂道:“你神经病吧?” 朱玲玲把扫把支在地上,操起前台桌上的一面小镜子往她脚前面狠狠一砸,玻璃碎裂的声音更突显得她出手时雷霆万钧。 周围一片死寂,吃瓜群众们大气都不敢出。 孟池从小横行霸道到大,从来没有人敢反抗过,还拿东西砸她,她惊恐地拎着裙子往后跳了一步。 “你找死!”孟池的小腿被玻璃碎片溅到,她终于崩溃了。 朱玲玲冷冷地说:“我看你需要照一下镜子,好好看清楚咱两到底谁像神经病?” 孟池气得说不出来话:“你!” 朱玲玲说:“我什么我?追男人追到你这个份上可真是够丢人的,我要是你呀,趁早去整容换张脸,你就看看你这一身造型,违和不违和?” “上身过冬天下身过夏天,咋的,打算以截肢明志是吧?” “今年田园风有这么多流行元素,你说说你身上穿得都是啥,整个跟个大猫咪似的,难怪在娱乐圈混这么多年,还被誉为‘怎么捧都捧不红’的女明星NO.1呢,真是好棒棒哟!” “再说清纯路线是你这张马脸能走的吗?颧骨这么高不磨留着克夫呢?内眼角也不开一个,整得跟苗人凤似得,哎呀呀这下巴尖得哟,快戳破你的硅胶胸了吧,还有这脸,我的妈,都瘪成啥样了,玻尿酸羊胎素是不是该去补一补了?可不能偷懒呀。” 一声尖叫声冲破天际:“你给我闭嘴——” 朱玲玲嗤嗤冷笑,口若悬河地继续说:“其实我有句话说错了,整容哪里有用,就你这性格,堪称是人类的败笔、社会的毒瘤,指望夜总喜欢上你呀,不好意思,他还没瞎,恐怕得重新投个胎才行。” 孟池捂着胸口,气得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太阳穴剧烈抽痛,她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捂住额头爆出来的青筋,死死地盯着朱玲玲,眼睛通红地说:“你给我等着,三天,三天后,我要你跪着求我。” 30.030 父子 空无一人的停车场。 一排黑灰白色系的宝马、奥迪中间夹了一辆耀眼的红色兰博基尼Aventador,这款以公牛命名的跑车延续了兰博家族一贯的嚣张风格, 性能优越, 富有未来感的设计与车身流畅的线条让大部分爱车之人心动不已。然而就这样一款价格不菲的豪车,却被它的车主人毫不留情踹了一大排脚印上去。 孟池把脚踹疼了, 生气地拉开车门,坐进去又狠狠锤了几下方向盘,然后趴在上面小声哭了起来。 这时, 手机铃声响了。 她抽抽鼻子,从小提包里摸出手机, 看到屏幕上闪动的名字, 这才委屈地接了起来。 “二姐——” 被换做二姐的女声十分好听, 温柔地问:“怎么了池池,没见到阿时?” 孟池从纸巾盒抽了一大把纸, 擤完鼻子,说:“嗯。” 二姐笑了起来:“小笨蛋,这就哭了吗?” 孟池把纸巾丢进垃圾桶,说:“当然不是这个, 是因为时哥哥的那个助理, 就是我前两天让你帮我查的那个,那个小贱人总是阻拦我见时哥哥也就算了, 刚刚……” 二姐问:“怎么?” “她骂我,当着一大堆穷人的面, 骂得特别难听, ”孟池咬住嘴唇, 握紧拳头说:“我这次绝不会放过她的,二姐,你要帮我。” 二姐说:“好,正好我也是打电话来告诉你,我已经查到那个女人的身份,她叫安玲玲,是安家的女儿。” 孟池想来想去,根本不知道哪来个安家,问:“是我们圈子的吗?” 二姐说:“不算是,安氏企业是卖家具的,规模没多大,不过安玲玲的父亲为人圆滑,很会钻营人际关系,他之前巴结过你姐夫的叔叔,还带着两个女儿混进了遥遥姐的订婚宴,我查到,安玲玲那天还跟零跳过一支舞,零因此对她一见钟情,被拒绝后到现在还恋恋不忘。” “什么?”孟池叫了起来:“零哥哥喜欢她?还被拒了!” 二姐轻轻柔柔地说:“是啊,还有一个,顾氏现在是安氏企业的第二大股东,顾家正在撮合顾景泽和安玲玲的妹妹,应该是想商业联姻吧。但是,你猜我查到了什么,顾景泽根本不喜欢安玲玲的妹妹,他喜欢的也是安玲玲。” 孟池砸了下方向盘,咬牙切齿:“这个贱人,我还真是小看她了。” 二姐说:“现在你如果想整垮安家呀,必须先让顾家撤资,也就是说,让顾景泽和安玲玲翻脸。” 孟池问:“怎么做?” 二姐说:“安玲玲有个儿子,四岁了,父亲不详,是她去国外生下来的。” 孟池吃惊了一下,兴奋地说:“我们把这个消息透露给顾景泽。” 二姐说:“别白费力了,顾景泽知道,而且不介意当接盘侠。” 孟池:“shit,他是脑残吗?” 二姐说:“让他主动放弃不容易,我们可以换一条路,比如,让顾母看到自己的宝贝儿子在追一个单亲女人。” 孟池并不满意:“那要等多久啊?我已经对那个女人放了狠话了,三天时间,我要让她跪地求饶。” 二姐说:“放心,顾景泽几乎一有空就往那女人家跑,不会让你等多久,你现在可以先从她妹妹那边挑拨一下,这姐妹两关系很差。” 孟池点点头:“好,我去问问谁认识。” . 翌日,环融大厦。 朱玲玲今天打车耽搁了会儿,现在已经八点五十多了,她拎着早点急急忙忙地冲进电梯,对帮她按了开门键的女生说了句谢谢,结果那女生一见到她,立马脸色大变,急急忙忙地转过了身。 朱玲玲看向电梯里的其他人,他们哗啦啦全部低头的低头,看手机的看手机,看广告的看广告,纷纷躲开与她的对视。 她莫名其妙。 走进公司,往日见面好歹点下头的同事一见她就跟老鼠见到猫似得,跑得飞快,朱玲玲趴在前台的接待桌上,一边打卡一边问:“他们咋了?” 前台妹子肿着两只兔子眼,小心翼翼地说:“都是因为昨天的事……” 朱玲玲甚为惊奇:“都已经传到整栋楼了?” 前台:“不止……对不起,都怪我。” 朱玲玲:“嗨,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她本来就是冲我来的,连累到你了真是不好意思。” 前台揉揉眼睛,说:“琳娜姐,我知道,你是个很好的人,” 昨天那么多同事在场,只有琳娜姐敢站出来替她出头。 朱玲玲揉揉她的头,准备离开,前台却把她的袖子拽住了。 “琳娜姐,昨天那位是孟家的小姐,就是那个四大家族的孟家,”她压低了声音说。 朱玲玲没听说过,挺感兴趣,“哪四大家族?” 前台说:“你不知道么?孟夜宫南,据说四大家族的祖先都是晚清贵族出身,底蕴深厚。” 朱玲玲先是疑惑,满清正八旗子弟改汉姓好像没有宫、夜这种吧,随后又肃然起敬,连□□都扛过去了,不愧是四大家族。 “总之我已经提了离职申请,琳娜姐你快躲躲吧,”前台小小声说:“孟小姐说三天后要让你倒霉,恐怕是真的,我听说之前娱乐圈有位得了金牛奖影后提名的女明星就是因为在红毯上误踩了一下孟小姐的裙角,立马就被封杀了,她是真的很恐怖。” 朱玲玲何尝不知道,恐怕她现在正在打安家的主意吧,但猜到了又怎么样,骂都骂了,人也得罪得透透的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上午,晨曦幼儿园。 小朋友们围坐在一张长桌前画画,一会儿这个蜡笔断了,一会儿那个纸破了,再一会儿谁又把水碰翻了,三四个老师跟在后面忙得焦头烂额。 好不容易等到下课前五分钟,老师们开始一个个检查孩子们的作业成果。 大多数小孩画的都是绿绿的草坪,蓝蓝的天,歪歪扭扭的房子,还有幸福的一家三口,只有以一张图,是例外。 那是一扇无墙的门,地面是金黄色的,旁边是河流,还有一颗参天的树,上面结了很多个五彩缤纷的果子,树下站着一个穿白袍男人的背影。 老师好奇了:“安梓涵小朋友,你这个画的是什么呀?” 涵涵慢条斯理地收拾桌上的蜡笔,说:“这是天国。” 老师很感兴趣:“那你给老师介绍介绍吧。” 涵涵便指给她看:“这是珍珠门,黄金街,生命之树,上面是十二种生命果,这是生命水。” 老师听得一愣一愣的,问:“那这个小人呢?” 涵涵说:“是我爹地。” 老师终于听懂了,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这孩子真是……懂事得让人揪心,老师轻轻抱了抱他,说:“乖孩子,你爹地如果在天堂听得见的话,一定会为你自豪。” 涵涵没说话,拿出书本准备上下一节课。 老师一过去,旁边的小女孩巴巴凑过来,捧着一把糖果,“安梓涵,你要吃吗?” 涵涵当然想,但是每天都这么吃,这周的糖果份额已经严重超标了,他既纠结又为难。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涵涵,涵涵,过来。” 涵涵转过头,发现是小姨,他很高兴暂时不用被糖果诱惑了,对女孩说:“我先出去一下。” 涵涵去到门外,喊:“小姨。” 安曼容笑眯眯地蹲下来,摸摸他的头说:“涵涵,怎么样,在这上学还习惯吗?累不累呀?” 涵涵说:“不累,每天玩。” 安曼容咯咯笑,说:“那小姨现在带你去外面玩,好不好呀?” 涵涵摇头,“我还要上课。” 安曼容说:“就一小会儿,咱们给老师请个假,外婆坐了一大桌好吃的在等你呢。” 涵涵眼睛亮了一下。 安曼容说:“等会你妈咪也来,今天是你外公的生日,咱们一家人难得聚聚。” 涵涵犹豫地说:“那好吧,我去收拾下书包。” 安曼容笑着说:“哎,乖孩子。” 涵涵背了书包出来,安曼容跟老师请完了假,对他招招手:“来,宝贝,咱们走吧。” 安曼容带着涵涵上了门外一辆车,后座上还有另一个年轻的女人,很热情地说:“呀,你就是涵涵吗?跟你妈妈长得真像哎。” 安曼容对涵涵说:“你喊她晨莉阿姨就可以了。” 涵涵说:“晨莉姐姐好。” 杨晨莉这回笑容真不是装出来的,乐孜孜地说:“哎哟,宝宝嘴真甜。” 涵涵坐在两人中间,掏出小手表,说:“我先给妈咪打个电话。” 安曼容和杨晨莉对视一眼,杨晨莉抱住了涵涵,哄道:“先别打,咱们现在就是去接你妈咪呢,给她个惊喜。” 涵涵疑惑地看她一眼,“又不是妈咪过生日,为什么要给她惊喜?” 杨晨莉哑口无言,安曼容说:“因为……小姨好久没见你妈咪啦,想跟她开个玩笑。” 涵涵平静地说:“我觉得这一点都不好玩。” 安曼容:“……”现在的小孩都这么鬼精鬼精的么? 杨晨莉打圆场道:“涵涵呀,难道你不想见见你妈咪的工作环境吗?我们其实是过去看看她的,你知道,你外婆一直很担心她工作太累太辛苦。” 涵涵一声不吭。 这边两人才松了口气,生怕他忽然大哭大闹吵着要下车。 车子一路平稳地停在了汇融大厦楼下,安曼容和杨晨莉迫不及待地牵着涵涵直奔十八楼。 办公室里,还不知道涵涵已经过来的朱玲玲正在和付琛讨论广告投入的可行性,先开始还知道压着声音,后面一到意见向左的地方,争论起来就忘了,语速又急又快跟吵架似的。夜寒时不得不朝他们那个方向望了一眼又一眼,被忽略得很彻底。 他没办法,只好从最下层的抽屉里的三号格中拿出一副包装得跟没拆过一样的降噪耳机,慢悠悠地将线一点点捋直,扣在耳朵上。 “我认为我的想法更好,广告投放本来就是个不小的风险……” “风险和利益共存,没有投入,哪有输出……” “但是也不能舍本逐末……” 朱玲玲一拍桌子,一句“你放屁”还没吼出来,电话铃应声而响,就像是被她用内力震出来的一样。 朱玲玲犹豫了下,发现是真有电话进来,她拿起听筒。 “喂……什么?好,我马上来。” 朱玲玲披上大衣冲出办公室,又是前台的位置,又围了一群人,不过朱玲玲的威望已经不同昨日,刚听到她的脚步声,周围的人就自动让出了一条很宽敞的道路。 涵涵扑了过来,朱玲玲把他抱住。 安曼容和杨晨莉得逞地相视一笑,不过嘴角还没完全扬起,忽然傻住。 因为那个埋在朱玲玲怀里的小不点仰起头脆生生地说:“姐姐,妈咪带我看你来了。” 朱玲玲也愣了下。 安曼容急忙说:“你这个小孩瞎说什么,姐姐,你不会连你儿子都不认了吧?” 朱玲玲当然不会不认,她对涵涵说:“宝宝,玩笑可不能乱开,你小姨那样的国字脸怎么可能生得出你这么小巧的瓜子脸呢?” 安曼容脸唰的黑了。 涵涵乖乖依偎在她怀里,小孩敏感地发现周围的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和妈咪,他垂着头,一副做错事的模样。 朱玲玲冷冷地扫视了一圈四周,“怎么,都很闲?” 围观群众立马鸟兽散。 朱玲玲牵着涵涵走到前台,对前台妹子说:“lulu,帮我看下小孩可以吗?我马上就回来。” 前台都看傻眼了,懵懵地点头:“哦,好。” 朱玲玲把涵涵安置在前台旁边的小凳子上,然后扭头对安曼容和杨晨莉和气地笑了笑,“来,我送你们下楼。” . 朱玲玲离开后,前台妹子慢慢晃过神来,这真是琳娜姐的孩子,她还是不敢相信,琳娜姐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啊,宝宝这么大了都! 小孩看起来好乖,一个人坐着,在看书。 前台把头伸过去瞄了眼书名,《千年的沉默》,她忍不住问:“宝宝,这书你看得懂吗?” 涵涵说:“大致,我看得很慢。” 前台见他说话老成,便逗他:“那讲的是什么?” 涵涵说:“简单来说,就是毕达哥拉斯为了霸占学生们的研究成果而引起了杀戮。” 前台一头雾水,涵涵解释说:“毕达哥斯拉,就是发现勾股定理的那位,当然,这本书里的故事是虚构的。” 前台:@.@? 现在的小孩都看这么深奥的书了吗? 正当她两眼发愣的时候,耳边传来的一个声音,差点没把她吓得魂飞魄散。 “这是谁的孩子?”夜寒时的表情十分平淡。 他正好路过,隐约听见一个稚嫩的嗓音说着什么勾股定理,走到面前才看到,原来真是个小孩,看起来不过三四岁的模样,说得倒是头头是道。 前台结结巴巴地说:“琳、琳娜姐。”她以为总裁是觉得小孩坐在这不合公司制度,忙解释道:“她说马上就回来,让我帮忙看一会。” 夜寒时点点头,转向涵涵:“可以让我看一下么?” 涵涵把书递过去。 夜寒时草草翻了一下,把书还回去,淡淡地给了两个字的评语:“扯淡。” 涵涵抱着书,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夜寒时问:“喜欢数学?” 涵涵:“嗯。” 夜寒时问:“学过吗?” 涵涵说:“幼儿园里只教最简单的,我平时自学了一点。” 夜寒时说:“我那里有一本《数学之书》,你想看吗?” 涵涵点头。 夜寒时朝他伸出一只手,“过来。” 涵涵犹豫了下,把手放了上去。 31.031 父子2 “你们两难得来看我, 请你们喝点东西吧?”朱玲玲笑眯眯地说。 安曼容还记恨着刚刚被说成“国字脸”的事, 高跟鞋在地上一磕,转身要走, 被朱玲玲死死拉住了,走不动。 她挣了一下,没挣开, 很生气地说:“放开。” 朱玲玲也不管她乐不乐意, 嬉皮笑脸地抱住胳膊,哄道:“好容容,姐姐刚刚那么说是逗小孩子呢,别当真, 这不为了赔罪,特地翘班下来陪你们喝东西呀。” 安曼容面若冰霜。 朱玲玲给杨晨莉使了个眼色:“莉莉, 快帮我劝劝容容。” 杨晨莉便过来抱住安曼容的另一边胳膊, 轻轻捏了捏, 嘴里说:“哎呀容容,先原谅玲玲吧, 她也是一时情急才会失言的。” 安曼容终于冷静下来, 她想起了她们来这的目地,目的达到了,现在全公司都知道了安玲玲有一个这么大的儿子,以后闲言碎语必定少不了。 安玲玲还是这么呆头呆脑的, 怎么欺负都反应不过来, 还拿她当亲姐妹呢。 安曼容想到这里, 觉得这个女人真是活得可怜又可悲,不过无论如何,没翻脸就意味着还有下次出手的机会。安曼容缓和了神色,微抬着下巴说:“算了,就原谅你一次。” 朱玲玲拍拍胸脯,大大地松了口气,说:“那我们走吧。” 杨晨莉挎着她的LV小手提包,指着马路对面的一家高档咖啡厅说:“去那家么?感觉还不错。” 朱玲玲说:“哎,那家不行,我知道一家奶茶店,味道那是一绝,我们平时都爱去那喝。” 杨晨莉:“……”搞了半天就是请客喝奶茶?穷逼。 就连安曼容都觉得脸上无光,黑着脸说:“喝什么奶茶,去咖啡厅吧,我买单。” 朱玲玲:“不行!” 安曼容问:“怎么不行?” 朱玲玲说:“说好的我请客就我请客,谁都别跟我争,走走走,保证好喝。” 三人拐个弯来到一家奶茶铺,门面小的出奇,连张桌椅都没有,杨晨莉撑了把小太阳伞和安曼容站在不远处,很无语地问:“好歹也是千金吧,你姐姐怎么会这么穷的?” 安曼容深吸一口气,说:“不管她了,走,我们去星巴克。” 杨晨莉拉住她的袖子,说:“别呀,孟二小姐不是说了,让咱们问问她跟那夜少爷到底什么关系,呆会正好打听一下。” 安曼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说:“还能有什么关系,那夜家少爷是什么人,能看得上她?” 杨晨莉心想,你家那位不都被她把魂儿都勾走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嘴上说:“别急别急嘛,来都来了,好歹问问,孟二小姐肯定不会亏待我们的。” 安曼容烦躁地跺了跺脚,没说话了。 没过一会儿,安玲玲端着两杯热乎乎的奶茶回来,笑得春光明媚:“来咯来咯,太烫了,你们手嫩,我先帮你们拿着,咱们去那边喝。” 说着,往旁边一个小拐巷子去了。 安曼容一脸不情不愿,被杨晨莉拉着跟了过去。 这是一条幽深的小道,外面是繁华的办公商业区,里面却是年头已久还未拆迁的老房子,看上去有些冷清。杨晨莉见朱玲玲停下脚步,收起太阳伞左右瞧瞧,惊讶地问:“就在这喝吗?” 都没个坐的地方。 回答她的,是迎面一泼滚烫的奶茶。 杨晨莉一声尖叫,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妆也花了,脸被烫得通红,黏糊糊的珍珠挂在她那昨天刚由造型师花费了七八个小时精心烫出来的波浪卷发上,还冒着热气。 安曼容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紧接着,另一杯奶茶如法炮制,成功地泼了她一头一脸,她惨叫了一声,往后退了一步,黄色的液体顺着脖子滑下来,突如其来的袭击让她连质问都忘了,脑子一片空白,满脸懵然地望着朱玲玲。 朱玲玲低头看右手杯子里还剩了点,于是走过去,往安曼容胸前一泼,说:“不好意思,还没喝完,不能浪费。” 安曼容终于晃过神来,不敢置信地抹了把脸,吼道:“你他妈在干什么?” 朱玲玲把空杯子往她们两面前一掼,恶狠狠地说:“请你们二位‘喝’奶茶呀。” 杨晨莉尖着嗓子骂道:“你这个疯女人!” 朱玲玲双手抱胸,冷漠地说:“疯?不过泼杯奶茶而已,你们对我做了什么心里没点b数吗?我拿把刀把你们两个杀了大卸八块都不为过吧。” 杨晨莉霍然瞪大眼睛,她终于意识到这个女人不再是当年学校里那个任人搓圆捏扁的受气包了,她在地上畏惧地往后退了退。 安曼容也是遭电击般地颤了下,险些站不稳,她捏紧了手里的爱马仕铂金包,极力镇定后说:“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朱玲玲嗤嗤冷笑,说:“还装?我的小孩是怎么来的,想必你们不会忘了吧?” 安曼容张大嘴巴,想起这个姐姐回国后的各种异样,忽然失去理智地尖叫道:“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你一直在装模作样骗我!” 朱玲玲呵呵:“骗你干嘛,别往自己的国字脸上贴金了,我只是觉得你们那些鬼蜮伎俩根本不够瞧,再加上能生出涵涵这么乖的孩子,勉强算是抵消了那些往日恩怨,所以一直懒得跟你们计较。” “但是呢,这回你们做什么不好,偏要去动我儿子?”朱玲玲摊了摊手,说:“所以今天泼得就是你们两个小贱人,平时给你们脸了是吧?告诉你们,以后在敢去找涵涵一次,姐姐以后泼的就是硫酸,不信来试。” 说完,嫌恶地擦了擦手,把纸挼成一团砸在杨晨莉身上,扬长而去。 . 其实完全没想到撕破脸的一天来得这么快,因为据朱玲玲现在回忆起来的剧情,并不记得这对恶毒姐妹花在后文中还有多少戏份,所以一直打算不理不睬,反正她也不会搬回去住的,安曼容的手还伸不到她这来。 万万没料到,这两人还打上了涵涵的主意,真是该死。天知道她耗费了多大的克制力才没在办公室里就动手,当然绝不是为了顾及这两人的面子,也不是为了自身形象,而是怕动静太大了会把boss惊动。 被他看见涵涵就麻烦了。 朱玲玲疲惫地回到公司,连续两天撕逼真的心好累,她揉着太阳穴,走到前台边,探头一看。 “lulu,我儿子呢?” 前台可怜兮兮地指了指办公室方向,小小声说:“被总裁带进去了。” 朱玲玲:“!!!”吓得差点没一屁股坐地上。 朱玲玲不敢置信:“夜、夜总?” 其实是废话,现在全公司除了那位还有哪位是老总级别的啊啊啊,她要疯了。 前台点点头,见她脸色难看忙安慰道:“你先别慌,咱们公司说起来并没有一条明确不准把孩子带过来的制度,夜总也一点都没生气,真的,他还对你家宝宝挺有兴趣的样子。” 朱玲玲:“……”最怕的就是他有兴趣啊喂! 前台小心地推了推她:“琳娜姐,要不,你还是快过去看看情况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朱玲玲拔腿就跑。 小心地推开办公室的门,朱玲玲祈祷自己见到的画面一定是自家小孩正坐在沙发上看书或者跟付琛在一块玩,而boss大人独自坐在他那亮如镜面一尘不染的办公桌后如往常一般神色漠漠地敲他的键盘。 然后实际画面是付琛正在办公桌后独自敲他的键盘,而涵涵……小不点正坐在boss的左手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写字! 朱玲玲的内心又是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她直直地站在门边,手还握在门把上,脑细胞全部阵亡,化成一朵朵烟花升到半空中,轰然炸开。 “boom”、“boom”、“boom”—— 上面飘过一行字:恭喜大头儿子与他的小头爸爸20XX年4月10日于汇融大厦十八楼成功会晤,至此,灵魂革命处于新拐点! 终于一个声音打断了她心头的百转千回。 “你在干嘛?”付琛问。 朱玲玲哆嗦了一下,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走向夜寒时的那个方向。 涵涵终于发现她了,喊:“妈咪。” 夜寒时也跟着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写字,朱玲玲看到他的笔尖飞快地流泻出一排又一排的数字,涵涵也拿张纸跟在旁边像模像样地写写画画。 朱玲玲瞄了半天,阿拉伯数字她都认识,但是排在一起……实在看不懂是干嘛的。她对涵涵说:“宝宝,过来。” 涵涵抬眼看她,朱玲玲柔声说:“老板还要工作,咱们不能打扰他。” 夜寒时淡然说:“没事。” “老板说没事,”涵涵的语气跟他一模一样。 朱玲玲满头黑线,还想再说,夜寒时却头也不抬地来了句:“去忙你的吧。” 朱玲玲:“……”看看,还嫌她烦要赶她走了! 不过好在他看起来也并没有认出涵涵,朱玲玲默默盯了一会儿,发现两人只是趴在一块算着些什么东西。她忽然想起来,难怪涵涵会对数学有兴趣,夜寒时以前不就是搞数学的,原来是从他那边遗传来的。 就是说嘛,朱玲玲两任父母包括她自己都不是学数学的料,现实中的父母是农民,大字不识几个,这边周美梅高中学历,经常买菜都会算错钱,至于安国富嘛,他倒是上了大专,不过算账方面也是一塌糊涂,经常见他打电话和财务经理吵架吵得面红脖子粗,然后一拍脑袋说哎呀我把三八二十四记成了三八二十一之类的骚话。 朱玲玲心思重重地回到位置上。 付琛偏过头,无声地朝她比了个口型:你儿子? 朱玲玲翻白眼:废话。 付琛竖起大拇指:可以呀。 32.032 顾母 是夜, 吃完饭, 朱玲玲如往常一般坐在沙发上举着本厚重的杂志,眼睛却躲在后面偷偷地往外瞟。 她在观察自己的儿子。 饭桌被陈阿姨收拾得很干净, 涵涵铺开一本书,对着上面边写边画。 怎么会这样呢?朱玲玲觉得很神奇,小孩一贯爱看书, 琢磨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还没什么好惊讶的,但是要搁平常他一定是跟朱玲玲一样各种姿势地歪倒在沙发上,而且他写字习惯也不好,总喜欢把头埋得很低, 恨不得贴着桌面,朱玲玲自己的眼睛都是做过手术的, 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生怕自己小孩再近视, 每回都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可总是改不掉。 这次才跟夜寒时呆了一下午, 回来后什么都改掉了, 看书要去桌子前认认真真坐着,小身板挺得不知道有多直。铅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如果撇去稚嫩的笔迹不说,那闲散的动作和淡漠的表情她也熟悉, 活脱脱一个翻版夜寒时。 更令她惊惧的是, 下午回来, 他的小手在衣服袖子上的一道褶痕上摸了一路,快到家的时候忽然开口来了句,妈咪,呆会儿你可以帮我把它熨平吗? 这种情况在以前是从来没有出现的,朱玲玲从小对他的教育是,穿衣只要干净合适就行,不能挑三拣四。朱玲玲给他买衣服非常注重材质质量,价格都不便宜,但小孩的身体长得快,所以她总是买偏大几码的,边边角角往里折一折,缝起来,过段时间穿短了,再放一点出来,就这样,一件衣服可以穿好多年。 涵涵穿习惯了,从未抱怨过,这是他第一次要求熨平。 朱玲玲想起了小学学过的那篇课文,小狮子艾尔莎,它跟人类共同生活了三年,却从未泯灭它的野性。 或许人类也是这样,从小没见过的父亲,仍会被一种神秘的血缘信号吸引着,朱玲玲想起下午好几次见到涵涵歪着头在看夜寒时,他一定是在默默的观察他,就像小狮子辨认它的同伴,那是一种生物的本能。 朱玲玲忍不住叹气,这下全完了,涵涵不会彻底堕落成了一个“小龟毛”吧? ——妈咪,早晨请给我的牛奶里加双倍糖,晚上的请不要加,谢谢。 ——妈咪,请帮我整理一下书柜,我想要摆成夜叔叔那样的。 ——妈咪,我的书桌上不想要摆任何东西,我想把他们全部收进抽屉里编号:1、2、3…… ——妈咪…… 不!!! 朱玲玲痛苦地捂住了头,千万别这样,她会疯的。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救世主一般把朱玲玲从痛苦的脑补画面中解脱出来,她连鞋都没穿就挣扎地扑向了玄关处,拉开门。 顾景泽拎着一大袋零食站在门外,先是一愣,然后目光往下滑,落在她踮起的光裸的小脚上。 朱玲玲伸头瞄他手里的袋子,拖着长调儿问:“哟,顾公子,这啥好吃的呀?” 顾景泽跨进来,把门带上,然后把袋子放地上,朱玲玲正要弯腰去看,被顾景泽抓住了手腕。 “干嘛?”她瞪眼睛。 顾景泽手滑到她的腰上。 “失礼了,”他说,将她一把提起,像麻袋一样扛在肩上。 朱玲玲尖叫了一声,撑着顾景泽的背,小腿踢来踢去。尽管她自己经常练习倒立,但这种突如其来的失重还是让她的大脑迅速充血,一阵头晕眼花。 顾景泽把她扛到沙发边放下,朱玲玲拨开散乱的头发,勃然大怒:“你他妈干什么?” 顾景泽转回去提袋子,说:“文明点,你把涵涵和陈姨都吓到了。” 朱玲玲看了眼桌子边扭头看她的涵涵和笑眯眯的陈姨,脸上有些微微发烫,她气愤地扭过头去。 顾景泽把袋子里的东西全部倒在桌子上,几乎堆了半张桌子,朱玲玲又忍不住看了眼。 “是牛肉干呀,你怎么买到的?”她顿时高兴地忘了生气,踩着拖鞋踢踏踢踏地过去。 顾景泽说:“让我一个在内蒙古的朋友帮忙买的,还有些奶疙瘩,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反正我试了一小袋,不怎么样。” 朱玲玲迫不及待地拆了一袋试试,咬了一口嚼巴嚼巴,咸咸的,酸酸的,说不出来什么感觉。 拿给陈姨和涵涵尝了一块,涵涵直接吐了,陈姨倒是觉得不错。 朱玲玲便把剩下的奶疙瘩和一部分牛肉干装了,让陈姨带回家吃。 顾景泽看见涵涵一直在写东西,看了一会儿,问朱玲玲:“这是什么?我都看不懂。” 朱玲玲难得找到了知己,感动地说:“我也是。” 顾景泽一挑眉:“现在的幼儿园都学得这么高深了?” 朱玲玲:“他自学的。” 顾景泽惊讶地说:“天才。” 哪有母亲听到自己孩子被夸时不高兴的,朱玲玲笑眯了眼睛,说:“那是,未来数学界的小华罗庚。” 顾景泽却说:“是欧拉吧,十三岁上大学,十六岁读硕士,我觉得小涵涵有希望向他看齐。” 朱玲玲想了想,说:“还是别,我希望小孩按部就班,什么年纪做什么事,跳级对他的成长未必是件好事。” 顾景泽说:“可他有这个天赋,埋没了岂不很可惜?” 朱玲玲说:“我不赞同,涵涵的性格已经有点过于安静了,我不希望看到他渐渐脱离这个社会,成为一个人人羡慕的‘天才’。人来到这个世界上,首先是生活,然后才是学业、事业、梦想,如果活得都不快乐,其他那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顾景泽明显持有不同意见,但他憋回去了,他说:“好了,不讨论这个问题,以后我们看孩子自己的意愿吧,我相信十三岁的他应该已经具备了自我选择的能力。” 朱玲玲发觉不对劲了,什么叫‘我们’?她脸蹭蹭冒上红晕,不自然地撇过头去。 顾景泽也发现自己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他一直没怀疑过自己将承担起这个家庭,涵涵他是真心喜欢,哪怕以后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涵涵也会是最受宠的那个,他一直是这么想的。 不过,玲玲没有反驳,这是不是意味着,她也开始有一点点接受他了? 顾景泽看着她微微发红的耳朵,心里痒痒的,但是不能这么直接,他知道她对男人有股骨子里的不信任。最后他说:“我先回去了。” 朱玲玲:“哦。” 顾景泽试探道:“你送我一下?” 朱玲玲说:“没搞错吧,你一个大男人要我送?” 顾景泽说:“这会儿你倒把自己当女人了?” 朱玲玲:“……” 顾景泽:“咋了?怕黑?” 朱玲玲是个禁不起激的人,她跳起来:“怕个毛,等着,我把厨房的垃圾拎上。” 夜已深,月光如水般倾泻在铺着鹅卵石的小道上,两旁的矮灌木丛在风中沙沙作响,像在合奏一首夜的第七章。 朱玲玲裹紧了身上的大衣,抱怨道:“真是的,都四月了还这么冷,说好的春暖花开呢?呵,童话里果然都是骗人的。” 顾景泽把自己的围巾取下来,缠在她的脖子上。 朱玲玲便垂了眼眸,一言不发了。 两个人穿过小区中心的体育健材区,到了门口,礼貌告别。朱玲玲转身,跺着脚往回走,结果顾景泽脚步一转,又跟了过来。 她愣愣地问:“你干嘛?” 顾景泽说:“我送你回去。” 朱玲玲:“……”神经病啊。 顾景泽知道她心里肯定又在骂他,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的好心情。 两人在寒风中兜了一圈,再次回到朱玲玲家楼下,朱玲玲没好气地说:“还要不要我再送你去门口呀?” 顾景泽笑着说:“好啊。” 朱玲玲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要上楼,走了两步,却被人从身后一把抱住了。 “玲玲,”顾景泽在她耳边低笑着说:“我是真的很不错,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你赶紧考虑下吧,晚安。” 说完,松开她,慢慢退回黑暗里。 朱玲玲转过头,只看见一个潇洒的背影,裹在修身的长风衣里,很快消失视线里。 朱玲玲在原地呆呆地站了好久,直到一辆车倒过来,亮起的红灯将她惊醒,她裹了裹衣服准备再次上楼,然而这一回,又被人叫住了。 身后传来车门打开的声音,一个女人喊:“安小姐。” 朱玲玲回过头。 那女人穿着暗棕色的大衣,打扮简约而贵气,还很眼熟,走近后她想起来了,是……顾景泽的母亲。 这个时间这个点,来意不言而喻。 朱玲玲刚刚还在砰砰乱跳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什么心动,什么纠结在这一刻都消散得无影无踪,她差点忘了,之前不考虑顾景泽就是因为他的家庭来着。 顾母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对着她脖子上的围巾露出轻蔑一笑,慢条斯理地说:“安小姐,我们谈谈?” 朱玲玲警觉地往后退了两步,说:“不好意思,今天太晚了,改日吧。” 顾母说:“那就长话短说,我可没闲情逸致再来一回贫民窟,”她精致的高跟鞋在地上轻轻跺了跺,说:“这双鞋沾了灰,回去得扔了。” 朱玲玲笑了,比装逼么,她还没虚过谁。 “D&G的Lori镶嵌高跟鞋,好几年前的老款了吧,确实早该扔了,”她淡然地顺了下刘海。 顾母怔了一下,怒火终于抑制不住地往外冒,她想撕烂这个勾引她儿子的贱货,从刚刚在车里看到他们两一起从楼上下来的时候起,她就快气炸了。 阿泽怎么会看上这样的女人? 顾母深吸一口气,现在再纠结这些都太晚了,以她对自己儿子的了解,他这回是动真心了。她很不甘心地问:“你们到底进展到哪一步了?” 朱玲玲说:“一步都没开始。” 顾母尖声道:“怎么可能?”她都看到他们抱在一起了。 朱玲玲耸耸肩,无所谓地说:“您爱信不信。” 顾母顿时被她的态度给激怒了,完全失去了往日的贵妇仪态,上前两步,抡圆了胳膊一记耳光甩过来。 而朱玲玲……又条件反射性地一退,躲开了。 顾母使得力气太大,这一下打空的惯性差点把自己的腰给闪了,勉强站稳后,破口大骂道:“你个小贱人,只要我还活着,你绝不可能踏进我们顾家的门!” 朱玲玲也怒了,这两天咋回事,继而连三的被人挑衅,饶是她脾气再好也难免有些忍耐不住,但眼前这位毕竟还是顾景泽的母亲,她以仅剩的理智控制自己没有爆粗口,一言不发地转身,深深吐出一口气,头也不回地走了。 身后咒骂声仍然不绝入耳,朱玲玲都走到三楼了,还听到了窗口边飘来一句无比清晰的怒吼—— “安玲玲,你们安家完了,全是因为你!” 33.033 我很 两日后, 朱玲玲接到母亲的电话,匆匆赶回安宅。 客厅里一团乱, 像被洗劫过一样, 沙发上的靠枕全部散落在地上, 下面压着各种花瓶玻璃碎片,朱玲玲一看就明白了, 安国富和周美梅夫妻两有一吵架就乱砸东西的坏习惯, 所以家里的摆件基本都是在路边摊几十块一件淘的, 砸起来有气势,又不心疼。 朱玲玲捡起地上一条暗花丝巾, 牵着涵涵去二楼。 左手第一间主卧室里, 窗帘拉得密不透风,朦朦胧胧的薄光中,依稀可见一个人影正躺在床上, 朱玲玲拍拍儿子的头, 涵涵立马心领神会地跑去床边,摸摸周美梅的额头, 小奶音软软地说:“外婆, 你怎么了?” 周美梅半睁开眼, 见到是小外孙, 心情稍微宽慰, 疲惫地说:“外婆没事。” 涵涵脱了鞋, 自觉爬到她怀里, 像只小宠物一样沉默地抱住了她的脖子, 周美梅轻轻抚摸他的背。 朱玲玲拧亮了床头的壁灯,暗黄的光洒下来,她在床边坐下,问:“妈,到底怎么回事?” 周美梅悠悠地叹了口气,神色间全是浓浓的倦意。 本来安国富最近还在高高兴兴地忙碌着公司准备挂牌上市的事情,然而一天的时间,世事风云变幻,公司上个礼拜卖出的一个立衣柜被买家投诉甲醛超标,据说家里的婴儿现已浑身遍布红斑,并附有医院出具的证明。 本来事情还有转机,做生意的都遇到过跟客户扯皮的情况,只要先砸钱堵住口,后面再私下和解或者走法律程序。但是,还没到安国富联系到那位投诉人,消息便像张了腿一样散出去了。 昨晚便登上了国内好几家主流媒体报纸、地方新闻,微博上还开了个话题,讨论安氏甲醛衣柜对婴幼儿的巨大伤害,热度一路飙升,现在已牢牢占据了榜首的位置,无数网友纷纷谴责咒骂黑心的安氏企业,舆论呈现一面倒的趋势。于此同时,顾家单方面宣布撤资,理由是“黑心企业不屑为伍”,在安国富什么声明都还没发过的情况下,强行给他扣上了违法不端的帽子,安氏一夕间几近垮台。 “你爸爸一早就去找顾家了,最近的情况很糟糕,大约撑不到两天,就要申请破产,”周美梅说。 朱玲玲半垂着眸,一切和她预测的差不多,只是没想到是以甲醛超标为借口,这个理由太狠了。 这些年从三聚氰胺到毒大米、假蛋黄等等,现在连疫苗都能做假了,各种事件就发生在我们身边,与普通民众们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大家都对无良商家痛恨透了,朱玲玲也讨厌,但是她相信安国富应该是被冤枉的。 安氏企业是从一个小门店慢慢做起来的,安国富虽然为人浮夸,但做生意还是一步一步脚踏实地的,这个事情能一天之内发酵到如此地步,一定是有人在后面谋划操作。 这个人也不用猜了,说让她三天内下跪求饶的孟小姐无疑。 朱玲玲冷冷笑了一下。 这时楼下传来沉重的摔门声,周美梅连忙披了外套去楼下,朱玲玲扭头小声吩咐涵涵先在房间里呆着,自己也跟了下去。 客厅里站着安国富和安曼容,两个人脸色都很不好看,安国富一见朱玲玲,眼睛就瞪了起来,冲过来劈头就是一巴掌。 朱玲玲虽然并没有反应过来,但她身子一矮,又……又躲过了……完全是身体的本能。 安国富扶着腰一阵“哎哟哎哟”,自己挪到沙发上半躺着,边嚎边骂:“安玲玲你是不是疯了,非要害的全家人跟你一起喝西北风嘛?” 周美梅把朱玲玲拉到身后,尖声反驳:“安国富你忘了你以前是怎么跟我承诺了的吗?怎么什么事都怪玲玲,她到底做错什么了?” 安国富喘着气,脱口而出:“我要知道安家会毁在她手里,打死也不会……”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周美梅却一下子哭了。 朱玲玲抱住母亲。 安国富胖脸上也露出一丝后悔的意思,沉默了会儿,说:“都是你把这丫头宠坏了,无法无天的,什么人都敢得罪,以后全家一起过苦日子吧,呵呵。” 周美梅哭着说:“玲玲得罪谁了?她在外面,一个小职员能得罪谁?” 朱玲玲:“……” 安曼容直直地站在门口,幽幽地说:“妈,你可别小看姐,她现在在外面可威风了。” 周美梅泪眼婆娑地看朱玲玲。 朱玲玲握住她的手,似笑非笑地看着安曼容说:“你是猪吧,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给我挖坑?前两天和孟池称姐道妹的时候,一定没想到她会翻脸就对安家下手吧?” 安曼容倒退两步,几乎快站不稳,扶着柜子,结结巴巴:“你、你怎么知道?” 周美梅和安国富都不敢置信地望向她,安国富惊讶地问:“容容你怎么回事?你也跟孟家有什么联系?” 安曼容捂着耳朵尖叫:“我没有!” 朱玲玲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安曼容眼眶发红,把包扔在地上,踩着高跟鞋哐当哐当走到朱玲玲面前,“你跟我出来一下。” 院门口。 安曼容咬着嘴唇,说:“姐,我知道你还有办法的,是不是?” 朱玲玲呵呵两声:“你可太高估我了。” 安曼容的脸沉了下来,握紧拳头低吼道:“难道你真的想安家破产,以后我们都过苦日子吗?” 朱玲玲无所谓地说:“并不是我想不想,而是现实所迫。反正我本来就自己在外面租房,你瞅瞅,我全身上下加起来还没有你脖子上一条项链贵,这还不够苦吗?” “你够了,”安曼容有些忍无可忍,“直说吧,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肯满意?” 朱玲玲无聊地踢了踢铁门上的绣,说:“你有孟池的联系方式,对吧?” 安曼容笃定地说:“对,你要我做什么?” “那好吧,也不为难你了,”朱玲玲把手插进大衣口袋,优哉游哉地说:“先打个电话把那女人痛骂一顿。” 安曼容目瞪口呆:“什么?” 朱玲玲淡定地说:“对了,还有杨晨莉,把她们两都给我骂一顿,必须骂到她们挂电话为止,不然不算数。” 安曼容吼道:“安玲玲,你别太过份了!” “不愿意啊?”朱玲玲转身要走,“那就算了,回去上班咯。” 安曼容:“等等!” 朱玲玲半回头看她,安曼容一跺脚,掏出手机。 “喂?莉莉?” 杨晨莉显然是知道了安家的事,语气很淡:“干嘛?” 安曼容有些心凉,十几年的好朋友,也就这样了。 “到底什么事呀?我这边还忙着呢,”杨晨莉很不耐烦。 安曼容看了眼旁边的朱玲玲,深吸一口气,说:“你是个撒比。” 杨晨莉:“?” 安曼容说:“你就是个大撒比,那天被安玲玲的奶茶泼的爽吧?脸还疼吗?我们安家现在还没破产呢,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跟我划清界限了?以为我会为你借钱吗?告诉你,你们家的臭钱我不稀罕,给我我都不要!你是不是还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直那么恨安玲玲?不就是因为之前你暗恋的那个校草给她递过一张纸巾吗?” 杨晨莉快气炸了:“你他妈吃错药了吧,安玲玲还是你姐姐呢,你不也一直嫉妒她?” 安曼容啐了一口:“你懂个屁!至少我不会因为区区一张纸巾就这么想害死别人,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心灵丑陋,行为败坏……” 杨晨莉:“滚你妈的!” 通话结束,安曼容喘着气看朱玲玲。 朱玲玲点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来,continue。” 安曼容敢直接喷杨晨莉,但对孟池显然比较惧怕,手机按得哆哆嗦嗦,好不容易拨通了,却不敢说话。 朱玲玲把眼睛一横。 安曼容说:“孟、孟小姐?” 孟池那独有的尖锐嗓音冒出来:“谁啊你?” 安曼容掐住虎口,强自镇定后说:“你个贱人,说话不算数,之前不是说好了,只要我把安玲玲有儿子的事情曝光出去就给我家一笔大订单,现在你这什么意思?” “是你呀,”孟池冷笑一声,“我说的是考虑给,自己贪心听错了吧。” 安曼容鼓起勇气骂道:“婊/子说话才不算话!” 孟池愣了一下,冷冷地说:“很好,你跟你姐都成功地惹怒我了。” 安曼容身体抖得跟筛子似的,说:“我们才不怕你,有本事……” “滴”的一声,那头挂得干脆利落。 安曼容颓然跌坐在地上,满脸灰暗地放下手机。 “可以了吧,”她狠狠瞪了一眼朱玲玲。 朱玲玲拍拍袖子,夸张地说:“喂小姐,你这是什么态度?不愿意的话你再打电话回去道歉跟她们和好算了,不伺候了,告辞。” “安玲玲!” 安曼容深吸一口气,和好?别说孟家,就连杨家的家底也远比没破产之前的安家深厚,这回被她劈头盖脸骂了一通,以后不来找她麻烦都是好运了,安曼容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朱玲玲,只有先保住安家,别的事以后再说,大不了也出国混去,只要有钱,什么都不是大问题。 安曼容软着声音说:“姐,我错了,我保证,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朱玲玲挑眉:“真的吗?” 安曼容现在也不敢小瞧她了,老老实实地点头,“真的。” 朱玲玲这才满意地一点下巴,转身回屋。 34.034 证据 傍晚, 夕阳西斜。 城东新区八号楼下,两辆看上去几近报废的老式桑塔纳正静静地停驻着, 就像露天停车场或是繁华马路边那些停着停着就被人遗忘的僵尸车, 永远无人问津。 而车内, 朱玲玲趴在玻璃上抱怨:“你哪找来这么脏的车啊,灰厚的都快看不清外面了。” Mike很不高兴:“不说你说要低调不引人注目么, 我特意问了一圈人, 最后这两辆还是我家园丁无偿提供的, 据说有两年没开过,保证停哪都没人发现。” 朱玲玲:“好好, 这回多亏你了, 回头请你吃饭。” Mike立马又兴奋起来:“吃饭就免了,呆会我们怎么出场?我让汤姆给他们一人配了一把超级仿真的勃朗宁M1910,等会一起冲破门, 保管把那一家人吓得屁滚尿流!” 朱玲玲:“……听我指挥。” Mike一秒钟端正姿势, 敬了个礼:“yes,madam!” 朱玲玲:“……”她只是问他借了几个保镖, 这娃真是入戏太深了。 又等了二十多分钟, 终于看到照片上的女人拎着一袋子蔬菜出现在视线里, 待她上楼两分钟后, 朱玲玲潇洒地一挥手:“go。” Mike扣上墨镜, 拿起对讲机沉声吩咐:“老大命令, 出发。” 两辆桑塔纳的车门几乎同时打开, 灰尘四散, 空气中全是悬浮的细小微粒,朱玲玲一跳下车就捂住口鼻头也不回地冲向楼梯口。Mike伸出尔康手,要喊住她,可嘴巴刚一张开就先进了一嗓子灰,剧烈地咳嗽几声后只好也放弃了原本打算凹个造型的念头,带着自家保镖逃命似的跟了过去。 总之一行人以不怎么拉风的姿势来到了302门口,朱玲玲刚准备按门铃,Mike忽然说:“别,请等一下!” 朱玲玲还以为出了什么情况,紧张地左看右看:“怎么了?” Mike摘下墨镜,朝着镜片呵了一口气,然后用黑色风衣里的白衬衫袖口擦了擦,嫌弃地说:“全是灰。” 这句话像一个信号,马上身后的保镖们也纷纷摘下墨镜开始擦。 朱玲玲:“……”她开始有点后悔找个这么二的人过来帮忙了。 终于等所有人全部重新戴好墨镜,整理完衣饰,恢复成面无表情的黑衣男后,朱玲玲按下门铃,很快,门开了。 里面的人伸出半个头来,确实吓了一跳:“你、你们是?” 朱玲玲一只手扶住门框,笑了笑,说:“你就是陈小姐吧,幸会,我有件事想找你谈谈。” 陈小姐反应得很快:“你是安氏的人?” 朱玲玲淡淡颌首:“是的。” 陈小姐挪开视线,漠然地说:“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总之我不会接受与你们进行任何形式的私下和解。” “和解?”朱玲玲哼了一声,十分嚣张地说:“看看老娘身后这帮兄弟,像是来跟你谈和解的样子吗?” 陈小姐眼神躲闪了一下。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我可以报警的。” 朱玲玲把门一把拉开,手插口袋站在门槛上,泰然自若地说:“先听听我们要说的是什么吧,否则你喊警察来,我很怕要被抓的人,是你。” 陈小姐往后退了两步。 朱玲玲领着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房子不大,里面气味却难闻得要命,像是里面装了一缸沤了十几年的陈年泔水,朱玲玲不动声色地屏住呼吸,再往里走,终于看见了客厅,满地都是垃圾,朱玲玲一脚一脚踩过去,附近便是各种臭袜子、外卖盒、废纸、水果皮等等,沙发上的脏衣服像蛋糕一样堆了几层又几层,朱玲玲环视一圈,最后只能勉强找了个椅子坐下,Mike把另一边的椅子拖过来,紧贴着她坐下。身后那六位黑衣保镖很有气势地一字排开,威风凛凛。 朱玲玲抖了抖袖子,发现Mike好像有点害怕的样子,用口型问:怎么了? Mike用口型夸张地回:有蟑螂。 朱玲玲默默把脚往上提了提。 陈小姐就面色如常地站在垃圾上,左脚下踩着一团红色的布,朱玲玲严重怀疑那是不是她的内衣。 朱玲玲深吸一口气,开始谈判:“陈小姐,请问你的孩子是什么时候发现身上起肿块的?” 陈小姐反问:“你是警察?” 朱玲玲还没来得及开口,Mike冷冷一笑:“聒噪。”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整齐的“咔哒”声,六把黑洞洞的枪口瞄准陈小姐的头。 没有人能在这种情况下保持淡定,陈小姐也不例外,轻轻哆嗦了下,说:“你们……怎么敢……” Mike不慌不忙地也从怀里掏出一把勃朗宁,轻柔地拉下保险栓,吹了下枪口,像模像样地威胁道:“你大可以试试。” “我说,”陈小姐尖声喊:“我说,是一周前。” 朱玲玲赞许地看了一眼Mike,继续问:“买我家的衣柜呢,什么时候?” 陈小姐说:“就是我女儿发病的前三天。” 朱玲玲视线在脚下停顿了下,问:“你家里,一直是这个画风?” 陈小姐摇摇头,垂着眼睛说:“孩子住院以后,我忙不过来。” 朱玲玲查到资料里显示她是个孤儿,现在又是单亲妈妈,生活艰难,倒是能理解。 朱玲玲叹了口气:“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是你孩子的病真的是安氏的甲醛衣柜造成的吗?开假病历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陈小姐低头不语。 朱玲玲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孟家那边应该跟你说,只要你先把事情爆出来,三天之内就可以把安氏整垮,到时候再直接取消上诉,就给一大笔钱或者请最好的医师为你的孩子治病?” 陈小姐惊讶地说:“你都知道?” 朱玲玲:“嗯。” 陈小姐沉默了会儿,说:“那就怪不得我了。” “不怪你,”朱玲玲弹了弹袖子上绒毛,“只要你把事情经过完完整整给我说一遍,我只想知道孟氏到底是什么态度。” 陈小姐没吭声。 “安氏只是个小企业,我父亲花费了十几年的心血将它一点一点做到现在的地步,虽然很不舍,但是如果对手真的是孟氏,那个四大家族之一的话,我们跟你一样,在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哪有说不的权利呢?”朱玲玲说得很慢,一字一句,格外诚恳,“不管你信不信,我今天来,真的就是想找你了解一下事情的经过,好让我们家死也死个明白。” 陈小姐犹豫了下,“好,我告诉你,你别怪我。” 二十分钟后,一行人重新坐上灰尘仆仆的桑塔纳,朱玲玲脱掉外套,问:“都拍到了吧?” Mike把薄薄的笔记本电脑递过来,“喏,把她独白那段剪出来了。” 朱玲玲试播了下,声音还挺清晰,表扬道:“不错,把这个和原版都发到我邮箱。” “好,不过,”Mike说:“你真的打算就用这么个视频逼孟池收手?感觉她未必会怕哎。” 这种手段取得的视频属于非法证据,在法庭上一般是不会予以承认的,更别说,他们还使用了手/枪进行威胁,虽然只是假的。 朱玲玲不屑地说:“你都能想到的我会想不到吗?” Mike奇怪:“那你打算怎么办?” 朱玲玲翘起二郎腿,往椅背一靠,恶狠狠地说:“小孩子这么不听话,她家长辈不该管管吗?去孟宅,咱们告状去!” Mike目瞪口呆:“啊???” 朱玲玲一字一顿地说:“我要见孟老爷子!” 孟宅门口。 Mike死死抱住副驾驶的椅背,哭得呼天抢地:“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 朱玲玲拖着他的胳膊往下拽,“不行,宫大少爷,你不去我怎么进得去啊?” Mike一脸绝望:“你不知道孟家爷爷有多凶,那个长相,那个声音,动不动就是鞭子伺候,我那一群兄弟个个天不怕地不怕,可是一碰到孟爷爷,话都说不利索,你非要逼我带你去见他,还不如让我去死了算了。” 朱玲玲当然知道,如果孟老爷子不凶她还不会来呢。 她就是骂完孟池之后的那天晚上心神不宁,觉得这女人迟早还要报仇,于是便上网随便搜了搜她的背景,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嘛。 结果这一搜,倒是醍醐灌顶似的想起了不少原著内容。 原著中不知道哪段也出现过这么一个女配,名字早记不得了,描述起来大约就是蛇蝎美人一个,家世背景能跟男主并驾齐驱,十分般配,因此从小就想着能嫁给他。朱玲玲觉得这女配就是孟池无疑。 但是小说中这个时候女主已经跟男主开始虐恋了,男主口嫌体直,虽然总是说着不喜欢女主,但还是默默帮她摆平一切,所以这个女配把安家设计破产后,男主就出手相助,当然条件就是,让安国富把女主亲手送进夜家。 没记错的话,当时男主的出手其实也很简单粗暴,就是直接跑去孟宅找孟老爷子喝茶下棋,稍微提了两句,孟老爷子虽然年纪大了不再操手公司运作,但是他仍然是一家之长,当即就把孟池喊回家,暴躁地抽了一顿鞭子,然后差人把这件事妥善处理了。 所以朱玲玲还是挺有信心的,虽然她没有男主,但是现在证据确凿,凭她的口才,只要能把孟老爷子挑的怒火中烧,一样能达成目地。 35.035 距离上一次来孟宅已过了好几个月, 这个地方仍旧豪华气派, 却没了热闹喧哗, 像一座静谧的私人园林,到处都是一片绿意盎然春暖花开。 Mike哭丧着脸,带着朱玲玲跟在仆人的身后,前往孟老爷子所在的后花园。 绕过好几栋精美的小楼, 落入眼帘的便是一个巨大的全透明花房,里面拥挤地种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花草, 比朱玲玲去花卉市场见到的还要艳丽, 进去之后更是芬芳满室。 两人穿过长长的被花朵包围的过道, 走到玻璃房的中央,一张矮脚茶几, 上面摆了一个木制的棋盘, 老爷子发须皆白精神矍铄,面朝他们盘腿坐着,手间捏着一枚玉石棋子在思考, 还有一个人背对着他们,手里端了一杯茶在慢慢地吹着,看起来没多大的年纪,气质却很笃定,在孟家爷爷这种老辈面前都丝毫不落下风。 朱玲玲扫了一眼赶紧低下头,抱着笔记本电脑一幅低眉顺眼的小跟班模样。 孟老爷子这步棋磨蹭的可够久的, 大约三分钟后, 才听到一声清脆的落子声, 与此同时,一道如黄钟大吕般底气十足的声音响起: “今天什么日子?你小子居然会主动跑来看我?” Mike也是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结结巴巴地说:“那个,那个,正好路过……” 朱玲玲狠狠戳了他腰一下,Mike立马改口:“不是不是,我不是路过。” 孟老爷子终于注意到他身后还有个人,问:“那位是?” 朱玲玲趁机站出来,鞠了个躬,不卑不亢地说:“孟爷爷您好,我叫安玲玲,是安家的大女儿。” 说完,抬头,坚定地、勇敢地直视向不远处的孟老爷子。 就在这时,那个一直背对他们的人终于慢慢转过头来。 朱玲玲:“???” 她跟孟老头对视都没虚,却在看清了这人侧脸的时候浑身一震,如遭电击般连退两步,腿差点就软了。 尼玛这人好像是……是夜寒时?! 朱玲玲揉揉眼睛。 他终于完整地转过脸来,目光冰冷地落在她身上。 一瞬间,朱玲玲周遭的空气都被抽走了,她感觉自己正站在一片苍茫的冰天雪地里,像只快要溺死的鱼一样只能用嘴艰难地呼吸了两口,浑身控制不住的发抖,牙齿打颤,从头到脚一片冰凉。 孟老头明显没听过安家,很是莫名其妙地问:“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朱玲玲的意识慢慢飘回来一点。 她不能白来这趟,安氏还需要她的拯救! “是这样的,”她深吸一口气,尽量忽略掉那个人,硬着头皮道:“我父亲的公司这两天被人举报产品不合格,□□传的很快,如果还不能得到澄清的话,这两天就得收拾收拾东西,准备申请破产了。” 孟老爷子问:“所以,这和我们孟家有什么关系?” 朱玲玲一字一顿地说:“我已经查到,幕后的操作人,正是孟家二小姐,孟池。” 孟老爷子眉毛一挑,冷冷哂道:“证据呢?” 朱玲玲赶紧将笔记本电脑里准备好的视频打开,走过去递给他看。 夜寒时一直就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她,她半蹲在地上,硬是连头都不敢往那个方向歪一下。 一分钟后。 孟老爷子勃然大怒,将电脑一巴掌打翻在地,大吼道:“把我鞭子拿来!” 朱玲玲有点奇怪,这孟老头是□□包一点就着吗?她都还没把孟池打人还要在娱乐圈乱搞的黑料放出来呢,也太容易了吧。 她还傻傻蹲着,忽然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一股力道不容拒绝地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拽到自己身后。 朱玲玲看向挡在她面前的夜寒时,忽然反应过来,靠,这老头子根本都没喊孟池过来,拿鞭子要抽的人是她! 孟老爷子手里拿着一根足足有小孩胳膊粗的牛皮鞭子,指着夜寒时吼道:“你给我让开!” 夜寒时没说话,但也没动,站得笔直。 孟老爷子气呼呼地转个圈过来揪朱玲玲,这回朱玲玲也不用夜寒时拽了,自觉就拿他的身体当挡箭牌。 Mike又急又怕,小心劝道:“孟、孟爷爷,你打她干嘛呀?” 孟老爷子鞭子朝他一指:“这儿没你说话的份!” Mike顿时就吓成了木头人。 孟老爷子继续追着要抽朱玲玲,两人围绕着夜寒时,活脱脱上演了一幕“荆轲逐秦王,秦王还柱而走”。朱玲玲胜在年轻灵活,孟老爷子追了一会儿便跑不动了,气得吹胡子瞪眼,大喊一声:“来人,把她给我摁住。” 朱玲玲也很气,她现在终于明白了孟池为啥会霸道成那个样子了,原来是家学渊源上行下效!难怪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古人诚不欺我! “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干嘛就要打我!”她在夜寒时背后伸出半个头,很不服地说。 孟老爷子叉着腰,气喘得跟拉风箱似的。 这些年他要打人还从来没给过理由,只要鞭子一拿出来,就是孟家现任家主也只能乖乖跪下挨揍!这小丫头倒是胆儿肥,还敢躲? 孟老爷子拿着鞭子抖了抖,冷笑:“我孟家的人,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置喙。” 朱玲玲真是服了,仗着有夜寒时挡在前面,干脆直接开骂:“我听说四大家族都是贵族出身,底蕴深厚,其他三个我还能信,但是在你们家人身上,我可真没看到半点贵气,一个个动不动就是要处置别人的,跟土匪强盗一样,呵呵,难道恃强凌弱蛮不讲理就是你们孟家的组训吗?” 孟老爷子肺差点气炸了,跺着脚吼:“还愣着干什么,快把她给我抓过来!” 保镖们往前逼近一步,夜寒时淡淡扫了一眼,画面又静止了。 谁都知道孟老爷子尤其钟爱这位夜家二少,老人家的御用鞭子都没舍得往他身上招呼,他们哪儿敢真动手抢人啊! 朱玲玲放了心,又喊道:“孟老爷,你想知道你家孙女儿为什么非要整我们安家吗?” 孟老爷子火冒三丈:“我不想知道!” 朱玲玲当然不会因此就住口,她反正豁出去了,大声宣布答案:“都是因为这位夜家二少!” “你孙女整天对他死缠烂打也就罢了,但是我呢,不过帮着夜少拒绝了她一次,这可好了,现在就盯上我了,非得把我整死不可,我可真冤呐!”朱玲玲夸张地一拍大腿,话音一转,“这消息要是传出去,孟家二小姐倒贴不成反咬路人,你们孟家的脸皮还要不要了?” 夜寒时:“……” 花房里的空气本来就不怎么流通,花香浓度过高,孟老爷子毕竟年纪摆在那里,几嗓子吼下来呼吸就有点不顺畅了,身子一歪有点儿要晕的趋势,被身后的仆人扶回茶几前坐下,孟老爷子抚着胸口,一手接过茶盏猛喝了几口才稍稍缓过来,边喘气边指着朱玲玲问夜寒时:“你跟这丫头到底是什么关系?” 夜寒时的声调还是一贯地平淡:“她是我的助理。” 孟老爷子把鞭子扔到一边,说:“你当真不喜欢孟池?” 夜寒时丝毫没有犹豫:“嗯。” 室内一片安静,孟老爷子拿着杯子在手里转了转,忽然毫无征兆地往前面一砸,“砰呲”一声,伴随一句中气十足地怒吼:“都给我滚!” 朱玲玲不怕死地说:“哎,我那个……唔唔……” 被不知道什么时候磨蹭过来的Mike一把捂住嘴。 夜寒时转身走了。 Mike忙拉着朱玲玲跟了上去。 朱玲玲出了门犹在抱怨:“干嘛拉我呀,我话还没说完呢!” Mike说:“你再吵下去也没用,孟爷爷决定了的事没人能说得动他。” 朱玲玲:“啊?那他刚刚说了吗?” Mike说:“没有,不过他让我们滚,就表示已经不会再听你说了,应该是有了决定。” 朱玲玲无语:“这老爷子,感情是在叫别人做阅读理解呢?” “嘘!”Mike紧张地左右看看,小声说:“你胆子是真肥,今天幸亏有阿时在,不然你绝对死定了!” 朱玲玲一个哆嗦,她差点把前面那位的怒火给忘了。 要死了要死了! 快让她想想,呆会儿是直接痛哭流涕地认错求饶,还是坚贞不屈地沉默反抗……或者,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就在她正苦苦思索求生之路各种可能性的时候,前面的夜寒时忽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朱玲玲还没来得及收回自己的哭丧脸,惊悚地觉得他一定已经洞悉了她的各种想法。 夜寒时平静地说:“Mike,你先回去,我和……安小姐有几句话要说。” Mike点头:“哦。” Mike不疑有他,抬脚要走,结果左手袖子却被牢牢抓住了。 朱玲玲像抱着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拼命给他递眼色。 可是两人一贯的默契交流却在此刻彻底失效了,Mike完全没领会,茫然地问:“你干嘛?” 朱玲玲说:“那个……呃,哦对,你的笔记本电脑还落在花房呢,走走走,我陪你回去拿。” Mike:“!!!”惊恐地往后跳了一步,忙不迭地把她的手挥开,“不用了不用了,一个电脑而已,我不要了!告辞!” 说完,跑得比兔子还快。 朱玲玲:“……” 夜寒时在前面淡淡地说:“走吧。” 朱玲玲只好绝望地跟着他上了车,然后眼睁睁地看他升起车中间的挡板,把后座隔成一块单独的小区域。 要死了要死了,朱玲玲默默地往车门边靠,他是不是要动手了?想掐死他?这小说故事里杀人犯法吗?! “对不起,”结果他开口就来了这么一句。 朱玲玲:“没、没关系……呃,不对,你说啥?” 夜寒时却没多解释。 朱玲玲嘴巴都合不上了,他没发火,他还说,对不起? 对不起啥啊? 朱玲玲直愣愣地盯着他,总怀疑他下一秒就要变脸似的。 他却一直半低着眸,若有所思的模样。 过了好半天。 “我想要借那个小孩用一段时间,”他补充,“条件你开。” 那个……小孩?朱玲玲问:“你是说涵涵?” 他点点头。 朱玲玲立马紧张起来:“你想做什么?” 夜寒时静静地望向她,很认真地说:“我爷爷生病。” 后面半句话他又懒得说了,他总是这样会省略,好像多说一个字就会掉一块肉似的,一个眼神告诉她:你懂。 让老人家见见重孙子,朱玲玲当然能理解,如果不是他喊打喊杀的话,她其实并也不会不让涵涵跟他们接触。 朱玲玲说:“怎么借啊,孩子又不是物品,他还要上学呢,要不周末的时候我带他上门去探望一下,可以不?” “他年前就搬去南方的老宅了,”夜寒时面沉如水地说:“你可以陪孩子一起过去小住一段时间,当是休假。” 朱玲玲犹豫了一下:“行吧。”三秒钟后,又不放心地问:“你当真没什么要骂我的?” 夜寒时看着她,眼神是:骂你什么? 朱玲玲重新开心起来,眼睛弯成两道月牙,很狗腿地说:“嘿嘿,夜总,我发现你是真个好人。” 夜寒时居然也笑了一下,“是么?” “真的!”朱玲玲把胸口拍的啪啪响:“你跟我印象里的霸道总裁一点都不一样,你可好了!” 夜寒时抿了抿唇,扭过头看向窗外。 朱玲玲也趴在自己这边的车窗往外看,轻松地问:“夜总,你冷吗?我开下窗户可以不?” 夜寒时:“嗯。” 于是朱玲玲快乐地摇下窗户,看着外面繁华的街景,心里美滋滋地想:春天来了,夜总可真好啊! 36.036 车窗外的路灯在极速后退, 冷风倒灌进来, 将后排两人头发吹得凌乱, 思绪也乱了。 为什么会说那句对不起呢? 夜寒时看了她的后脑勺一眼,想起两人第一次尴尬的初见。 五年前,17 old酒店,他被熹微的晨光唤醒, 从一场酩酊的宿醉中醒来,头疼的厉害, 他艰难地撑着身体坐起来, 转了下脖子, 却发现……身边躺了一个陌生的女人。 她那光裸的颈部布满斑驳的红痕,他不敢置信, 将被子一把掀开, 眼前的画面让他几乎目眦欲裂。 愤怒摧毁了所有理智,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只记得当自己清醒过来的时候, 那个女孩已经满身淤痕,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他这时才发现她其实还很小,皮肤又黄又黑,像涂了一层老蜡,背上的蝴蝶骨突兀地支起,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瘦到毫无美感的皮包骨, 不像是做特殊服务的, 倒像是个营养不良的学生。 他颓然松开手, 捂住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这个女孩,到底是怎么跑进他房间里来的。 那时候他完全没有想过会是弟弟,那个懦弱又胆小的孩子,他怎么敢。 直到他回了家,弟弟从沉睡中醒来,于是一切才有了解释。 弟弟没有任何隐瞒地说完了昨晚的经过,他在他醉倒之际想出来透口气,在天台遇见了那个女孩,两人聊了许多,最后也是他带她回的房间。 弟弟很紧张地问:“你把她怎么样了?” 怎么样?他冷笑,忽然暴怒起来,朝着镜子里那张跟他一模一样的脸狠狠砸了一拳,镜面轰然碎开。 “我差点杀了她,”他说。 弟弟满眼惊惧。 “泡妞?上床?你倒是长能耐了啊?”他抬起血肉模糊的右手,漠然地用左手慢慢清理上面嵌进去的玻璃碎片,扔在地上。 “我是真心的,”弟弟弱弱地说,“我有权利,那是我的身体……” 他笑笑:“再说一遍?” 弟弟便没了声音。 他略微抬高音量:“给我出来再说一遍。” 弟弟不做声。 “装死?”他冷笑着,将最后一块玻璃扔掉,环视一圈,去墙角工具箱里随手拿了把锤子,走到偏厅半人多高的立体恒温水族箱前。 水族箱是一个乳白色的柜子,中间嵌入玻璃缸,顶上的LED灯交错洒下蓝色和红色的光,几十条色彩斑斓的热带鱼甩着漂亮的尾巴,灵活地穿过水泵注入的一列列细小气泡,在茂密舒展的水草和人工假山之间悠闲地游来游去。 一锤,玻璃震了一下,鱼儿受了惊,到处乱窜。 再一锤,玻璃缸上多了一条缝。 又一锤,细缝迅速扩大,蔓延成蜘蛛网一样的裂痕。 他把锤子在手里晃了晃,捏紧,手腕一沉,挥,砸,锤头精准地命中了裂痕的正中心,看似坚固难摧的玻璃壁瞬间炸开,水流喷涌而出,无辜被卷出来的小鱼们撑着肚皮在地上艰难地翻滚。 弟弟吓了一跳,终于不敢装死了。 “哥,你别这样,它们是无辜的!” 他面无表情地用脚尖踢了踢一条黑白色花纹的虎皮,说:“你果然跟那个男人一样,见一个爱一个,见一个爱一个。” 你真该死。 弟弟咬着牙说:“我没有!” 他冷冷哼了一声。 有那么一瞬间,他是真的很想将那个愚蠢的弟弟亲手掐死,就像很想踩死这些鱼一样。 但他还是没有这样做,对鱼是不忍心,对弟弟,是因为他们是一对连心脏都要共用的连体婴儿,是共生体,哪个死了,另一个都活不下去。 他疲倦地蹲下去,将地上的鱼一条条捡起来,从裂口处塞回鱼缸。 第二次又见到她,是在医院,电梯里。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她到底长什么样,却一眼认出那件外套,亮黄色,后背印着一只巨大的粉色猪头,那天他离开的时候正好在上面踩了一脚,品味诡异的让人触目惊心。 但他也不太确定,让人去查,结果出来,果然是。 她怀孕了,预约了第二天的人流手术。 按时间算,是那个愚蠢弟弟干的好事无误。 他本打算旁观,等手术结束给她一笔钱作为补偿。但这话却被弟弟不小心听见了,弟弟恳求他,只要能留住这个孩子,要他做什么都可以。 他当然不会同意,这个孩子生下来就是私生子,本来就是个错误,那女孩愿意自己结束,是好事。弟弟却威胁他,如果他的孩子没了,他就拖着这个身体去死。 他又气又怒,但是这一回,弟弟却很坚决。 这个懦弱可怜的孩子第一次反抗他,以一个父亲的名义。 他被迫同意了,同时开了条件是,要弟弟彻底放弃这个身体的使用权,他彻底受够了,不想再为这种废物收拾烂摊子,再有下一次,他恐怕真会疯掉。 弟弟没有任何犹豫地同意了,说:“好,但你得答应我,无论何时何地,永远不得伤害那个女孩和孩子。” 他也答应了。 他让医院那边改了说法,说无法进行手术,又去亲自找了那个女孩一趟。 他看到她脖子上的刀疤,和调查结果上写的“她自杀过”吻合,巨大的愧疚和对弟弟的痛恨压在心里让他差点快要喘不过气来。 他根本不敢直视她,匆匆甩了张支票。 最后他说,让她别再出现在他眼前,其实他是怕再看到她,自己真的会宁愿陪葬也要将弟弟掐死。 结果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 快五年了,兜兜转转,她竟阴差阳错地成了他的助理。两人一起共事几个月,她的机灵,聪颖,以及那总是各种丰富的表情和小动作,都让他觉得新鲜而有趣。 现在想来,为什么会看到她家那个小孩时,会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也有了解释。 那么,现在这种奇怪的心情到底是什么呢? 谈不上开心,也不生气。 反而有一点……释然。 还没等他完全琢磨清楚,车子便已经停到了安宅门口。 朱玲玲也很高兴。 这段时间过得战战兢兢,现在话已说开,心头的担子都消失了,第一次感觉这么舒服。她反而开始觉得跟夜寒时相处真的很轻松,他的严格高标准从来都是用于律己,而不是律人,性格也奈斯,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她下了车,又伸回去半个头,客套地说:“夜总,要不要上我家喝口茶?” 夜寒时摇了摇头,说:“明天我让司机过来接你。” 朱玲玲皱起眉头,惊讶道:“这么急吗?恐怕不行哎,我家的事情,估计还要忙一阵子……” 夜寒时很上道,淡淡地说:“这个你不用担心。” 朱玲玲等得就是这句话,立马爽快地说:“ok,明天见!” . 朱玲玲回到家,客厅灯还是亮的,安曼容一个人靠在沙发上打瞌睡,一见到她立马冲过来问:“怎么样了?” 朱玲玲一边换鞋一边说:“应该算是解决了,爸妈呢?” 安曼容松了口气,说:“爸不相信你有那么大本事,自己出去活动了,妈带涵涵在楼上睡觉。” 朱玲玲理理头发,似笑非笑地说:“哦?那你怎么就这么相信我,不怕我诓你?” “直觉,”安曼容细细打量着她,说:“你跟以前确实不一样了。” 朱玲玲说:“哪不一样?” 安曼容说:“整个人,你是不是整容顺便把脑子也整了?” 朱玲玲满头黑线:“滚。” 安曼容笑了笑:“我觉得你现在这样挺好的,至少比以前好交流多了,以前我跟你说话,总是特别费劲。” 朱玲玲斜睨她一眼:“就因为这,你就非要弄死我?” 安曼容耸耸肩,没回答,转身走了。 朱玲玲去楼上母亲的房间,周美梅睡得很浅,立刻就醒了,问她:“你去哪了?” “去解决安氏的事情,”朱玲玲说着,过去拍涵涵,小孩缩在被子里,小脸睡得红扑扑的,像一个苹果。 涵涵揉揉眼睛。 周美梅骂她:“你好好把他弄醒干什么?” 朱玲玲拉涵涵起来,一边给他穿衣服一边说:“明天还要上学呢,我带他回那边住。” 周美梅不让,紧紧抱着昏昏欲睡的小外孙,说:“这是什么大事?早上我开车送他去就是了。” 朱玲玲明天还要带孩子去见爷爷呢,这事她暂时不打算跟安家说,免得又要一通解释不清。她说:“不用,我现在带他回去正好,才不到十点呢。” 周美梅还要再说什么,无奈女儿坚持,她揉揉太阳穴,还是算了。 朱玲玲带着迷迷瞪瞪的涵涵去小区外打车,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她低头在包里找钥匙,走在前面的涵涵忽然喊了句:“顾叔叔。” 朱玲玲找到钥匙抬眼一看,真是顾景泽。 他正蹲在她家门边,手里夹着一点红星明灭,烟雾缭绕,脚边上散落了一地抽完的烟头,不知道在这呆了多久。 看见她,他把烟在地上摁灭。 朱玲玲走过去,几天未见,他憔悴了许多,眼睛全是难过的神色。朱玲玲故作轻松地说:“可以啊,你还会抽烟嘛,我都没发现。” “你见过的,”顾景泽声音嘶哑,“我们第二次见面的时候。” 朱玲玲:“……”她早不记得了。 顾景泽自嘲地笑笑,说:“那天,我母亲来找过你。” 朱玲玲:“嗯。” 顾景泽说:“所以,我没有机会了,是吗?” 朱玲玲想了想,点头:“是。” 顾景泽撑着墙慢慢站起身,过了很久,朝她走来,然后,两人擦肩而过,他的脚步略微有些凌乱。 其实朱玲玲也挺无奈的,但是没办法,或许这就叫有缘无分吧,他愿意断的干脆利落,她也乐的就这样无疾而终。 翌日,朱玲玲带着涵涵再次登上夜家的私人飞机。 早上出门之前她已经把所有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涵涵,小孩听完却很淡定,只是问了一句:“那我需要喊他爹地吗?” 朱玲玲想了想,说:“还是算了,先喊叔叔。” 如果没猜错的话,夜寒时心底应该并不会觉得涵涵是他的孩子,就像昨天,他说“那个孩子”。 而上次见到小寒,他说的是“我们的孩子”。 37.037 飞机起飞时间是十点整, 朱玲玲来的早了, 带涵涵去休息室吃东西。 吃完几个小点心,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朱玲玲回头看去,却是空乘人员,微笑着提示他们可以前去登机了。 朱玲玲看了看时间,才九点四十,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私人飞机的时间本来就比客机灵活。 她带着涵涵穿过专机楼登机口和机坪, 走进机舱, 和乘务长友好地打完招呼, 转头的一瞬间,却看见了夜寒时, 正坐在沙发上喝茶, 很安静的模样。 他今天没穿正装,一件浅灰色的粗棒针编织毛衣,配深蓝色的牛仔裤, 白球鞋,没做造型的头发看上去很柔软,眉眼细致干净,整个人气质都变了,像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 夜寒时抬眼看见她和涵涵,轻轻一笑, 唇红齿白的, 还真是养眼。 朱玲玲不自觉也笑了起来, 带着涵涵过去,让儿子喊“叔叔好”。 涵涵年纪不大,却很有自己的主意,走过去,小短腿很灵活地爬到夜寒时对面的沙发上坐好,平静地喊了声“爹地”,然后低头玩手机。 夜寒时明显愣住,朱玲玲心想自己果然猜的不错。 人格分裂到后期,两个人格已经完全分离,是相对独立的两个人。 朱玲玲去涵涵旁边坐下帮他系安全带,打圆场似地问:“宝宝,要喝水吗?” 涵涵摇头。 这时,飞机在机坪上滑动起来,逐渐加速,“呼啦”一下,从窗口可以清楚地看到,机翼在风中剧烈抖动着,带着整个机身离开地面,斜斜地往上滑去,直至刺入云霄。 然后落入眼帘的便是鱼鳞似的云,远处是融金般的太阳,刺眼的光洒过来,夜寒时拿起桌子上的平板,将整个机舱里灯光调暗了。 涵涵很感兴趣地看了一眼,夜寒时便把平板递过来。 涵涵的小手在屏幕上像模像样地划了划,指着上面的一个选择项老气横秋地问:“爹地,窗户可以开吗?” 夜寒时似乎很艰难地适应了一下,才说:“最好不要。”停顿了一秒钟,他难得地给了解释:“这个高度气流太强,很容易把人卷出去。” 涵涵哦了声,玩了一会儿灯光就还回去了。 朱玲玲低头看自己昨晚下载好的视频,不过这次旅程很短,才看完一集,飞机都快降落了。 待飞机停稳后,她第一个从登机梯上下去,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听见后面的夜寒时的声音:“下不去?” 涵涵:“嗯。” 客机那么陡的楼梯他都能自己下来,现在小型机这么矮的楼梯,下不来?她奇怪地回过头,看见夜寒时把涵涵一把捞起,而自家儿子牢牢抱着他的脖子,小脸上一派自在坦然。 朱玲玲:“……” 夜寒时抱着小孩稳稳回到地面上,他们一起上了商务车,有工作人员帮他们把行李一件件运上来,朱玲玲这才理解到为什么有钱人都爱搞一辆私人飞机了,不光是用来装逼,也是享受,完全什么都不用自己动手,只要坐着安安心心等着别人服务就好了。 说起来,不愧是南方,当迟市那边大伙儿还裹着棉袄大衣抵御早春寒气的时候,这边的气温却已经暖和适宜,阳光照在身上,骨头都要被晒化了一样,懒洋洋的,只想睡觉。 在机场外换了辆车,朱玲玲抱着涵涵一路打瞌睡,直到被夜寒时轻轻推了推。 老宅到了。 朱玲玲牵着涵涵下车,人还有点不清醒,迷迷茫茫地望望四周,怀疑自己是不是又穿越了,这次像是回到了明清年间,灰白的墙,墨黑的瓦,檐角像燕子的尾巴一样向上翘起,下面挂着样式古老的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晃动。 门楹是一个木刻的福字,老管家带着一众仆人分成两边,面带微笑地说:“少爷回来了。” 夜寒时点点头。 朱玲玲毫无存在感地带涵涵跟在后面,随管家跨过门槛,走过天井,又穿过长长的走廊和前厅,走进后院。 涵涵一脸淡定,只是眼睛到处看看,流露出一丝新奇来。 屋内,夜老爷子围着皮裘坐在高堂之上打盹,他的头发一片雪白,脸上皱纹丛生,看上去比孟老爷子还要苍老许多。 夜寒时走到边上,轻声喊了句:“爷爷。” 老爷子身子动了动,慢慢睁开那双凹陷很深的眼睛,灰白色的眼珠子极其缓慢地转了一下,过了很久,才有气无力地说:“带回来了?” 夜寒时:“嗯。”他让涵涵过去。 老爷子的视线落在涵涵身上,只一瞬间,浑浊的眼睛里也出现了刹那的清晰度,他欣慰地笑了起来,朝涵涵伸出满是皱纹的手。 涵涵也不怕生,走过去握住。 老爷子喃喃:“好孩子,好孩子。”说着,挥一挥手,身后同样年迈的老管家从怀里掏出两个红布包,一个给涵涵,一个给朱玲玲。 佣人们端上零食,各种干果蜜饯儿,装在青花底的小碟子里,旁边配着银制的小叉子,朱玲玲不爱吃这些,所以几乎没买过,但是她很快发现,涵涵是喜欢吃的,他戳着一种红色果子一个一个地往嘴里送,边认真地听着老爷子和夜寒时说话,像个小大人一样。 但是谈话并没有持续多久,老爷子的精神很不好,问了一些关于孩子的事情后便乏了,挥手让他们下去休息。 佣人把他们带到偏厅用午餐,很古旧的红木圆桌上摆着八个盘子,火腿炖甲鱼、清蒸石鸡、腌鲜鳜鱼、香菇板栗、红烧鲫鱼、翡翠虾仁,还有一种味道酸酸甜甜的丸子和一盘焦焦香香,吃起来口感异常绵柔的豆腐。 吃完饭后,朱玲玲用毛巾把手擦干净,小心翼翼地掏出老爷子给的红布包,拆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两只湖绿色的翡翠手镯,玉质温润,触感冰凉,她把涵涵的布包也给拆了,里面是一块朴实无华的玉佩,挂着红绳。 “这……很贵吗?”她不懂玉价,只能虚心请教夜寒时。 夜寒时喝了口茶,说:“玉不贵。” “那就好,”朱玲玲立马就把手镯套上了,在阳光下晃了晃,感觉自己的逼格一下子有了质的飞跃,非常得意。 夜寒时看她一眼,说:“不过有了些年头。” 朱玲玲:“……多少?” 夜寒时说:“记不清了。” 朱玲玲:“那你就直说值多少钱吧?” 夜寒时抿了抿嘴角,说:“这是传家宝。”后半句他没说,朱玲玲猜到应该是:怎么可能拿钱来衡量。 她默默把手镯摘了下来。 夜寒时却说:“带上吧。” 朱玲玲:“?” 夜寒时没回答,起身走了。 朱玲玲莫名其妙,想想还是把玉佩给涵涵挂上了。 于是,从这天开始,宅子里的所有人开始称呼涵涵为“小少爷”,到朱玲玲这边就只剩下“朱小姐”,不过态度都是非常毕恭毕敬的。 老宅子里的生活闲适而悠长,夜寒时离开之后,朱玲玲每天早上和下午各带涵涵去中堂一趟,陪老爷子说说话。 她也是接触多了之后才发现,家族渊源果然是强大的,夜老爷子跟夜寒时差不多的性格,或许可以称之为夜家人的风格,涵涵在这里呆了没几天,很快就把自己切换成跟他们一样的频道了,什么都淡淡的,四岁的小孩越来越像个大人,不对,是比一般正常的大人更成熟冷静。 以前在家里母子两睡觉前总爱拿枕头打闹一番,现在朱玲玲只要一把枕头拿出来,涵涵会说:“妈咪,别闹了,会吵到别人的。” 朱玲玲:“……” 老爷子不仅气质恬淡,还很有一股子书卷气,他问起孩子的大名,朱玲玲就把母亲找大师求名的经过说了一遍,然后便虚心地问老爷子:“孩子如果日后要改回夜姓的话,还希望爷爷能给他好好起个特别点的大名。” 现在幼儿园里光是涵涵那个班,就还有另外两个叫“李梓涵”和“周梓涵”的小孩,除此之外,还有N个叫“梓萱”“梓琪”“子涵”之类的,这种名字不仅烂大街,而且还男女通用,听得她头都大了,好几次都要忍不住去找那大师问问,他这名字到底是真算出来的还是直接在网上搜的,简直坑人。 老爷子却很通情达理,说:“既是你母亲特意找大师求的,想必对孩子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这意思就是,不用改了,挺好。 朱玲玲把失望写在了脸上,颓然地说:“我知道了。” 老爷子咳嗽两声,佣人将他盖腿的毯子往上拉了拉,老爷子神色恹恹的,不过嘴角还是含着笑意,慢慢地说:“那我就给孩子取个字吧。” 朱玲玲眼睛一亮:“好。”拍了拍儿子:“去谢谢太爷爷。” 涵涵坐得端端正正,礼貌而恭敬地说:“谢谢太爷爷。” 老爷子还没说话,又是猛烈地咳了起来,厅上的仆人们紧张起来,忙着拿药的拿药,找医生的找医生。老爷子咳得惊天动地,好不容易停下来,半喘着气,还没忘了朝朱玲玲挥一挥手,意思是:带孩子先回去吧。 朱玲玲带着涵涵站起来给他鞠了一躬,然后在佣人的带领下离开。走出很远还能听到一阵阵咳,老爷子的身体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就像厅案上摆的那盏烛火,轻轻摇曳着,随时都会悄然熄灭的感觉。 38.038 逝世 老爷子这一倒下就没能再起来, 医生和仆人们整日整夜不敢合眼, 但是情况还是很不乐观, 夜家的族人们得到了通知,从天南地北四面八方往老宅汇集而来,所有人都知道,老爷子这次大概是熬不过去了。 夜寒时也这天深夜赶回来, 带着一身露水,进门就直奔老爷子的塌前。当时朱玲玲正抱着涵涵在外屋, 小孩的心思之敏感, 眼睛困得都快睁不开了也坚决不回房间睡觉, 要在这里陪爷爷。 管家送来一条毯子,朱玲玲用它将孩子裹住, 其实她自己也冷, 但不好意思盖,因为身旁还坐了七八个夜家的直系亲属,年长的看样子也快七八十岁了, 论辈分好像是夜寒时的小叔公,年轻的跟朱玲玲差不多大,是个充满书卷气的漂亮女孩,是夜寒时的堂妹。所有人都是坐得端端正正,手里捧了杯热茶就当是驱寒了。 非常奇怪的是,朱玲玲这么一个陌生脸孔坐在这, 他们自始自终都没有任何打探消息的意思, 只是在进门前冲她轻轻点了点头, 这就算认识了。 通过他们的小声交谈,朱玲玲便发现,夜家人的风格好像都是这种淡淡的,很有点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意思。朱玲玲以前过年跟爹妈出去走亲戚,大家总是三五成群高谈阔论,男人们一拨,女人们一拨,小孩们是不给参与谈话的,大人们总会指挥年纪最大的那个,说:“带弟弟妹妹一边玩去。”但在夜家,所有人都是平等的,每一个人开口说话的时候其他人都会自觉停下来并认真倾听,包括涵涵,小孩只是小声地说了句“妈咪我想去洗手间”,旁边一位正在说话的中年男子立刻停了下来,随后所有人都望过来,朱玲玲满脸通红地道歉,有种犯了大错的窘迫感,但是所有人却都是友好地笑了笑,有人还给她指洗手间的方向。 朱玲玲忙带着儿子出去,上完厕所也不想回去了,虽然他们都很和善,但是她就是呆得压抑,感觉自己一个凡人在偷听一群神仙聊天,那是自己永远也达不到的境界。 朱玲玲抱着涵涵在檐下站了一会儿,难怪今晚会这么冷,原来是下了雨,绵密的雨丝飘洒下来,慢慢润湿了整座庭院,中间那颗老栀子树上挂着满树白花,浓厚的香气氤氲开来。 “怎么在这呆着?”忽然有人问。 “爹地,”涵涵揉着眼睛喊。 她转过头,夜寒时慢慢走过来,拉开大衣,将小孩整个包在里面,抱紧。 朱玲玲看他脸色很差,有些担心地问:“你还好吗?” 夜寒时半阖了眼皮,没说话。 于是朱玲玲也不说话了,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站着。 过了凌晨,七八名医生一起出来,同时里面传话,让夜寒时和朱玲玲带涵涵进去。朱玲玲预感不好,跨进内屋,围在床前的人散开一条路,老爷子坐在床上,精神倒有几分恢复,好像这几天的病倒都只是一场梦似的,老管家为他披上大衣,老爷子笑笑说:“把我的笔砚拿来。” 很快有佣人取过来,床上支起一块板,把雪白的宣纸铺上,老爷子为小狼毫蘸上墨,挥挥洒洒地写下两个字。 昭离。 老爷子伸手将涵涵招到床边,将那张纸递给他,神色也并没有什么不同,一贯淡淡的语气:“喏,拿去吧。” 涵涵抱着那张纸,懵懵懂懂。 老爷子萎缩了的手像是已经没了力气,伸出来颤颤巍巍的,摸一摸曾孙儿的头,便缩了回去,朝朱玲玲说:“孙媳妇,带孩子出去玩罢。” 满屋子的人都把目光转向朱玲玲,老人家在众多族人面前点明了她的身份,朱玲玲眼圈有些发红,低头道:“是。” 朱玲玲带着涵涵出去,很快,大家都出来了,只剩下夜寒时在里面。 外屋里没有人说话,充满了悲伤的意味,朱玲玲心里窒得难受,一回头,正看见小叔公凹陷的眼睛里慢慢沁出泪水来。 他们在外屋等到三点,朱玲玲把涵涵裹成蚕蛹,放在藤椅里,请仆人照看,然后自己走到里屋门口,低声询问旁边的仆人情况怎么样了,老泪纵横的老管家却走了过来,请她进去。 朱玲玲走进去,灯关了,屋内很黑,只有一支蜡烛立在床头边静静地燃烧,微弱的火光中,她看见床上平躺的老爷子紧闭的眼,和坐在床前踏板上一动不动的夜寒时。 朱玲玲心里一震,慢慢走过去,跪在夜寒时旁边,还好,她听到了老人平稳的呼吸。 她松了口气,靠着床边轻手轻脚坐下,屁股挨到木板的那一瞬,一只手伸过来。 夜寒时抱住了她。 朱玲玲先是一惊,然后放松下来,调整了姿势面向他,继而他整个人都压过来,脸埋在她的肩窝处。 夜太漫长了,一分一秒都是煎熬,他们静静听着窗外一点点加大的雨声,慢慢掩盖掉老人愈发微弱的气息,可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旁观最后的生命像沙漏里的细沙一样渐渐流逝,在这个雨夜,他们咬咬牙,彼此抱得更紧。 第二天早晨,天蒙蒙亮,老人的呼吸已经弱到几不可闻,老管家端来一杯温水,用调羹顺着老爷子的嘴角一点点往里喂,才喂了几勺,就再也喂不进去了,老爷子这时还有意识,微微舒展了下眉宇,好像在说:我很好,都别难过了。 又熬了将近一个小时,雨停了,天光大亮,老人早已如游丝一般的呼吸终于彻底消失,心脏停止了跳动,身体由温热到冰凉。他在昏沉的睡梦中寿终正寝,嘴角还如以往一般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朱玲玲手脚发麻,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一般流了下来。 当天,夜宅上下忙成一团粥,夜老爷子辞世,夜寒时守在床前成了木头人,所有人都沉浸在悲伤中,朱玲玲不得不临时当担起了整个丧后事宜安排,因为她是老人家过世前亲口承认的孙媳妇,也就是夜家唯一的少奶奶。 朱玲玲对各种丧礼规程并不是很了解,好在这些都有专人安排,她只负责接待来宾这一块,但这个任务实在是够麻烦的,因为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夜家人这样淡漠到完全没有八卦精神,朱玲玲不得不和每一个来吊唁的人一遍又一遍地解释,自己虽然是夜家少奶奶,但并不是夜寒时的妻子……也不是未过门的,别乱猜了,他们两个什么都不是…… 这份令人头大的工作持续到晚上十一点多,夜已深,直至最后一位客人坐着一辆黑色加长版林肯姗姗来迟,车门拉开,一位穿着英伦风黑色长款风衣的英俊男人走了下来,朱玲玲垂着头,和身旁的仆人们一起喊:“亓少爷。” 夜寒亓,夜寒时同父异母的哥哥,夜家的大少爷,朱玲玲从仆人口中得知,他还是个身份并不怎么光彩的私生子。 夜寒亓缓步走近,一边走一边摘手里的皮手套,朱玲玲这才发现他其实跟夜寒时长得还挺像,尤其是那幽深的眼睛和高挺的鼻梁,想必都是遗传自两人共同拥有的那位风流的父亲吧。 朱玲玲听说夜寒时接手《V.F》的对赌协议就是跟他签的,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一个妄图私吞家产的野心家,自然没什么好感,语气十分平淡地说:“亓少爷,晚上好。” 夜寒亓看她一眼,声线温柔:“你是?” 朱玲玲的身份她自己不太好意思说出口,旁边的一个丫头替她说:“她是少奶奶。” 夜寒亓笑笑说:“哦?阿时什么时候都有未婚妻了?” 朱玲玲一整天都没把这事解释清楚,干脆避而不答,说:“走,里面请。” 夜寒时很体贴地没再多问。 和朱玲玲想的一样,以夜家人那与世无争的性格,并不会发生什么私生子遭人白眼的事情,这位亓少爷在夜宅和夜寒时一样也很受人尊敬。朱玲玲的接待工作很快就被他接手过去了。 第二天的客流量是高峰期,从早晨天不亮开始,整栋夜宅就被笼罩在一阵又一阵的轰鸣声中,不远处的足球场上停了四五部直升飞机,从山脚到半山腰全是各种豪车云集,前来吊唁的人把偌大的夜宅塞得水泄不通,夜寒亓却是游刃有余地穿梭其中,把一切安排的妥妥当当。 朱玲玲闲下来,带着涵涵在房间里陪夜寒时,他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也不吃东西,整个人像忽然被什么掏空了一样,缩在沙发里发呆。 朱玲玲让涵涵过去抱抱他,他那浅灰色的眼珠子动了一下,任由小孩软软地搂住他的脖子。 然后无论朱玲玲怎么说怎么劝,他都没了反应,像块木桩。 中午,朱玲玲其实也不怎么有胃口,但还是叫仆人送了三碗面过来,细细的龙须面泡在鸡汤里,上面点缀着青菜,放在食盒中保温。她陪着涵涵勉强吃了一点,放下筷子,忽然想起老爷子给涵涵留的那张纸来,写的什么她倒是忘了,问涵涵:“爷爷给你那张纸上写的那两个字来着?” 涵涵摇头,他平时看的书都是翻译的居多,对于中国古典文学还不怎么看得懂,更别说那两个字还是繁体,他都不认得。 “昭离,”夜寒时忽然开了腔,声音嘶哑。 朱玲玲有些意外,然后想了起来,是那两个字,昭和离,老爷子这是在昭示自己即将离去?她心里一阵难过,怕刺痛了他,又放松了语气,开玩笑似地说:“我还以为是给涵涵起的字呢。” 说完,很想抽自己一巴掌,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是给涵涵的。” 夜寒时垂下头,手指插进头发里,空洞洞的眼睛滚下一颗泪水。 昭离。 昭昭若日月之代明,离离如星辰之错行。 39.039 屋檐的白色灯笼在风中轻晃。 朱玲玲把夜寒时推进偏厅的一间房里, 然后低声吩咐涵涵把门关上。 夜寒时像一个木偶, 被她一路拉到红木制的古床前, 扒掉大衣,推倒在软绵绵的被子上。 “小孩子睡不够是不长个子的,你就当陪他睡个午觉,”她搬出了涵涵做理由。 他没说话, 自己脱了鞋子平躺下。 朱玲玲说:“到里面去点。” 夜寒时朝里面翻了个身。 朱玲玲把涵涵的外套和鞋脱掉,让他睡中间, 然后自己在最外面睡下, 把床幔放下, 隔绝了亮光,三个人盖同一床棉被。 外面是热闹的脚步声、交谈声, 还有低低的啜泣声, 朱玲玲静静地听着,毫无睡意。 “我有话问你,”夜寒时忽然转过来, 黑暗中他的眼珠子闪烁不定。 朱玲玲也转过去,抱着涵涵说:“我听着呢。” 沉默了半晌,夜寒时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朱玲玲一愣:“应该没有。” 夜寒时:“想结婚吗?” “呃……啥?”朱玲玲脸有些烫,心想,他该不会要向她求婚吧? 果然夜寒时说:“除了爱情,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为什么除了爱情?”涵涵冒出一个头, 不解地问:“爹地不能爱妈咪吗?” “这个是主观情绪, 无法控制。”夜寒时低声说。 朱玲玲反而觉得这点非常加分, 生活需要爱情?不需要,朱玲玲也不需要,只要合适就行,她现在就觉得夜寒时挺顺眼的,嫁入豪门,无需伺候公公婆婆,以夜家人的性格应该也不会出现什么极品亲戚,关键是,不用生二胎,涵涵也不是私生子了,她还能享受贵妇生活,一举三得,简直完美!她从上辈子到这辈子都在等这么一个人,可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朱玲玲觉得甚好,也就不再忸怩,很直接地问:“包括夜家的财产吗?” 夜寒时顿了一下,说:“如果对赌失败了的话,可能就只剩百分之三十左右。” 居然还有百分之三十?朱玲玲心中暗喜,安慰他:“放心,够花了,我跟涵涵都很节俭的。” 夜寒时:“……嗯。” 朱玲玲:“那我现在就算是你未婚妻了?” 夜寒时:“嗯。” 朱玲玲:“信物呢?万一你反悔了怎么办?” “……不会的,”夜寒时笼了笼被子,“回头补。” 朱玲玲满意地嗯了声,转过身,怀揣着对未来的美好期盼,在这满屋子浓郁的栀子花香中沉沉睡着了。 这一觉睡到下午三点,朱玲玲撑着懒腰起来,穿上鞋去屋外找厕所,结果刚一走到长廊,忽然有人一声大喊:“少奶奶在那!” 朱玲玲:“?” 那几个仆人冲过来,气喘吁吁地说:“少奶奶,您去哪了,我们找您都找疯了。” 朱玲玲莫名其妙:“找我干嘛?” 其中一个人说:“少爷是不是跟您在一块?” 朱玲玲:“是啊。” 仆人们异口同声地问:“他在哪?” 朱玲玲:“……那。”她指了个位置。 一群人像忽然找到方向的苍蝇,全部冲了过去,朱玲玲满头雾水,站在原地懵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先去厕所吧。 回到房间的时候,满屋子的人,她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辛亏门口一个仆人喊了她一声。 “少奶奶。” 所有人转过头来,人群裂开一条口子,朱玲玲看见尽头的古床上面,夜寒时抱着涵涵,床沿边坐着孟池,附近还站了一圈穿着不凡的年轻男女,想必都是夜寒时的朋友,怕他出什么意外。 “她?”孟池激动地站起来,不敢置信地问:“她就是你们说的少奶奶?!” 朱玲玲淡定地拂了拂刘海,说:“好久不见,孟小姐。” “闭嘴!bitch!”孟池破口大骂。 朱玲玲很是无语,这女人真是狂到一点都不收敛,她忽然一跺脚,拧着嗓子朝夜寒时喊:“老公,她欺负我~” 夜寒时:“……” 众人:“……” “妈的你乱喊什么?”孟池的怒火终于抑制不住了,一声大吼,气势汹汹地冲过来,“看我不撕烂你的臭嘴!” 朱玲玲早有准备,溜得很快,顺着众人后背转了一圈,冲到床边,鞋子一踢,扑上床,灵活地一滚,拿夜寒时当挡箭牌,这女人本来就是他给她惹回来的,别想置身事外!她今天就非要逼他们撕破脸,不然凭什么就她背锅! 孟池趴在床边,往夜寒时背后揪朱玲玲,夜寒时终于说话了。 “孟池。” “……时哥哥?”他一开口,孟池果然安静下来了。 “别闹了,”夜寒时无波无澜地说。 孟池声音有点抖:“闹?你……你护着她?” “她是我未婚妻,”夜寒时说得理所当然,四周一片倒抽气的声音,孟池惊呆了,朱玲玲爽到了。 “呜呜呜,”孟池低声哭了起来,从来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女在这一刻芳心尽碎,捂着脸跳下床,头也不回地跑了。 房间里死一般的沉寂,众人面面相觑。 原本听仆人们说夜家突然多了个少奶奶和小少爷,他们都是不太信的,暗自猜度是不是为了让老爷子走得安心才随便拉来的一个,结果先是看见小孩,接着又看见正主,夜寒时还这么护着,直接亲口承认,所有人全部懵了。 难不成这儿子……这老婆……都是真的?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过来通报:“宫家的直升飞机抵达了,正在停降。” 这一嗓子把众人喊醒了,于是纷纷告辞,借此离开这个尴尬的气氛,房间很快空了。朱玲玲从夜寒时背后伸出头问:“宫家?Mike来了吗?我们要不要也去迎接一下?” “夜总?”她发现夜寒时好像有些恍惚,于是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背。 夜寒时把涵涵抱到一边,挪了挪,下床穿鞋,说:“嗯。” 朱玲玲也爬过去穿鞋,看着他的脸色,怀疑地问:“你没事吧?是不是饿了?要不先去弄点吃的吧?” “没事,”夜寒时说。 他们来到门口,宫家人已经到了,那群说来接人的少爷小姐却是连个影子也没见到,只有老管家带着一堆仆人候在门口,先进门的是一对穿着正装的夫妇,估计就是宫家现任家主和夫人了,他们看上去不过三十多岁,但是朱玲玲知道,真实年龄一定远远不止,有钱人的驻颜手段是一般人很难想象的。 宫氏夫妇停在门口,和老管家交谈起来,大约是在问一些老爷子去世时的事情,宫先生表情很是凝重,而宫夫人拿着手帕,轻轻拭着眼角。 随后进来的是Mike,这小子也穿了一身黑,打了领带,人模人样的,站在他爸妈后面,一脸哀伤的样子。 朱玲玲正准备悄悄过去给他打个招呼,结果紧跟在后面又进来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她提着小箱子,看起来像是一个放大版的洋娃娃,五官异常精致,额前垂落着几缕棕色的碎发,身穿一件粉蓝色的连衣裙,外面罩着白色羊绒大衣。 洋娃娃回头,似乎在跟什么人说话,朱玲玲往后看,果然又进来一个,她感觉眼前一花。 这是一个天使一样的女孩。 白色的棉布长裙,白色短款大衣,白色袜子和小皮鞋,一切都是纯白的,除了笔直的黑色长发,像一面上好的绸缎。她提着裙摆跨过门槛,扫视了一圈,就径直往他们这个方向走过来。朱玲玲看到她的皮肤白得透明,像是快要融化在阳光里。 “阿时,好久不见,”女孩在他们面前提下,朝夜寒时笑了一下。 “嗯,”夜寒时把手插进口袋。 女孩还想说什么,忽然看向他们背后,她小碎步走了过去,经过朱玲玲身旁的时候,掀起的微风送来一股很好闻的清香。 朱玲玲扭过头,一身黑色正装的夜寒亓站在长廊尽头,嘴角含着温柔的笑意,微微张开双臂,那女孩像只小鸟一样扑进他的怀里,夜寒亓垂下头,女孩踮起脚尖,在他唇角轻轻亲了一下。 “累了么?”夜寒亓摸了摸女孩那头光可鉴人的长发。 “不累,”女孩埋在他怀里闷闷地说,“山上还挺冷的,我帮你多带了几件大衣,你一会儿穿上。” “好,我带你去后面休息一下,”夜寒亓优雅地牵起她的手,往后走去。 “我爸妈都在后面呢,” 朱玲玲默默旁观完这一幕,转过头,准备问夜寒时这人是谁,结果迎面一张鬼脸把她吓得魂飞魄散。 “哈哈哈,”Mike恶作剧得逞,得意地哈哈大笑。 朱玲玲吓得不轻,一边抚着胸口一边朝他翻白眼。 “Mike叔叔好幼稚,”涵涵淡定地说。 Mike很不服地说:“喂,明明是你妈咪看我妹妹妹夫看呆了好吧!” 夜寒时看他一眼,朝涵涵伸出手,涵涵伸手握住,父子两头也不回地走了。 Mike:“……” “这人咋回事?”Mike先是生气,叉着腰想骂人,忽然发觉什么不对劲,渐渐满脸不解,“诶?诶?阿时为什么把你儿子牵走了?不对,你一个小助理怎么会在这?” 朱玲玲还没开口,旁边一群仆人路过,屈膝打了个招呼:“少奶奶。” Mike:“?????????????????” “他们喊你啥?”Mike下巴快掉到地上了,“少、少奶奶?” “不然呢,你以为是喊你?”朱玲玲潇洒转身。 40.040 抓奸 “我这个妹妹怎么样?正吧?”Mike得意洋洋。 “正!”朱玲玲点头以示肯定, “她叫什么名字?” “南溪, ”Mike说, “宫南溪。” 这个名字忽然点亮了朱玲玲久远的记忆,Mike好像早就说过他有两个妹妹,既然这个天使妹子叫南溪,那么另一个洋娃娃应该就是叫丽莎了。 “那她和夜寒亓是什么关系啊?”朱玲玲悄悄地问。 “想知道?”Mike睨她一眼, 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说:“那你先告诉我你和阿时是什么关系!” “不是跟你说了吗, 我是他未婚妻, 你自己偏不信, ”朱玲玲摊了摊手,以示无奈。 “我不是偏不信, 实在是你这句话前因后果一句没有, 毫无让人信服的理由,起码得告诉我你们俩什么时候勾搭上的,怎么好上的, 涵涵又是怎么回事吧?否则,以我对阿时的了解,”Mike说着把她上下扫了一遍,撇撇嘴说:“你,绝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虽然是事实,但朱玲玲还是很不服气, 夜寒时还有喜欢的类型?开玩笑吧, 他怎么看都是个感情绝缘体, 千年冰山王,自动屏蔽一切妹子爱意的那种。朱玲玲很不屑地问:“那你倒是说说,他喜欢什么类型?” Mike四周瞟了一圈,凑到她耳边,小声说:“我给你说,你可千万别生气,也别在阿时面前提啊。” 这么神秘?朱玲玲还真有点好奇了,挑挑眉道:“洗耳恭听。” Mike:“我妹妹那样的。” “你妹妹?哪个妹妹?”朱玲玲怀疑地问。 “嘘!”Mike打她一巴掌,“小声点,肯定是南溪啊,女神级别,莎莎那时候还是个黄毛丫头呢,鬼会喜欢她,又不是恋童癖。” 朱玲玲艰难地消化了一下,得出结论:“所以,夜寒时以前喜欢南溪?” Mike立刻夸张地闭紧嘴巴,一副“不是我说的”样子。 朱玲玲:“真的假的?” Mike:“真的!” 朱玲玲转过头:“我不信。” “哎,你这个人,”Mike很气,“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这事没几个人知道,我还是无意中才发现的呢。” 朱玲玲嗤了一声。 “哎你别走呀,”Mike急了,忙把她拉到一边,说:“是喜欢过,现在应该不喜欢了吧,南溪跟亓哥订婚都有五年了,阿时就是被抛弃之后,现在才会对女生如此避而远之,以前他虽然也是冷淡,但还没精神洁癖到这个地步。” “五年前?”朱玲玲问,这个数字很容易让她联想起当年的事情,“哪天还记得吗?” “当然,七月七号,七夕,还是我给挑的日子呢,”Mike说。 朱玲玲虽然不知道原主和小寒419具体是哪一天,但是根据她刚穿过来时肚子里涵涵的月份来算,是七月份没错了。 所有一切都有了解释,原来那天晚上,夜寒时在酒吧买醉是因为心上人订婚了,未婚夫却不是自己。 天哪,简直太吃惊了,朱玲玲的心情一片复杂,她很久以前看过一句话,看上去冷漠无情的人其实非常大多专一,因为通常他们对自身的控制能力都很强。她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喜欢南溪,如果是的话,他们还要结婚吗?说实话,心里肯定难免膈应。 太不公平了,自己是不是也应该找个什么人喜欢一下?对了,陈白!朱玲玲漫无边际地想,那个她高中暗恋过的校草,阳光,干净,喜欢穿白衬衫和,蓝色牛仔裤,爱打篮球,听人说后来人考去警校了,现在应该正在哪个地方当男警官吧,制服诱惑,估计又要祸害得一批批妹子跟飞蛾扑火似的前赴后继。朱玲玲想一想又觉得夜寒时也挺可怜的,暗恋的滋味很难受,尤其是暗恋一个根本不喜欢你的人,经历过的都懂。 “唉,”她叹气。 “你怎么了,”Mike有点心虚,阿时现在是她未婚夫了,他还在这说些有的没的。 “没事,”朱玲玲无力地摆手。 Mike一见她这样子,生平头一次觉得自己真是嘴欠,当即闭紧了嘴巴,闷闷地跟在后面。 两人步入偏厅,一屋子人都在喝茶,最中间的桌子上坐着夜家兄弟俩和宫家姐妹花,外加一个涵涵,朱玲玲本来想还是不过去算了,但是涵涵正巧一抬头看见了她,于是她略一犹豫,还是走了过去。 只有六个位置,夜寒时很自然地把涵涵抱到自己腿上,给朱玲玲腾出椅子。 mike大摇大摆坐到对面,抢宫丽莎面前的瓜子吃,宫丽莎就不高兴地瞪他,洋娃娃生起气来还是个洋娃娃,凶巴巴的样子也可爱的要命,绑成高马尾的卷发跟弹簧似的在她脑袋后面一跳一跳,看的让人很想伸手拽一把。 mike果然就这么做了,扯了扯妹妹的辫子,说:“人没多大,脾气真不小。” 宫丽莎把他的手一巴掌呼开。 Mike依旧嬉皮笑脸:“臭丫头,我叫你一声小矮子敢答应吗?” 宫丽莎小嘴撅了又撅,最后说:“滚!” Mike:“小矮子小矮子~” 这时,旁边的宫南溪终于轻轻柔柔地开口了:“哥,别老欺负莎莎。” mike还是很给这个二妹妹面子的,切了一声,老老实实撇过头去磕瓜子。 这张桌子安静下来,六个人各怀心思。 宫南溪的目光这才落到朱玲玲脸上,“阿时,也不介绍一下?” “安玲玲,我未婚妻,”夜寒时脸色还是很差,眉眼微垂,不过这句话倒是说的越来越熟练了。 “安小姐你好,哥哥应该给你说过我的事了吧,”宫南溪朝朱玲玲微笑。 “是的,你好,”朱玲玲说。 宫丽莎一只手往嘴里送瓜子,很感兴趣地问:“玲玲姐,那小涵涵真的是你跟时哥哥的孩子吗?” 话音刚落,整个屋子瞬间都安静下来,朱玲玲仿佛看到无数个伸长的耳朵,都在等着捕捉她的回答。 她望了一眼夜寒时,夜寒时很给面子地接过话题,说:“嗯。” “天哪,那你们岂不是已经在一起很多年了?”宫丽莎小小地惊呼出声。 夜寒时把杯子不轻不重的磕在桌子上,然后,拿起一块桂花糕,放在朱玲玲面前的碟子里,仿佛是要以行动向众人证明:是的。 这个动作像一个信号,于是整个屋子里的所有人都从桌子中间的糕点盘子里拿起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茫然地啃了两口,压压惊,压压惊。 那现在的情况不就是,夜寒时是夜家唯一的嫡孙,那这小孩,不就是叶家唯一的嫡曾孙?以前大家都以为夜寒时淡泊世外都快羽化成仙了,没想到……这一手让人很是意外啊,就凭这个,夜寒亓还怎么跟他争家产?也不知道老爷子的遗产到底是怎么分配的…… 不过关于老爷子的遗嘱,别说他们,连朱玲玲都没见过,这两天忙着丧礼,大家都选择性地把这件事给忽略了,老爷子淡然一生,总不能让他在还未下土的时候就看见自家后辈已经开始分家分产了,那是大不孝,传出去要被戳脊梁骨的。 朱玲玲的心思也不在这上面,她正一边小口小口吃桂花糕一边偷偷观察夜寒时和宫南溪,但凡这两人有一次的眉眼互动,她都打算直接放弃跟夜寒时的约定了,但是幸好,一次都没有,夜寒时只和Mike偶尔说了两句,而宫南溪,一直在跟夜寒亓甜甜蜜蜜,一会儿拉拉小手,一会儿相视一笑,一会儿窃窃私语,两个人光凭长相也算是金童玉女了,看起来十分养眼。 晚饭后,夜寒时跟夜寒亓去棺棂前守灵,其余人辞行的辞行,留下的被带去客房。 朱玲玲带着涵涵也去房间睡觉,迷迷糊糊过了没多久,忽然听见外面一声闷响,像是楼上什么东西掉下来了,她被惊醒,在黑暗中把涵涵的被子掩了掩,想起夜寒时好像没带外套,于是便轻手轻脚下床,拿手机光打着找到自己的大衣,裹上,然后去衣架上找到夜寒时的,抱在怀里,出门。 才十一点不到,外面还有些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灵堂那边传来不轻不重地哭啼声,朱玲玲一猜就是夜寒时的那位表婶,夜家人的悲伤都是悄无声息的,最多低低地抽泣几下,像一般丧礼上那种边哭边唱是根本没人能做到的,幸好昨天有这位表婶来镇场子了,这两天朱玲玲唯一听到的嚎啕声就是来自于她,这不,都半夜了,还在哭。 朱玲玲便没进去,在外间把大衣递给一个佣人,让他拿去给夜寒时。 “少奶奶,少爷不在里面,”佣人抱着衣服没动。 “去哪了?”朱玲玲随口问。 佣人说:“宫二小姐来找他,少爷就出去了,还没回来。” 朱玲玲一愣,心想,好你个夜寒时啊,贼心不死?她也不知道哪来一股怒气,很冲地问:“去哪了你知道吗?” 佣人小心地说:“不、不知道。” 朱玲玲拔腿就往外走,他们应该不会离开灵堂多远,肯定就在附近,她绕着长廊走了一圈,果然发现了,两人站在屋后的一颗栀子树下。 这颗栀子树没有庭院中心的那颗古老茂盛,但看上去年头也不小了,宫南溪手里捏着一朵花,低头慢慢转动着。 朱玲玲在褪了色的雕栏上坐下,听着微风送过来的断断续续的对话声。 宫南溪:“……你连你们怎么认识的都不肯告诉我,我怎么能放心你和她在一起?” 朱玲玲嗤嗤冷笑,这话说的,凭什么要你放心?你又不是他妈,搞笑。 夜寒时沉默不语。 宫大妈又开始劝了:“阿时,结婚不是儿戏,你要想清楚啊。” 夜寒时这时终于开口了,他说了四个字:“我很清楚。” 朱玲玲的火稍微降了一点。 宫南溪愣了一下,软下声音说:“阿时,其实我看的出来,你根本不喜欢她。” 栀子树下安静了半晌。 “好像你很了解我似的?”夜寒时说。 这时,宫南溪忽然做出了一个让朱玲玲气到肝疼的动作,她双目盈盈,一把扑进了夜寒时的怀里,就像白天扑进夜寒亓怀里那样自然。 “阿时,我不能眼看着你不幸福,”她小鸟依人般地埋在夜寒时的胸口,动情地说。 夜寒时一动不动,像根木桩。 朱玲玲那个火大啊,她现在终于理解到网上说的,男人和女人眼里对绿茶婊白莲花的不同定义,夜寒时平时这么聪明一人,看不出来这女人脚踏两只船的意图?她激动地跳了下来,想趁机过去抓奸成双,结果完全忘记了自己现在正坐在哪,整个人扑通一声掉进了长廊外边的灌木丛里。 41.041 夜寒时把朱玲玲抱到偏厅的老桐木摇椅上, 把哭累了出来喝口水的表婶吓了一跳。 “这、这是咋了?”表婶披着白麻布一脸惊魂未定。 朱玲玲现在的造型是头发凌乱, 大衣里裹着睡衣, 身上倒还好,就是小腿和脸遭了殃,被灌木丛的荆棘割得鲜血淋漓,虽然都是些皮外伤, 但大半夜的这么乍一看,跟来索命的女鬼似的, 还真是挺怵人。 朱玲玲愤怒地把头扭向一边。 如果不是这一跤, 现在的她应该正耀武扬威地站在那对狗男女面前, 如同从天而降的正义女神,在他们灰败的脸色中滔滔不绝地数出一个七宗罪, 然后对夜寒时说:“去吧, 和你的白月光苟且去吧,当你的男小三去吧,给你的哥哥带绿帽去吧, 我会在远方祝你们XX与X,天长地久!”说完,霸气转身,绝尘而去……这才是她想象中的画面嘛! 而现在,这算什么? 她先把自己跌得头破血流,被夜寒时像条死狗一样捞了起来, 而宫南溪在旁边亭亭玉立, 出尘得像一朵盛开在晚风里的水仙, 素净、美好,楚楚动人。 然后她的一句脏话都骂不出来了,夜寒时抱她起来的时候,她满脑子就只剩下了痛并悔恨的泪水。 仆人端来脸盆和药膏,放在朱玲玲旁边的桌子上,夜寒时将热气腾腾的毛巾捞出来,绞干,一点点地擦朱玲玲脸,动作很轻柔,但伤口又密又多,血已经结成了痂,被热毛巾拂过,一般的小姑娘应该已经嘶来嘶去眼泪汪汪了,但朱玲玲偏不,她坚强地咬着牙,一声不吭。 绝不能再对手面前示弱! 擦拭干净后上药膏,又是一阵痛,朱玲玲的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表婶子在后面旁观了一会儿,见这两位都没有要回答她的意思,于是默默放下杯子,回内堂去了。 夜寒时给朱玲玲的脸上涂好药膏,又去处理脚上的,一切弄完之后,朱玲玲立刻过河拆桥:“行了,你可以走了。” 她本来想说“你可以滚了”,但是夜寒时那幽深的眼神杀伤力还是比较大,她莫名就气短了三分。 夜寒时凝视着她,过了很久才说:“你为什么生气?” 朱玲玲瞪着他:“我为什么生气?呵,我为什么生气你不知道吗?” 他看着她,眼里带一丝疑虑。 朱玲玲拔高音量:“你跟你的初恋月下私会,孤男寡女,她还对你投怀送……” 一句话戛然而止。 夜风从敞开的大门中溜进来,把墙上的挂历吹得哗啦作响。 他没说话。 就在这样的沉默中,朱玲玲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心,这是妒忌,赤/裸/裸的妒忌!如果这个人不是夜寒时,她还会这么生气吗?大概率是不会的,心情好的话她或许还会捧一把瓜子,蹲在附近看戏,然后叨逼叨地吐槽:“烂片,女主角颜值不错,可惜演技不行,啧啧。” 可这个人是他,她就只剩下了愤怒,害怕被背叛被抛弃的愤怒。 但是夜寒时早就说过,他娶她,无关爱情,那他喜欢谁跟谁在一起与她何干?别说两人还没结婚,就是婚后,她也没有这个资格,豪门婚姻大多形存实亡,他不干涉她,她也该识趣些才是。 朱玲玲再次把头别过去,不愿被他看见自己的狼狈。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侧脸上。 很漂亮的线条,高鼻梁,不薄不厚的嘴唇,尖尖的下巴,颤抖的睫毛和绷紧的下颌都显露出主人的情绪,像是有点……委屈? 她委屈什么呢? 夜寒时是真的不懂,南溪都已经订婚了,难不成她还以为自己还对旧情恋恋不忘?他说了娶她,自然不会再跟别的女人有任何牵扯,难道还需要额外解释吗? 他想了想,还是说了一句:“你放心。” 朱玲玲斜着眼看他,眼圈有些泛红。 “放心什么?” “我们的婚姻,不会有第三个人插足,”他顿了顿,“除了涵涵。” 朱玲玲:“……” 她有些意外,随即红晕慢慢爬上脸颊,好像自己的小心思被看破了一样,恼羞成怒地说:“关我屁事。” 夜寒时眉头皱起来,她不是要这句话?那她到底在生气什么? 他那研究霍奇猜想、庞加莱猜想、黎曼猜想时都能有条不紊的精密大脑成功在“眼前这个女人为什么生气”这个命题上栽了跟头,这让他有点焦虑。 事实上,如果他知道“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生物”这句话的话,这个命题可能就会变得稍微好解一点。 朱玲玲心情已经好了不少,理了理头发,低下头准备穿鞋,结果当然是没找到,她是被一路抱过来的,拖鞋估计还挂在灌木丛里头。 夜寒时很快察觉,弯下腰再度把她轻轻松松抱起。 外面明月高悬,夜露深寒。 纸糊的白灯笼在檐下摇摇晃晃,像一只只惨白的幽灵,在夜风中唱着无言的挽歌。 穿过走廊,快到她的房间,他忽然停住。 “你跑出来干什么?”他低头看她。 朱玲玲揪着他胸前的衣服,没好气地说:“上厕所。” 老宅的屋子很有些年头,房间里是没有卫生间的,但是离这儿最近的一个也不在灵堂那个方向。 他没再问,重新迈动步伐。 把她送进房间后,他再次穿过树影重重的长廊,独自回到灵堂,接过仆人手里的白麻布准备披上,然后答案公布了。 “哦对了,少爷,这是少奶奶特地给您送过来的,先穿在里面吧,”仆人从后面的椅子上拿过来一件深灰色的大衣。 他接过,愣了半晌。 . 第二天起床天气很好,是老爷子的下葬日,一早上殡仪馆的车就过来,朱玲玲眼圈红红地看他们把檀香木的棺材运上车,然后由夜家兄弟俩带着几个叔叔伯伯跟了过去。 门前寂静下来,她揉揉眼睛,带着涵涵往回走。 忽然前面传来一道女声。 “安小姐,我想和你聊聊,”宫南溪照例一身白地站在前面,她今天换了短裙,配小靴子,胸前挂着长长的流苏围巾,让朱玲玲无端想起昨天哭着跑走的那个人,孟池。 难怪好几次她碰见孟池穿着一身跟她风格完全不搭的白裙子,原来她只是拙劣的模仿。正主在这里,黑长直配小白裙子,站在风里身姿羸弱,皮肤白得近乎透明,美得如梦似幻。这样的女孩才是所有男人都想捧在手心好好宠爱的吧? 就连朱玲玲都不得不承认,如果她是男人,估计也会对这样的女孩心动不已,就如同青春期女孩们的日记里总会出现隔壁班的那个白衣少年一样。 “好啊,去哪聊?”朱玲玲歪歪头。 倒想看看你能聊出什么花来。 两人走到后园的一个小亭子里坐下,朱玲玲把涵涵抱在怀里,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昨晚的事,”宫南溪的小脸爬上一抹红晕,“怕你误会,所以我特地来向你解释一下。” 朱玲玲:“哦?” 宫南溪低头搅弄着手指,很羞涩的样子:“其实,阿时跟我表白过……” 朱玲玲心想,小姐姐,你这到底是解释还是来宣战来了? 涵涵悄无声息地握住了她的手,朱玲玲朝他一笑。 宫南溪继续说:“安小姐你千万误会,我说这个,是怕以后你从别人那里听说会更生气,其实我跟他没什么的,我一直都只把他当哥哥看。” 朱玲玲习惯性伸手摸拿茶杯,捞了一把空气,尴尬地咳了两声,说:“嗯。” “昨晚说那些,真的不是针对你,”宫南溪撑着下巴,出神地说,“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中,我跟阿时的关系是最亲密的,我了解他,他这个人看样子什么都不在乎,其实一旦认定了什么,是永远都不会转弯的……” 朱玲玲帮她接了下半句话,“所以,他喜欢你,永远不会变?”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宫南溪一副说错话的样子,“对不起,我嘴太笨了,我是想说,阿时既然认定了要娶你,就是不会更改了,我那样劝他,是因为怕他委屈了自己……”她看了一眼涵涵,又低下头,垂头丧气地说:“唉,对不起,我越描越黑。” 朱玲玲亲切地握住她的手,诚恳道:“没有没有,放心吧,我懂你的意思了。” 宫南溪小心翼翼地看她:“真的吗?” “真的,”朱玲玲笑得春暖花开,“你不就是担心阿时以后生活会不幸福吗?放心,我肯定会好好‘宠’他的。” 宫南溪:“……” “哎呀,不好意思,我的嘴也太笨了,”朱玲玲眉飞色舞地说,“我的意思是,我们一家三口肯定会过得美美满满,决不让你这个妹妹再操心啦!阿时昨晚可是亲口答应我了呢,我们还打算下半年生个二胎,给涵涵添个小妹妹什么的,怎么样,你觉得有希望吗?” “那真是太好了,”宫南溪笑吟吟地说。 朱玲玲摸摸涵涵的头,“宝宝,你以后就该喊这位阿姨姑姑了,知道吗?” 阿姨? 宫南溪眉心一跳。 涵涵很听话地仰起头,说:“宫姑姑好。” 朱玲玲差点没笑死。 但宫南溪毕竟是宫南溪,她只是轻轻眨了下眼睛,那干净甜美的笑容就又回来了,还很开心地夸了句:“真乖。” 朱玲玲心里骂:虚伪。 就这一次她彻底认清这个女人的真面目了,豪门无善男信女,这话果然没错。 42.042 丧期结束的这天, 早晨, 朱玲玲起得很早, 陪夜寒时送走了一波又一波的亲戚朋友,然后给老宅里剩下的仆人们发了遣散费。 一切打点完成之后,他们提着箱子上了车。 最后是老管家亲手关上了大门,站在屋檐下默默擦了眼泪, 他伺候了爷爷大半辈子,这会儿也跟着他们一起返回迟市养老。 “回去后, 你带涵涵搬到夜家来吧。” 路上, 夜寒时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啊?”朱玲玲一愣, 既然脸有些红,“……未婚同居吗?” 夜寒时:“……” 老管家从副驾驶座回过头来, 哀伤而温和地说:“少奶奶, 按夜家的规矩,老太爷才去世,家里三年之内都不能办喜事的。” 三年之后, 涵涵都八岁了。 朱玲玲眨巴眨巴眼睛:“哦……” 夜寒时低头在手机上处理这几天积累的邮件,说:“这段时间,夜寒亓会在家住。”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朱玲玲先是莫名其妙,心想夜寒亓在哪住关我屁事,反正又不熟, 忽然灵机一动:“你的意思是, 宫南溪也会去你家住?” 夜寒时眼也不抬, 很淡地回了一个字:“嗯。” 朱玲玲搓搓脸,还是忍不住嘿嘿直笑。 天哪,这家伙终于知道避嫌了,这算不算是对她也有点上心了?要不是中间隔了个涵涵,她真恨不得一个饿虎扑食过去抱着他猛亲两口。 朱玲玲退而求其次地狠狠揉了一把儿子的头,问:“怎么样,宝宝你想去跟爹地一起住吗?” 涵涵不假思索地答:“想。” 朱玲玲点一点头,笑眯眯地说:“好,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有夜家的人手帮忙,搬家变得异常省事,她只收拾了一箱子贴身衣物,其余便没再操心,结果到了夜宅里自己的卧室一看,除了面积扩大了几倍,摆设跟原来的几乎别无二致。朱玲玲打开衣柜,差点泪了,他们连她还没收起来的冬装都按原来的次序挂好了。 她去隔壁涵涵的房间看,画面也是跟复制粘贴的一样。 夜寒时让人把涵涵送去学校,却没有让她回去上班,朱玲玲也闭口不提,她乐得轻松,躺在床上晃着长腿悠闲地想,从此以后就可以过这种贵妇生活了吗? 吃了睡,睡了吃,什么事也不用操心。 反正有钱,贼有钱。 午餐是在一楼吃的,夜家的餐厅比食堂还大,一张长条的红木饭桌,只有最尽头坐了两个人,朱玲玲和宫南溪,她们面对着面,一起享受来自意大利的Masseto葡萄酒和米其林三星级厨师精心烹饪的大餐。 “好久没吃到Martin叔叔做的小羊排,真是太想念了,请务必帮我向他转达谢意,”宫南溪微笑着朝身后服侍的佣人说。 佣人点头离去。 没过一会儿,一个穿着厨师服的老外过来,他的体型很高大,挺着肚腩,长了一张十足北欧风格的脸,肥胖也掩盖不掉深邃的轮廓,皮肤白,头发是深棕色的小卷,笑起来非常温和。 宫南溪立刻切换成流畅的法语与他攀谈起来。 话题无非就是互相吹捧,宫南溪对美食的鉴赏很有水准,夸的都在点子上,把那老头儿听得笑容满面,朱玲玲听了几句,就不太感兴趣地垂下头去。 “不过,这位小姐是?”马丁大厨话题一转。 “哦,这位是新来的客人,”宫南溪用法语笑吟吟地答道。 朱玲玲快速将嘴里的食物嚼碎咽下去,不慌不忙地用说:“Martin先生您好,我叫安玲玲,是夜寒时的未婚妻。” “未婚妻?Oh,你会法语?”马丁反应很快。 宫南溪回眸看她。 朱玲玲用餐巾擦了擦嘴角,优雅地说:“是的。” 宫南溪顿时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 马丁哈哈大笑,用一口羊肉串味的中文说:“你好你好,非常荣幸。” 朱玲玲一听这口音倒是想起来了,“您就是之前每天给我做午餐的主厨?我是linna。” 马丁惊讶地说:“啊,原来是你?” 朱玲玲笑着点头,“太巧了,一直想当面跟您说声谢谢呢。” 马丁说:“你太客气了。” 主厨致谢流程就此结束。 “Martin叔叔之前每天给你做午餐?”宫南溪将额边落下来的头捋回耳后,似是不经意地问。 朱玲玲简短地回答:“是的。” “玲玲,你和阿时到底是怎么认识的啊,我好想知道,”宫南溪捧着下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扑闪扑闪,逆天的长睫毛上下翻飞,在放电。连朱玲玲都被勾得心里一动,咬咬牙,想到一句经典台词: 这女人,真是该死的甜美! 她真的不是女主角吗?真的不是吗?朱玲玲疑惑了,从长相到气质,这分明都是女主角的标配啊! “玲玲?玲玲~”宫南溪软软地拖长了调子。 “呃,那个,我……忘了,”朱玲玲艰难地说,无关爱憎,只是出于对美的尊重,看着这样一张干净的脸撒谎感觉是罪过。 宫南溪哦了一声,失望地垂下头。 这么个可怜的小东西……朱玲玲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打住,你又不是男的!怜个屁的香惜个屁的玉啊,淡定! 朱玲玲草草解决完一条干煎鳎目鱼,便放下刀叉礼貌告退。 这样空闲的时间也难熬,朱玲玲打开电视看了一个小时,就实在坐不下去了,没有人陪着一起吐槽,电视剧也变得索然无味,这个世界她根本没有没几个朋友,也就Mike和兰荼主编算,可工作日人家都在上班,根本不好意思打扰。 要是以前就好了,朱玲玲开始怀念起现实中的生活,无论任何时间,凌晨三四点心情不好都能随时叫出来一大群朋友,大家一起各种嗨,不过那也是前几年,后来各自娶妻的娶妻,嫁人的嫁人,有了家庭和孩子之后,还玩得这么疯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还剩下谁来着,朱玲玲闭着眼睛在记忆里搜寻出了几个名字,读出来却很陌生,容貌也看不清,明明才过了几年,久远得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 朱玲玲想起很多年前看到的一句话,如果有一天当你连你曾经最好朋友的脸都想不起来的时候,说明对方也已经彻底把你遗忘了。 她嘴里发苦,不敢细想,踩上拖鞋下楼去找水果吃,在正好碰见在阳台上带着老花镜看佛经的吴姨,招呼她:“少夫人,你要去哪?” 吴姨也是照顾夜寒时从小到大的老人了,脸圆圆的,说话温腔细调,很亲切。 朱玲玲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从桌上的果盘里挑了个红彤彤的苹果出来,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就找这个。” 吴姨笑了,问:“还想吃点别的吗?我去帮你洗。” 朱玲玲舔了舔嘴唇,“五月,桃子该上市了吧,我想吃又大又甜的水蜜桃,有吗?” 吴姨说:“还单单就这个没有,你还不知道吧?少爷不喜欢桃子,见都见不得。” 朱玲玲模糊地记起,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付琛说过,是因为吃到过虫子。 “那算了,不吃了,”她悻悻地啃了一口苹果,吐槽道:“桃子里有虫子怎么了?就准他吃,不准人虫子吃?这分明是物种歧视!” 吴姨被她逗得哈哈大笑,说:“那少夫人你以后多劝劝小时,让他在后面的果林里种几颗桃树吧,我也馋这口呢。” 朱玲玲囧了:“这个……还是算了,诶,吴姨你说后面有果林?” 吴姨说:“是呀,咱们的水果都自产自足,保证无公害无污染的,你要感兴趣我带你过去瞧瞧?” 朱玲玲连忙摆手:“不用了,改日吧,我现在就想晒晒太阳,”她伸了个懒腰,“累死了。” 说完又有点后悔,万一吴姨问“你累什么”,她能说“闲得太累了”么…… 好在吴姨完全没提这茬,还很体恤地问:“那你想不想喝茶?看点什么书?” 朱玲玲懒洋洋地说:“我才不想看书呢,我就想看漫画,有吗?” ……自然是没有的。 不过吴姨说:“我这儿有少爷小时候的相册,你想看吗?” 朱玲玲眼睛一亮:“可以吗?” “可以,”吴姨取下老花镜,折好放在桌子上,笑意温柔。 “哇,想看!”朱玲玲星星眼。 “跟我来,”吴姨站起身,“实在太多太重了,我这把老骨头可搬不过来。” 朱玲玲:“嗯嗯嗯。” 朱玲玲屁颠屁颠儿地跟着吴姨来到她的房间,在二楼右手边的第一间,推门进去,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檀香,朱玲玲环视一圈,在角落看见一个小桌子,上面摆着一尊小小的瓷观音和香炉,还有盘水果贡在前面。她朝那个方向双手合十拜了一下,被吴姨看到。 吴姨笑眯眯地从香案上拿了一个橘子塞给她,朱玲玲忙双手接下。这叫贡果,小时候朱玲玲的奶奶也信佛,每次带她去庙里面总要求几个这样的贡果,据说是被菩萨享用过的,凡人吃了能消灾长福。 来到里间,吴姨指了指书架最底下那一层,说:“喏,都在这里了。” 朱玲玲哇了一声,先抽出一本迫不及待打开。 第一页上用紫色的油笔写着: 九岁集。 夜寒时,20XX年1月4日。 往后翻,是夜寒时的生活照,小小少年就已经长得芝兰毓秀,原来他那个时候就已经有了这样清冷的气质,画面中,他有时是在写字,有时是在睡觉,有时发呆,有时弹钢琴,他低垂着眼睛,手指放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像一个高贵的小王子。 还有在学校里拍的,年幼的夜寒时穿着干净的湖蓝色校服,拿着演讲稿站在大礼堂的讲台上致辞。 朱玲玲一页页翻下去,好像看到了涵涵长大以后的样子,正太神马的简直太可爱了,她把一整本翻完,脸上老阿姨般欣慰的笑容已经越来越深。 吴姨不时在旁边给她介绍,这是什么什么时候,那张又是什么什么场景,如数家珍。朱玲玲好奇地问:“吴姨,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这照片不会就是你拍的吧?” 吴姨哈哈哈:“就是我拍的啊。” 朱玲玲:“……真的吗?” 吴姨:“不信啊?我以前还是专业摄影协会的成员呢,给你看看证书。” 她从旁边的架子上拿过一本红色的本子,朱玲玲一看,呀,还是特邀高级会员。 朱玲玲肃然起敬:“难怪,我说这照片拍的咋这么有水平呢!比我们杂志社的御用摄影师拍的都好!” 吴姨笑眯眯地:“那要不我也给小少爷拍一套?” 朱玲玲拍手:“就这么说定了!” 朱玲玲心情大好地接着去欣赏其它几本,五本大部头翻完之后,朱玲玲有些意犹未尽,怅然地问:“没有了吗?为什么只有七岁到十一岁的?小时候的都没拍吗?” 她还想看看夜寒时穿开档裤是什么样子呢。 “拍了的,从他出生后刚从医院里抱回来,我就拍了一大堆,一直记录到十一岁,”吴姨说起来也是有点惆怅,“不过,后来他就不太愿意被我拍了,一到六岁那几本也被他全部拿走了。” 朱玲玲奇怪:“为什么?” “不知道,”吴姨摇摇头,“他小时候很乖巧,非常粘我,后来渐渐大了,唉,我反而觉得越来越疏远了。” 43.043 是夜, 月光如水般泻进窗台,将整个房间笼罩在一片半明半暗的微芒中。 门被缓缓推开。 一个穿着睡衣的人影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到了床边,慢慢坐下,静静地凝视着薄被下女孩被光影勾勒的恬淡睡颜。 …… 其实, 这一觉朱玲玲睡得极不安稳,她好像身处在一个混沌的梦中, 迷雾重重, 什么也看不清, 她奋力往前跑,想冲破桎梏, 感觉冥冥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快要清晰了, 越来越近了,她纵身一跃…… 她睁开眼睛, 一只微凉的手贴上她的额头, 床沿边的阴影俯下身来。 “做噩梦了?”他的声音很轻。 朱玲玲吓得一个哆嗦, 这不能怪她,任何一个大半夜醒来却发现身边有人的单身女子都是这个反应。 “夜……小寒?”她不确定地问。 “你?”那人的音调无波无澜, “你知道他了?” “夜夜夜总……”朱玲玲瞬间清醒, 一个翻滚差点掉下床,揪着被子惊慌地说:“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错了!” “哈哈哈哈, ”他却恶作剧得逞般地笑了起来, “别怕,我跟你开玩笑的哈哈哈。” 朱玲玲:“………………” 小寒把赤着的脚塞进被子里,远远地触碰了下她,她的小腿肌肤光滑温热,他的脚冷得像铁。 “好冷啊,”他一边搓手一边说。 这回朱玲玲倒是相信他了,夜寒时不会大半夜没事干跑来看她睡觉,更说不出这种撒娇似的语气来。她往床中间挪了一点,在被子下用自己的脚心抵住他的脚心,感觉像贴着一块千年寒冰。朱玲玲心想小龙女睡寒冰床能容颜不老,自己如果天天贴寒冰脚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效果……呸,还是算了,也不知道他脚洗了没有。 月光洒在面前的这个男人脸上,不,这时候他看上去就像一个没长大的男孩,笑得眉眼弯弯,无忧无虑的样子,看得人心里一松。 “你怎么……来了?”朱玲玲说。 他的睫毛微微卷动,像蝴蝶轻轻扇了一下翅膀。 “因为想你啦,”他很坦然地说。 朱玲玲老脸一红,有种被邻居家小弟弟告白的羞赧,真是奇怪,她在面对夜寒时的时候就完全没有这种感觉。 “我刚刚去隔壁房间看到了一个小孩,”他捧着脸,笑得人畜无害,“是涵涵吧。” 朱玲玲点点头:“嗯。” “他真可爱,谢谢你,玲玲,”小寒说。 这有啥好谢的?朱玲玲没想通,条件反射地回答:“哦,客气。” 说完两个人都笑了。 笑完小寒慢吞吞地挪近了些,朱玲玲的脸背对着月光,看不太清,他挪到能隐约看到她的位置。两人视线一对上,全没话题了,大半夜的,只剩沉默。 白色的窗帘被风卷起。 “那个,要不你给说说,你小时候的事情吧?”朱玲玲状似无意道。 画面停滞。 过了好一阵,他才开口:“不是说过了吗?” 朱玲玲怔住,停顿了下,尴尬地笑笑:“是吗?我可能忘了。”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聊了那么多,”他的眼珠子温润得像两颗宝石,凝视着她,“你都忘了?” 朱玲玲反应很快,理直气壮道:“你没听说过么?一孕傻三年,我都已经傻五年了。” 小寒:“……” 他极浅地笑了下:“我不想说了,会把哥哥吵醒的。” 朱玲玲也不好再问,哦了声。 “嗯,你快睡吧,我等你睡着就回去了,”他指指枕头。 “好。” 朱玲玲爬过去乖乖躺好,他依旧保持着刚刚的姿势坐着,身影看起来瘦弱单薄,像一个被抛弃的孩子。朱玲玲于心不忍,指指旁边,问:“冷吗?要不你也到被子来?” 话音刚落,他像只小狗般摇着尾巴扑过来了,滑溜地钻进被窝,脚很灵活一勾,贴住她的。 朱玲玲本来想转过去的,这会儿也不得不保持着这个侧卧的姿势面对着他。 两人的鼻尖相隔不到两个拳头的距离。 温热的呼吸扑过来。 脉搏跳动。 朱玲玲心猿意马地闭上眼睛,一会儿想着“这还是个孩子啊”,一会儿想着“这也自己孩子他爹”,一会儿想着“人格分裂实质也是同一个人”,最后成功把自己绕晕了。 “睡不着?”小寒问。 她闭着眼,胡乱嗯了声。 “我给你唱……唱摇篮曲?”他又说。 她噗哧一声,“算了吧,那还不如唱《爱情买卖》呢,我听到这歌晕得比较快。” “抱歉,这首我没听过,”他诚恳道。 朱玲玲哭笑不得,想了想,说:“那念首诗吧,你不是喜欢聂鲁达吗?” “嗯,你想听哪首?” “随便。” 小寒抿了抿唇角,开始念:“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 他的声线清澈温柔,像山涧泉水汨汨滑过山石,沁人心脾的水雾弥散开来。 “你从远处聆听我,我的声音却无法触及……” 她的睫毛安静地覆着眼帘,呼吸平稳而均匀。 他慢慢降低音量。 “……你从一切事物中浮现,充满了我的灵魂。” 你充满了我的灵魂。 他轻轻挪开自己冰凉的脚,脸上浮起一个满足的笑。 . 又是一个五月的清晨,阳光肆意,花香鸟鸣,白色薄纱窗帘轻轻晃动。 朱玲玲从两米宽的大床上醒过来,一时间还有些恍惚,迷迷糊糊地准备去隔壁看涵涵起床了没,结果门一推开,看见的不是熟悉的三室一厅,而是一条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长长走廊,这才反应过来。 这时,对面房间的门被人拉开。 夜寒时整理着衬衫领口从里面出来,和蓬头垢面梦游似的朱玲玲打了个照面。 夜寒时:“……” 朱玲玲:“……” 两个人同时在彼此眼里找到了惊诧和不适应。 沉默半刻,朱玲玲主动挥挥爪子:“早上好,夜总。” 夜寒时微微点了下头:“嗯。” 他转身往楼梯走,朱玲玲则去了隔壁的房间,涵涵已经起床了,小被子叠的整整齐齐。 她先回房间洗漱,换了身衣服下楼。 餐厅里,涵涵和夜寒时面对面吃早饭,纯中式的面,浇了臊子,上面垫一块煎得金黄的猪排,不用多想,一定是涵涵点的,他对面条向来是情有独钟。 朱玲玲也有幸享用了一碗。 饭后,夜寒时一边喝茶一边翻早报,朱玲玲则和涵涵低声交谈了几句,英语和法语切换自如。 “怎么了?”朱玲玲感觉夜寒时从报纸后面投过来的目光,疑惑地问。 “没什么,”夜寒时重新看向报纸,说:“你教得很不错。” 朱玲玲得意洋洋:“那是。” “只是有一个语法错误。” “呃?” “Beaucoup后面的名词衔接一般都是用de,”他简短地说。 朱玲玲:“……” 涵涵的大眼睛一眨一眨,他的语言全是朱玲玲教的,完全没想过妈咪教的也会有错误。朱玲玲尴尬不已,深感自己在小孩心目的权威打了折扣。 “我的法语也是自学的,有些错误正常,”朱玲玲清了清嗓子,“以后让你爹地教你。” 夜寒时看她一眼。 涵涵捧着牛奶问:“可以吗爹地?” 夜寒时嗯了声。 涵涵是个小人精,立马又问:“那我今天可以多吃一些糖果吗爹地?” 夜寒时不知道怎么回答,看朱玲玲。 朱玲玲一口否定:“不行。” 涵涵低下头,很落寞的样子。 夜寒时眸光闪动,心软了,说:“多吃一颗,”他转向朱玲玲,笃定地说:“就多一颗,可以吗?” 朱玲玲面无表情:“不,可,以。” 夜寒时难得地被茶噎了下。 . 八点半,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瞎逛的依旧瞎逛。 朱玲玲踩着拖鞋绕着夜宅的围栏跑了一圈,意外地发现前面居然有一片人工湖,河岸边是高大的垂柳,还有喷泉和凉亭,设计得像公园一样。 她随便找了块青石坐下,掏出手机,给Mike发信息。 --Mike,Mike,呼叫Mike,收到请回答。 过了没多久,回复过来。 --Mike收到。 --何事启奏?无事退朝。 画风一下子从“舒克贝塔”变成了古装大型连续剧里某个丝毫不勤政爱民的颓废帝王。 朱玲玲撇撇嘴,继续打字。 朱玲玲:有点事问你,能如实回答不? Mike:不能。 朱玲玲二话不说,一个电话挖过去,一分钟后,才被匆匆接起。 “上班时间你给我打什么电话?你是不是故意的!”Mike低吼。 朱玲玲有求于人自然不敢放肆,很敷衍地说:“不好意思,忘了。” Mike才不信:“你妹!” 朱玲玲肃容道:“什么,你喜欢上我妹了?好吧,改天介绍你们认识。” Mike:“……” 朱玲玲:“你现在就要吗?行,我马上就给她打电话……” Mike听不下去,黑着脸说:“没事我挂了。” “哎等等,我错了,哥,”朱玲玲能屈能伸,立马求饶,“不开玩笑了,我真有正事儿问你。” “你能有什么破事?”Mike没好气地说,“我还没问你呢,到底还来不来上班了?不会是当了少奶奶就辞职不干了吧?” 朱玲玲:“诶?不行吗?” “……你真的……”Mike明显愣了。 “不然你以为天底下那么多女人削尖了脑袋想勾搭有钱人干嘛?”朱玲玲说得理所应当,“不就是为了不工作吗?” Mike:“……”无法辩驳。 朱玲玲说:“对了,公司现在怎么样啊?” “就那样,四月刊销量虽然好了许多,但跟目标差距还是很大,现在大家在赶五月刊,封面和封底请到了柏雪瑶和孟槐序,销量应该还能提升一截,不过提多少,就不确定了,得看成果和市场。” 一个流量小花,一个新晋影帝。 这两人貌似还有绯闻可以拿出来炒炒,阵容可以啊,朱玲玲觉得很有话题,买一波水军引导下舆论应该能引起不少关注度。 朱玲玲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于是转回正式话题。 “那个,我是来问下你,20XX年,夜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Mike声音停顿了下,“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不是跟夜寒时从小一起长大的么?”朱玲玲看看四周,确定没人,才掩住嘴巴,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那一年之后,你难道没发现,他性格变化很大吗?” 微风拂过,耳畔只剩下轻浅的呼吸。 过了足足两分钟。 “这不正常?”Mike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如果某一天你爸妈忽然都没了,你还能跟以前一样活得无忧无虑吗?” 44.044 “你是说……他父母都是在那一年过世的?”朱玲玲瞪大眼睛。 这段时间朱玲玲也抽空查了一些关于人格分裂的资料, 夜寒时的症状应该是属于晚期,即两个独立人格已经完全分离, 而且他的情况很稳定,说明这个病至少已经持续了十几年,那他应该是从很小的时候就发病了。 如果想要治愈, 只能先找到刺激他的源头。 现在看来,很有可能就是因为父母离世! 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不会自己去网上搜索吗?我还在公司里呢小姐姐!”Mike捂着话筒低吼。 “哦, 那没事了, 再见, ”朱玲玲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她居然忘了还有网络这么便捷的好东西,夜家不是普通人家, 家主和主母一起出了事, 肯定是当时的头条才是。 很快,网页跳出来好几页结果。 【20XX年6月7日晚, 夜氏集团总裁夜永垣携夫人时梦妤出席宫氏开盘庆祝宴会, 回程途中发生严重车祸, 据现场目击者称,该豪车在道路拐弯处, 因高速行车撞上了围栏, 又失去控制地往路灯杆冲去,导致翻车并引起爆炸,车上三人一起身亡, 据警方分析:车祸的原因可能是该司机超速和醉酒驾驶。】 把朱玲玲看得目瞪口呆。 这……也太惨了吧, 就这么死了?她还以为会是什么歹徒绑匪撕票之类的……看来面对天灾人祸, 再多钱也没啥用。 你说这司机也是,明知道给人开车还喝酒,这下可好,不仅把自己作死了,还坑了别人这么幸福美满的一个家庭。 不过看看时间,确实,年头太久远了,如果没记错的话,酒驾是10年左右才出台了法律制裁的,以前的人对这块概念模糊,压根儿不重视。 她怅然地关掉手机,坐在石头上捧着小脸陷入了沉思。 这个刺激吧,确实算的上很大,但是,至于到人格分裂的地步吗? 才六岁大的小孩,懂得什么叫死亡吗? 再说,分裂出一个小寒有什么用?小寒性格柔柔弱弱的,能保护得了谁?夜寒时现在的性格看起来都比他强势的多。 忽然,一道惊雷炸在脑子里。 不会……小寒是本体,现在这个,才是分裂出来的吧? 朱玲玲猛然一震。 太有可能了,吴姨的话,Mike的话,小寒面对回忆时的抗拒表情,慢慢拼到了一起,朱玲玲仿佛看到这样一幅画面: 六岁前的小寒,天真无邪,性格怯弱,直到父母因车祸双亡的消息传来,他开始慢慢变了性子,沉默寡言,处事不惊。但是周围人都没有在意,根本没有人知道他其实已经生病了,他的病一天比一天严重,人也越来越淡漠,但是在别人眼里,这是正常的反应,或许还会欣慰地感叹:小少爷长大了。 正常人的性格本来就不是一成不变的,每个人都在随着时间成长,都在变化。沉稳、淡定或许是很多人成熟的标志,但在夜寒时身上,这就是病,他把童年的自己与现在的自己完全分离开来,变成了一对孪生兄弟,轮流掌控这个身体的使用权。 朱玲玲想到一个人,或许可以向他求证。 她立刻站起身来,往后院跑去。 后院有好几栋独立的小洋房,她走到一扇栅栏门前,敲了敲。 过来开门的是一个年轻女孩,圆脸大眼,笑起来一颗小虎牙,非常可爱。 “少夫人,你怎么来了?” “哦,我在附近乱逛,顺道来看看管家爷爷,他还好吗?”朱玲玲说。 “挺好的,在后面晒太阳呢,走,我带你去,”女孩笑嘻嘻地说。 “好,谢谢,”朱玲玲应道。 来到二楼,推开阳台的门,老管家正闭着眼睛躺在摇椅上,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周爷爷,少夫人来看你啦!” 朱玲玲还没来得及阻止,旁边的女孩就已经大嗓门地喊道。 老管家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支起身子。明明前段时间还跑进跑出忙活的一个人,现在彻底闲下来了,却好像沧桑了不少,头发白了一片,脸皱得像一个烫熟了的老茄子,上面布满了深深的沟壑和白褐色的老年斑。 老爷子的离去带给他的痛苦不亚于夜寒时的。 “少奶奶,你来了,”老管家笑笑,眼角勾出很多条褶子,朝那女孩说:“阿红,泡杯蜂蜜枸杞茶拿过来。” 他还记着朱玲玲爱喝那个。 阿红清脆地应了,轻快地往楼下跑去。 朱玲玲在旁边坐下,摸了摸脸,太阳很大,她没涂隔离霜。 “管家爷爷,您在外面睡觉可以带个眼罩什么的,阳光直射对眼睛不大好,”她笑着说。 “我都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不在乎那个,”老管家乐呵呵地说,“能多晒一天太阳就是一天,感觉身子骨挺舒坦的。” 听他说话,朱玲玲想起了夜老爷子,几十年的主仆,说话语气也十分相像了,对死亡的态度也是,很坦然,很随意,好像那只是一场不会归来的远行。 她大声说:“哪儿的话,您身体棒,至少还能活好几十年呢。” 老管家笑着摇头,意思是:好啦,不用多说了。 朱玲玲看看四周,拿起桌子边靠着的一把小木锤轻轻帮他敲腿,说:“您呀,也别就这么躺着,多走动走动,对身体好。” “不想动了,晒太阳就蛮好的嘛,”老管家被她敲得舒服地眯起眼睛。 朱玲玲说:“这可不行,要不,晚上我来陪您跳跳广场舞?” 老管家噗哧一笑:“我哪会跳啊,算了算了,你让阿红陪你玩吧。” 阿红正弯腰把杯子放在桌子上,闻言大喜:“少夫人可以教我跳舞吗?我一直想学呢,咱们跳街舞好不?我看电视上别人跳好帅的。” 朱玲玲嘴角抽搐:“……呃,暂时只有广场舞这个选项……” 阿红抱着托盘,满脸失望。 朱玲玲有些尴尬,赶紧转移话题:“哎,我有点饿了,有没有什么零食给我拿点。” 老管家吩咐道:“阿红,你去把我糖渍的樱桃拿过来。” 阿红:“好。” 带她离开后,朱玲玲继续给老管家一边有节奏地敲腿一边随意问道:“管家爷爷,你也是看着夜寒时长大的吧?” “是啊,一晃就过去了这么多年,小时都快要成家啦,真快,”老管家懒洋洋地说。 “那他小时候什么样子,你给我说说呗,”朱玲玲期待地问。 “小时候啊,他可乖了,又听话又懂事,”老管家脸上泛起慈祥的笑意。 就没了?朱玲玲等了半天,没等到下句,很不经意地说:“哎呀,那他在家里一定很受宠吧?” 老管家说:“嗯,我们都很喜欢他,只是,夫人偶尔对他管教严格了些。” 朱玲玲敏锐地抓到了“夫人”这个点,是夜寒时的母亲? “有多严格?不写作业就打屁股的那种吗?”朱玲玲故作轻松地问。 “呵呵,小少爷哪会不写作业啊,他可听话哩,只是夫人对他要求太高了,什么都要他学,那么小的孩子,整天被关在家里,也难怪他,”老管家悠悠地叹了口气,“唉,越来越不爱笑了。” ……原来又是一个被亲妈逼疯的苦逼儿童。 阿红端了糖渍樱桃还有好几盘其它蜜饯过来,朱玲玲勉强捻了一个放进嘴里意思一下,含糊不清地继续问:“那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是不是脾气很坏,会打小孩吗?” 老管家想了想,说:“我是跟在老太爷旁边伺候的,倒没见她动手,不过态度很严厉就是了,小少爷那时候还没多大,那也是为了他好。” 朱玲玲心里撇嘴,扼杀孩子的天性可不是什么好事,这不,报应来了。 老管家说:“她人也去了这么多年,我就不在背后多提了,免得以后阴间相遇,她要怪我老头子多嘴哩。” 朱玲玲听这话心里发毛,连忙在心里默念了三遍“南无阿弥陀佛”,然后说:“管家爷爷,那咱们聊点别的吧。” 两人又随意说了些闲话,直至中午,朱玲玲蹭完饭后离开,回到前庭。 进门吴姨正在擦客厅里的桌子,问她:“少夫人去哪里了?午饭用了吗?” “用了用了,”朱玲玲说,“我在后面陪管家爷爷吃的。” 吴姨笑着点点头。 朱玲玲眼睛一转,三两步凑过去,热情地拿过抹布,“让我来让我来。” 吴姨不让,说:“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我刚吃多了,消化消化,”朱玲玲嬉皮笑脸地说。 “你呀,”吴姨知道她是好意,无奈地摇摇头。 “嘿嘿,您坐着就行,我还能把桌子什么的也擦了,”朱玲玲手脚利索,干活干的热火朝天。 吴姨就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带上老花镜,开始忙活她那幅清明上河图刺绣。 “吴姨啊,我刚刚听管家爷爷说,夫人以前是不是对阿时很凶哇?”朱玲玲一边擦一边问。 “你问这个干什么?”吴姨蹙眉,不太高兴的样子。 “我还不是想多了解下阿时嘛,毕竟都要结婚了,长辈都没见着……” 吴姨轻叹口气,说:“这才是福气呢,如果夫人还在世,你呀,恐怕要被折腾死。” 朱玲玲眼睛一亮:“怎么的呢?” 吴姨说:“夫人有强迫症,见不得屋里摆放的东西有一丝不整齐,对人也是,她喜欢一切都是有秩序的,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较劲。不过她也不凶,就是会皱眉不高兴,严重了才会拎出来批评两句,其实她也是个很好的人哪,可惜,唉。” 天哪,夜寒时不也是一样一样的!朱玲玲差点叫出来。 45.045 朱玲玲为此忧郁了好几天。 好像已经知道了源头, 但是又完全无从下手,毕竟她又不是什么心理医师, 贸然挑明还不知道会引出什么后果。 说不定还不如现在呢, 至少目前这两个人格都是稳定可控的, 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危险性。 她想来想去,觉得自己一定是因为太闲了。 人生在世,难得糊涂, 知道多了未必是好事。 已经过上了准豪门阔太太生活的朱玲玲决定为自己找点事做。 她从废弃杂物的最底层找到自己的画夹和工具,擦去灰,放在书桌前摊开。 四年的大学生活她也攒下不少稿子,不过设计这行很吃灵感和天赋, 所以朱玲玲很有自知之明地放弃了。 她的品味是最普罗大众的类型,之前学校里教授不止一次说过:“琳娜你的作品很漂亮, 但是独特性不够,没有让人,你知道,就是那种wow,眼前一亮的感觉。” 闻言,朱玲玲扭过头,看看旁边同学的成果,wow,豹纹和斑马纹混拼, 胸前开了两个大洞, 里面衬卡其色的皮革, 一边无袖,另一边长袖,上面缀满铆钉……她再看看自己的双层薄纱抹胸小礼服,瞬间就领悟了自己大概真的不是吃这碗饭的料。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她不需要靠这个吃饭,纯粹是来打发时间。 本以为这么久没拿笔会有些不习惯,结果没想到,灵感井喷,她埋头就是吭哧吭哧画了一整天。 下午五点钟的时候,手机响起。 她一只手接起,另一只手在上色,嘴里还咬着一根蓝色的彩铅,含糊不清地说:“喂?” 那边顿了一下,“是我。” “哦,哈事?”她听出了夜寒时的声音。 “出来么?”没头没脑的一句。 “嗯?”她没听明白,“干啥?” “出去玩,门口等你。” 通话结束,朱玲玲茫然地看了看手机屏幕,没听错吧?他居然会对她说“出去玩”三个字? 三秒钟后,她跳了起来,急急忙忙地冲到衣柜前找衣服。 收拾完了下楼,在走廊里碰见宫南溪,说起来也奇怪,朱玲玲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天,一次夜寒亓都没见过,他好像根本没住在这里,反而是宫南溪这个未婚妻,每次用餐时都能遇到。 宫南溪朝她上下打量一番,然后浅浅一笑:“不在家吃饭?” “不了,”朱玲玲端庄地理了理小裙子,礼貌颌首。 “你这是和谁有约?”宫南溪意味深长地问,“阿时知道吗?” “当然,”朱玲玲一副惊诧的样子,“你在想什么?我当然是和阿时出去约会啦,家里闲杂人等太多,他脸皮薄,总不大好意思。” 被划入闲杂人等的宫小姐嘴角抽了抽,“……哦。” 朱玲玲假笑道:“不好意思,我赶时间,回头再聊。” 宫南溪:“玩的愉快。” “谢谢,”朱玲玲一撩头发,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哒走了。 朱玲玲上了门口停着的黑色宾利,涵涵坐在夜寒时的腿上玩手机游戏,头也不抬地说:“妈咪,我们等了你二十七分钟。” 语气平淡,表情匮乏,和某人十分相似。 朱玲玲掏出小镜子最后检查自己的妆容,说:“女人出门都是这么麻烦的,谁让你们不早点通知我。” “临时决定的,抱歉,”夜寒时开了口。 “为啥突然就决定要出去?”朱玲玲合上镜子,怀疑地瞅他。 夜寒时好像噎了一下,才说:“明天是六一,你忘了吗?” ……是吗? 朱玲玲掏出手机,哦哟,果然已经是五月的最后一天了,时间真是流逝得悄无声息。 “那为啥不是明天出去呢?”她把手机和镜子一起扔回包里。 这回夜寒时没说话。 “人多,”涵涵给了答案,然后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视线,老气横秋地说:“妈咪,我们呆会儿要去游乐园,你确定你这个造型合适?” 朱玲玲:“……”、 她哪知道啊,还以为是跟夜寒时去哪个酒店豪宅参加高级宴会那种呢,特意换的淑女小礼服配高跟鞋。 这下可尴尬了。 “那……我就不进去了,在外面等你们……”她讪讪地说,穿这样进去不方便玩不说,还一定会被当成稀奇物种围观的。 父子两都没什么反应,好像都默认了似的。 朱玲玲心里有点酸溜溜的,一手拉扯大的男款小棉袄这么快就叛变了,两个没良心的,还一家三口咧。 结果到了游乐园附近,司机把车停稳,朱玲玲故意扭头看向另一边,夜寒时却说:“下来。” 朱玲玲没什么反应。 夜寒时站在另一边的车门前,弯下腰,说:“玲玲,下来。” 朱玲玲愣了愣,回头。 他这是第一次喊她名字吧?还挺自然? “下来,”他扶着车门,重复了一遍,没有任何不耐烦,脸上似乎还带着微不可查的笑意。 朱玲玲晕头转向地就下去了。 走下车被晚风一吹,瞬间清醒,她说:“我不去啊,刚刚不是说好了?” 涵涵仰着小脸说:“妈咪你是不是失忆了?没有人跟你说好呀,我和爹地都不同意。” 朱玲玲风中凌乱了,原来不说话=不同意?这是什么魔鬼逻辑! 她很不服,还想再辩驳两句,夜寒时却在这时把手伸过来,握住她的手腕,往下一带,就稳稳地牵上了手,拉着她往入口处走去。朱玲玲顿时就惊得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夜总去哪都是不用排队的,他们一到门口,被一位等待已久的经理热情地引了进去,拐了两道弯,来到一间看起来像是休息室模样的房子。 “夜总,夫人,衣服已经备好了,还有鞋,”经理一指茶几。 朱玲玲趁机甩开了夜寒时的手,走过去拿起一套,还是未拆封的,粉蓝色,装在透明塑料袋里,上面印了游乐场的标志,大约是运动衫之类。 “谢谢,”夜寒时平静地说。 “不客气,那你们玩,我就不打扰了,”经理笑着离去,临走时轻轻关上了门。 房子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夜寒时缓步走过来,拿起最大的那套,眼睛看着她问:“穿的惯吗?” 开玩笑,他一少爷都能穿,她还有什么穿不惯的。朱玲玲嗯了声,左右瞧瞧,好像没有更衣室小房间之类的存在,也没有任何能遮挡的……这怎么换呀? 夜寒时像是看出了她的意思,拿着衣服走向另一边,然后背过身,一边脱衣服一边说:“你换完说一声。” 朱玲玲忙撇开视线,脸有些烫,凶巴巴朝涵涵说:“你也不准看!顺便监督,把你爹地看好了。” 涵涵已经自己脱了上衣,正准备套那件儿童版的运动衫,慢吞吞地说:“哦。” 朱玲玲勉强躲在沙发一侧,拆开袋子,掏出衣服抖了抖,原来女款下身还是个很短的裙裤,有点像网球服那种,她不自觉地看了眼对面那个方向,好奇男款是长裤还是短裤,结果正好看见夜寒时光裸着上半身,背部肌肉线条流畅,在灯光下泛着蜜色的光泽…… “妈咪,你偷看爹地!”涵涵的声音清脆响亮。 夜寒时动作一顿,朱玲玲闹了个大红脸:“……臭小子,你把头给我转过去。” 换完衣服,三个人已经整齐的像是“吉祥三宝”一家了。 朱玲玲不好意思再跟夜寒时对视,匆匆瞄了一眼他的下半身,是一条很肥大的白色短裤衩,长度在膝盖那儿,画风相当搞笑,朱玲玲极力忍住抽搐的嘴角,咳了一声道:“好了,我们走吧。” 三个人出门而去。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夜空中只有一弯明月,但游乐场里还是灯火通明,人山人海,正值六一前夕,园子里已经布置了许多卡通布告牌和气球,到处都是一家三口,热闹非凡。 过山车就在入园的第一站,朱玲玲和涵涵每次来都是必玩的。 铁轨在他们头顶上空交错缠绕,像一条漆黑的巨蛇,一阵呼啸风过,乘客的尖叫声响彻天际。 夜寒时站在入口处闪烁的灯牌前,看着不远处,朱玲玲已经带着涵涵排在了队伍的末尾,朝他招手。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走过去。 “要喝可乐吗?我去买。” “你是想被可乐洗脸吗?”朱玲玲翻了个白眼。 夜寒时:“……” “等会再去,你快站我后面,不然等会我们都不能坐在一排了,”朱玲玲催促道。 夜寒时稍稍停顿了一下,沉默地走到她身后。 “我说,你不会是害怕吧?”朱玲玲问。 夜寒时说:“没有。” 朱玲玲:“你别硬撑,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别把心脏病什么的吓出来了多不划算。” 夜寒时用舌尖顶了下上颚,垂下眸子,沉默半刻,缓缓摇头。 朱玲玲指了指旁边,说:“要不你就跟涵涵去坐儿童过山车吧,那个比较平缓。” 夜寒时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排队的人在入口处分成两拨,一拨是清一色的成年人,往左,去坐刺激惊险的云霄飞车,一拨是小孩,中间间或插了几个大人,往右,去坐儿童版过山车。 他再往那儿童版的过山车一看,五彩缤纷的小车在轨道上滑动,像一条毛毛虫,速度还没他平时开车的速度快,一群小屁孩系着安全带在里面哭闹嚎叫……夜寒时眸光闪了闪,说:“不用了。” 朱玲玲劝不动他,只好算了。 排了十几分钟,到了大人和小孩分开的路口,朱玲玲对涵涵挥挥手:“出口见啊,宝宝。” “妈咪加油,”涵涵站在一群同龄人中间,动作神态却活脱脱像个小大人,“爹地也加油。” 夜寒时朝他点点头。 两人根据工作人员的安排入座,扣紧安全锁。 夜寒时坐得笔直,双手用力抓着两旁的握手,指尖泛白。朱玲玲用指腹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手背,说:“你在抖。” 夜寒时转过脸看她。 朱玲玲忽然伸手,“工作人员!” 一个穿工作服的大男孩很快走了过来,朱玲玲刚要说话,被夜寒时一把握住了手。 “没事,”他镇定地对那男孩说。 男孩低头又检查了一遍他们的安全锁是否扣紧,说:“好的,你们别紧张,马上就要出发了哦。” “嗯,谢谢,”夜寒时说。 等男孩离开,朱玲玲低声说:“你真的不用勉强自己,这是很危险的。” 夜寒时淡淡摇头,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两旁的红灯闪烁,车体慢慢向前蠕动,开进隧道,头顶的灯光都消失了,隧道里一片漆黑,紧张的惊呼和笑声此起彼伏,朱玲玲感觉手被用力的捏了一下,她艰难地动了动手指,他很快放松了力道。 朱玲玲找到他的指缝,把手指穿过去,两人掌心贴着掌心,十指相扣。 “别怕,”她说。 他低低嗯了一声,手心冰凉。 真是的,怕就怕啊,干嘛非要逞这个强呢? 过山车提速冲出黑暗的那一刻,朱玲玲在心里想。 46.046 过山车又开始减速了, 一突一突,挪动到最高点, 停滞几秒,头顶是明月当空,脚下是灯火通明。朱玲玲屏住呼吸,心窝一阵酸痒,这几秒钟简直要把人逼疯。 终于,“呼啦”一声,好像解脱似的, 过山车以几乎垂直的角度载着他们往下冲去,耳边风声尖啸, 甚至盖过了轨道的摩擦声,失重的刺激让所有人都在发了疯一样的拼命尖叫。 到了最低处, 一个弧度大拐弯,紧接着, 过山车放慢速度垂直往上攀爬,这个空当让人缓了一口气。 朱玲玲喘着气扭头看夜寒时,他正紧闭着眼睛, 脸色苍白, 像是睡着了一样。 朱玲玲摇摇他的手:“没事吧?” 夜寒时慢慢睁开眼睛, 落入眼帘的是狰狞的铁轨和无边的夜幕, 他转过头, 看着身旁女孩担忧的眼神, 很缓慢地勾了一下嘴角:“你……” 下一个字还没说出来, 忽然眼前一花,又是一个跳楼一般的笔直下坠。 他抓紧她的手。 …… 刺激是刺激,可后遗症还是挺大的,朱玲玲下来的时候嗓子都哑了,头晕目眩,腿也发软,反倒是旁边的男人站得笔直,目光清醒,穿印着广告的运动衫也不能掩饰一派清贵公子的气质,在刚下来的这一拨东倒西歪的乘客中间显得格外突出。 “能走吗?”他低声问她。 “能,”朱玲玲大喘了几口气,怀疑地看他,“你一点反应都没有?” “有,”他忽然拉起她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心跳有些快。” 朱玲玲:“……” 隔着薄薄一层衣料,贴着他的体温,她的手心发烫,忙用力抽回把手来,说:“这要还不快,那就是怪物了。” 夜寒时嗯了声。 这儿不允许久待,他们跟着其他人后面排队出去,和涵涵会合,然后三个人一起往外走。 在快餐店随便解决了晚饭,又继续往前逛。 热热闹闹玩到十多点,一家三口的游乐园之旅终于圆满结束。 小孩大约也是第一次有爸爸妈妈一起陪同,连朱玲玲都能明显感觉出来,他比之前几次来的时候兴奋多了,只要是儿童能玩的项目全来了一遍,连小儿科的蹦床和滑梯也没嫌弃。 回程途中,三个人都有些困倦地靠在后座上休息。 深夜22:53。 手机铃声响起。 朱玲玲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听见夜寒时说了两句话之后,低声吩咐司机:“掉头,去第一人民医院。” “出什么事了?”她一下子清醒。 “陈爷爷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管家爷爷?这消息如同晴天霹雳,朱玲玲惊恐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刚刚,”他眼神愣愣的,指腹无意识地磨莎着手机屏幕,“才送去医院。” 朱玲玲心说,不会吧,老人家每天晚上九点睡觉,这都快十一点了,楼上又不是没有卫生间,怎么会从楼梯上摔下去呢? “别紧张,也许不是很严重呢?”她胡乱安慰着,这话说出来毫无说服力,老管家最近已然憔悴了许多,岁数又摆在这里,就是平地上摔一跤恐怕后果都不堪设想,更别说是在楼梯上。 夜寒时一言不发。 到了医院后,候在门口的阿红两眼肿得跟兔子似的,见到他们就是一连串的道歉:“对不起少爷少夫人,老爷子平时习惯早睡早起,我也就早早睡了,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呜呜……” 朱玲玲忙制止了她还要继续哭哭啼啼下去的趋势,说:“你先带我们过去,然后把具体情况给我们详细说一遍。” 阿红擦擦眼泪,小声说:“好。” 等到了手术室外,朱玲玲才发现,原来情况比她想象得更严重,老人身体多处受伤,头部更是撞出了脑出血,现在正在实施急救手术。 手术室门上方的红灯一直亮着,看得人心里发慌。 夜寒时静静地坐在旁边的长椅上,看表情好像放空了一眼,半垂着眼帘,手握成空心的拳,搭在膝盖上。 朱玲玲想了想,朝泪眼汪汪的阿红说:“你先回去吧,司机就在下面,涵涵还在车上睡觉,你顺便帮我把也带回去。” 阿红摇头不愿走,朱玲玲说:“你必须得回去,老爷子手术结束也不能立刻出院的,你明天早上早点过来,给他收拾几套换洗的衣服和日用品过来。” 阿红这才抽抽搭搭地走了。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走廊里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手术室的灯亮着,不知道里面到底什么情况。 夜越深越凉,他们两身上还穿着游乐园的运动衫,短袖短裤,朱玲玲冷得直哆嗦,看他没什么反应,只得咬牙忍着。 凌晨两点多,一名护士从手术室里出来,朱玲玲像见到救命稻草一片扑了过去,赶紧询问里面的情况。 “情况还不好说,不过老人年纪大了,手术可能还需要很久,你们不用一直在这等着,去旁边找个房间睡一会儿吧,别冻感冒了,”护士说完,转身走了。 夜寒时还坐在椅子上,低着头,在惨白的日光灯下显得有些……可怜,明明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动作,朱玲玲却感觉此时此刻的他像一只被人遗弃的小动物,蹲在路边看着面前路过的人,一副无人认领惨兮兮的模样。 短短半个月,才刚刚处理完亲爷爷的葬礼,又迎来这么一个噩耗,就连朱玲玲都觉得非常难过,也不知道他是否能接受得了。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是吧?”她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 夜寒时很缓慢地抬起头,眼神很空。 过了半晌,他嗯了一声。 “我去问问有没有空房间能给我们,”她自言自语。 朱玲玲去找值班医生,拿到了小休息室的房间钥匙,然后回来跟夜寒时说,他也没说什么非要留在这里等,乖乖地跟她去了。 两人去了休息室,不到二十平米的一间房,里面只有一张床,上面铺了医院独有的白色床单被子,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消毒水味。 他们躺了上去,裹上被子,夜寒时把她抱得很紧,朱玲玲知道他一定又是想起了夜老爷子去世的那晚。他在害怕。 闹钟定了一个小时响一次,每一次铃声未起,他们便立刻爬起来去手术室门口看情况,但是一整个晚上,手术室门上的红灯一直亮着。 直到第二天早上八点,阿红和吴姨带着一堆东西过来,大家一起在门外候着,终于绿灯亮起,同样熬了通宵的医生出来说:“手术基本成功,但是还有7天左右的危险期,而且后遗症不好说,还是要等病人醒来以后才能知道。” 所有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老爷子从手术室转移到重症病房,下午,才悠悠醒来,前两天还说说笑笑一个人,现在只能躺在床上动动眼睛和手指,这些都是听夜寒时跟医生说的,重症病房规矩很严格,只允许一个人进去探视,医生说这是脑溢血后遗症,什么时候好、能不能好都是未知数,但这说明起码病人的意识已经完全清醒了。 不幸中的万幸!朱玲玲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祈祷一切能赶快好起来。 夜寒时的脸色也缓和不少,经过整整一晚上的煎熬,这样的结果已经并非是不能接受的了,毕竟他们都在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幸好,老天还给留了一丝希望。 回到家时朱玲玲都快虚脱了,饭也懒得吃,匆匆洗了个澡便直奔上床,被子把头一蒙,便开始呼呼大睡。 这一觉无人打扰,直接睡到了第二天上午九点多,去楼下问吴姨医院那边的情况,得知一切稳定,她就轻松起来,悠哉悠哉地吃了午饭,然后去花园边晒太阳。 阳光总在风雨后,乌云上有晴空。 她一路哼着,没想到又传来另一个好消息。 电话是Mike打过来的。 “卧槽,明星效应好恐怖!五月刊预售一分钟二十万本被抢空,现在才上架一天,全国销量已经超过了七十万你敢信?” 朱玲玲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头Mike的震惊脸,十分想笑,说:“你还以为现在有几个人真看什么杂志学习穿搭呀?网络上铺天盖地到处都是,纸媒早就没活路了,做杂志也不过就是赚点逼格以及流量粉丝的腰包。” Mike说:“我这回是真服了,以前还瞧不上这些小明星呢,现在我们杂志社以及我的私房钱全靠他们拯救了。” 朱玲玲嗤了一声,“夜总才不会坑你私房钱呢,就算杂志社没做起来,他后面肯定也会自掏腰包还你的,你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好不好?” “哟哟哟,还没结婚呢,就君子君子地叫上了?”Mike嫌弃地说,“他腰包里还有钱吗?有钱为啥还要用我的?” “好像是跟他大哥签了什么合约吧,我也不知道,”朱玲玲很不高兴,“用你钱是给你面子,一般人的我们还不要呢。” Mike很不屑地说:“快拉倒吧,夜家还没分吗?分了赶紧把钱还我,我还急着给我家荼荼买婚纱钻戒呢。” “婚纱?钻戒?”朱玲玲震惊地问:“你们都要结婚了?” Mike:“还没……不过很快,哦对了,你赶紧给我出来一趟,帮我策划一下怎么求婚!” 朱玲玲:“……什么时候?” Mike:“现在!” 朱玲玲怀疑地问:“你确定?兰荼有隐约表示过这个意愿吗?你家里人都同意了吗?” 求婚不是小事,如果对方不是真心愿意,阵仗规模越大越尴尬……她还清楚记得兰主编说过不想嫁豪门,如果这个念头还在的话,画面简直不忍直视,她很怕Mike会被……当众打脸。 “睡都睡了,她还敢不愿意?!”Mike语出惊人。 朱玲玲一愣,“EXM,你,你说啥?” “嘟嘟——” 朱玲玲:“?” 她拿下手机一看,靠,通话结束,这小子居然敢挂她电话! 三秒钟后,一串地址甩了过来。 47.047 迟市虽然也算是大都市, 但生活节奏却异常缓慢, 人人都爱喝茶听曲儿打发时间, 因此茶楼茶馆开得遍地都是, 甚至比饭馆酒店还要多的多。 云客茶楼便是其中最出名的一家。 Mike大步走到柜台前, 把手里那叠厚厚的文件夹往桌子上一放,然后掏出一张黑卡对前台说:“麻烦给我开个包厢, 谢谢。” “宫少爷?”前台妹子脸红红的,“不好意思, 包厢已经没有了。” “没了?那就雅座吧, ”宫大少很好说话。 “也、也没了……” “今儿什么日子呀, 都这么闲跑来喝茶?”Mike抓抓头,很是郁闷。 前台妹子没说话, 心说我们茶楼生意一向都是这么好, 只不过你一般来都是直接点外面的普通座所以不知道而已…… 而此刻, 二楼, 两扇翠竹屏风隔开的雅座中, 夜寒亓收回目光, 摸了摸下巴,道:“溪溪,你哥在楼下。” “哦,是米克吗?”对面的贵妇打扮的漂亮女人放下茶杯, 往楼下的位置看了一眼, 问宫南溪:“好久没见到他了, 他现在在做什么?” 宫南溪笑笑, 说:“他呀,还在那家杂志社里混着呢。” 那女人挺惊讶的样子,说:“宫先生也不管?” “管不了,”宫南溪一脸无奈,“你知道我母亲和家里长辈都尤其宠他,父亲也没辙,只好随他去了。” 其实归根结底,最主要原因还是父亲也只嘴上强硬,只要哥哥随口扯两句理由,他心软的速度比母亲还快,宫家上上下下合伙把宫米克宠成了一个巨婴,都快二十七岁了,还活得天真烂漫不谙世事。 宫家重男轻女的思想远比外人看到的更严重,从小母亲就把“南溪你带丽莎出去玩吧,别打扰哥哥,哥哥以后是要继承宫家家业的”挂在嘴边。哥哥发了低烧,全家人守在床边陪着,南溪和丽莎呢,病到住院了都只会有保姆在一旁照顾。开家长会,无论多么忙碌,宫家夫妇总是打扮得高贵而华丽准时出席,但一到两个女儿的,就得看他们的行程安排了,能去一个已经是奇迹,最常见的情况是让管家或者秘书代劳……类似的事情举不甚数,南溪很早就发现了,父母亲的严厉都是只针对两个女儿的,只要哥哥往那一站,他们就是另一对夫妻,温和亲切笑容满面。无论她和丽莎怎么做,也永远比不上哥哥。 宫南溪垂下眼睛,假意饮茶,用杯子掩住嘴角嘲讽的弧度。 轻轻柔柔的吴侬小调中,夜寒亓忽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对面的贵妇人美眸微抬。 “她怎么会来这?”夜寒时低声说。 “谁?”贵妇人问。 宫南溪也好奇,伸头看了一眼,说:“那是……安玲玲?” 大厅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的女孩,正在和迎宾小姐说话,身穿着鹅黄色的衬衫,衣摆被塞进白色短裤,脚上是一双白色板鞋,长发束成高马尾,一张不施粉黛的脸干净秀气,看上去像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 “就是她?”贵妇人顺着他们的视线望过去,修剪整齐的细长眉毛微蹙。 “对,”宫南溪眯起眼睛,“别看她呆呆傻傻的,心思可不简单。” 贵妇人没说话,右手指腹在左手中指上的红宝石钻戒表面无意识的磨莎。 “怎么了?”夜寒亓察觉到她的出神。 良久,贵妇人缓缓开口:“我只是想起了一个人,”她的表情晦涩难明,转向宫南溪,“溪溪,之前你不是查过这个人的底细,真的没什么特殊的吗?” 宫南溪不懂她为什么这么问,想了想,说:“她们家就是一个普通小企业,白手起家也没什么历史,父母都是土生土长的迟市人,家里两个都是女儿,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夜寒亓也看过那份调查报告,附和道:“是的。” 贵妇人听完,眉头依旧没有舒展,她心事重重地喝了口茶,食指曲起在桌面敲了两下,不容置喙地吩咐道:“你们让人去再查一遍,从她母亲那边入手,”顿了顿,她补充,“我要尽快得到结果。” . “这儿!这!”Mike站起来挥手。 朱玲玲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端起面前的茶咕噜咕噜喝了一气,说:“这么重大的事,我还以为你肯定点了包厢呢,居然还在外面,你一堂堂大少爷怎么这么抠门啊?” “你才抠呢,包厢都满了,没位置,”Mike撇嘴。 “哦,如果是夜寒时在这里,没位置也能变成有位置……的吧?”朱玲玲笑眯眯的。 Mike深感自己受到了屈辱,破口大骂:“你得意个屁啊,我就是跟他们不一样,我就这么平易近人,你不服?” “我就随口这么一说,你别急着对号入座,好吧?”朱玲玲不为所动。 Mike深吸一口气,忍住想吐血三升的冲动,开始反思自己把这个小冤家叫出来讨论人生大事到底是不是正确的选择? “不开玩笑了,来干正事,”朱玲玲正色道。 Mike把面前的一摞文件推过去。 朱玲玲:“这啥?” Mike:“亚斯兰给我的方案。” 朱玲玲:“亚斯兰是谁?” “是世界最顶尖的婚礼事务所,”Mike扬着下巴,脸上就差拿笔写上“你这个土鳖”几个字。 朱玲玲肃然起敬,翻开第一个文件夹,上面是纯英文,翻译过来大约是这样的—— 时间:晚八点。 地点:阿拉斯加费尔班克斯。 设计:在极寒的山顶,用巴黎空运过去的新鲜玫瑰铺满一整个小木屋,墙壁则粘满天星,屋顶上还要镶嵌一千颗施华洛世奇的蓝水晶,灯光熄灭,落地窗外映着美轮美奂的北极神光,这时,宫先生手持钻戒向兰小姐单膝下跪,说出最珍贵的那句“我爱你”,兰小姐点头之后,小木屋的四周开始播放3D环绕式的《beautiful in white》(歌曲可由委托者自行更改),然后,亲友团们通通从门外走进来,手捧花环为两位准新人加冕…… 优点:浪漫、经济、实惠。 缺点:亲友团可能会挨一小会儿的冻,建议平均年龄不要超过四十岁。 推荐指数:四颗星。 …… 朱玲玲:“……”这,也,太,夸,张,了,吧? 她又去翻了翻后面几本,好家伙,日本东京火山、韩国明洞街头、纽约帝国大厦、巴黎圣母院、挪威盖朗厄尔峡湾…… Mike见她翻的很快,忙说:“拜托你认真点啊,我的终身幸福可全寄托在这上面了!” “我看了呀,”朱玲玲说,“怎么全是在国外?” “我记得有一个国内的,是在西藏的绒布寺,我在天台跪下求婚,由雄鹰叼来钻戒,然后你们坐直升飞机从山顶过来,在上空为我们洒花……”Mike满脸向往地说:“也很不错吧?唯一的缺点就是不知道荼荼会不会有高原反应,你觉得怎么样?” “你想听我的评价吗?”朱玲玲平静地说。 “废话,不然叫你来干嘛。”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Mike:“啊?” “不懂?”朱玲玲把所有文件合起来,推到一边,好心解释:“意思就是,天马行空,不着边际。” Mike:“……” 朱玲玲继续说:“虽然画风挺符合你这个中二病患者,但是你得考虑到,你的求婚对象是兰荼。” Mike:“她怎么了?” 朱玲玲给他个白眼:“你到现在还不知道横亘在你们之间的是什么吗?是家世,说白一点,就是你的臭钱!” Mike一脸懵。 “你是猪吧,这些、这些、这些,”朱玲玲把文件夹一本本摔到他面前,恨铁不成钢地说:“这都是啥呀?炫富吗?这是活生生地把她往你的对立面推!越夸张越奢靡她就越会觉得自己与你之间有差距,笨蛋!” 沉默半晌。 “那你说,怎么弄,”满脸灰败的宫大少爷就憋出这么一句。 “还能怎么弄,把你的真心亮给她看咯!”狗头朱军师端起茶杯,老神在在地翘起二郎腿。 “怎么亮?”Mike茫茫然地站起来,“我去医院拍个CT?” 朱玲玲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等等等等,你丫脑子没坏吧……”顿了顿,“诶?好像……还挺符合你的个性?” Mike:“?” 朱玲玲很权威把手往下一压,示意他坐下,然后从包里掏出纸和笔,唰唰唰开始写字。 “我们来个日常一点的。” “首先,第一步,不要选什么周末节假期,就定在工作日,兰主编孤身一人在外打拼,每天下班回家看着空荡荡的房子一定很孤独,所以这时是个突破口。你说,什么东西能安慰孤独呢?” “呃,爱情?”Mike小心翼翼。 “爱你个头,”朱玲玲很鄙夷地说,“是陪伴。” “我可以,”Mike挺起胸膛。 “……你想得美,”朱玲玲简直是败给他了,“不是说你,是让你去买一窝小狗,毛茸茸的那种,到时候装在快递箱子里,然后打扮成快递员的模样,给她送过去,这就是第一步。” “哦哦,然后呢,”Mike一脸兴奋地问。 朱玲玲:“她肯定会开心啰,女生收到一堆小狗肯定会感动的,然后她会问你为什么来,这时你就可以把准备好的蛋糕拿出来了。” “不行啊,她知道我的生日是哪天,”Mike说。 朱玲玲:“没让你装生日,你只需要说,这是很特别的一天,必须要吃完蛋糕才能揭晓。” Mike点头:“哦哦。” 朱玲玲:“然后你们开始点蜡烛,一起许愿,之后把藏了戒指的那一块蛋糕切给她,等她吃到,你再把CT照拿出来,告诉她,这就是你的心,只送给她一个人。” “哇塞,”Mike两眼放光。 “随后就是表忠心表决心,你得告诉她你这辈子只会娶她,你家里人也会接受她之类云云,这个自己发挥,说的越真实越好,”朱玲玲想了想,补充,“如果她还在犹豫,你就指着地上的小狗崽们说,结了婚以后,这些小狗就会有人照养,健康长大,而她一个人是没办法养这么多的。” “原来是这样!”Mike一脸学到了的表情。 “哗啦”一声,朱玲玲把两页纸撕下来丢给他,翘着兰花指拿腔拿调地说:“喏,这才叫心贴心的求婚策划!包教包会,包会包赢。” 48.048 下午没什么事干, 朱大爱情专家秉着教人教到底送佛送到西的心理,陪Mike去拍了CT, 选了小狗,买了蛋糕, 这才功成身退。 看看时间, 想着涵涵还没放学, 她干脆先去商场逛了一圈, 然后拎着一堆乱七八糟的小吃打车去幼儿园。 到门口的时候,还早了十多分钟, 幼儿园里传来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 朱玲玲闲得无聊, 翻了翻袋子, 拿出一盒章鱼小丸子, 站在门口吃了起来。 “你也是家长?”旁边有人问。 朱玲玲嘴里叼着个丸子,转过头,是一个大约三十来岁的女人,长卷发,杏眼红唇,妆容精致, 身材高挑。 她把丸子快速咬碎咽下去, 和气地笑笑:“唔, 是啊。” 那女人把她上下扫了一眼, 最后视线定格在她的脸上, “你多大呀?看起来好年轻。” “二十五了, ”朱玲玲说。 “那你是儿子还是女儿?” “儿子。” “我也是儿子, 你儿子在哪个班?” “大班三班,”朱玲玲看她表情,“你家的也是?” 那女人道:“对呀对呀,好巧,对了,昨天园里六一儿童节表演好像没见到你呀?” 朱玲玲愣了一下,昨天六一,她和夜寒时都在医院,完全忘了有这回事,小孩也懂事,一个字也没向他们提。 “有事耽搁了,”朱玲玲怅然地说。 “哦,那你贵姓?”女人问。 朱玲玲说:“安,安全的安。” 那女人很热情地说:“我比你大,那我就喊你妹妹了,我姓李,你喊我李姐就行。” 朱玲玲笑了一下,不是很习惯这种家长间的搭话,感觉自己像是一下子步入了另一个阶段。 李姐说:“妹妹你生孩子可够早的哦?二十岁就怀上了?” 朱玲玲尴尬地笑笑。 李姐却好像完全没察觉似的,还在追着问:“那你丈夫多大?你们是早恋偷尝禁果吗?大学上了没?” ……纵使朱玲玲再能言善辩,但遇到揭老底揭得这么直白的,也只能哑口无言。 李姐:“诶,你丈夫呢?你丈夫是做什么的?” 朱玲玲:“呃……” “抱歉,打扰一下,”这时,身后有人淡淡地说。 朱玲玲回过头,眼睛瞪大。 “还有两分钟宝宝就出来了,”夜寒时居然朝她笑了一下,然后伸手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一堆袋子,语气很平常地问:“去哪玩了?” 朱玲玲懵懵的答:“沃尔玛……” 夜寒时:“累么?” 累?这有什么好累的? 朱玲玲囧囧地说:“不累……” 夜寒时点点头,这才注意到旁边有人似的,“这位是?” 朱玲玲介绍:“哦,她是涵涵同学的妈妈,姓李。” 夜寒时彬彬有礼地说:“你好。” “你好,”李姐脸有些红,不像刚刚那么咄咄逼人,反而显得有些拘谨,“安妹妹,这是你丈夫?” 朱玲玲觉得丈夫这个词也太那个啥了,不自然地咳了一声,说:“是的。” 园里下课铃声响起。 小豆丁们陆陆续续背着书包跟在老师后面排队。 夜寒时朝李小姐微微欠了欠身,他在礼仪这方面向来都是无可挑剔的,然后才牵起朱玲玲的手,低声说:“走了。” 两人站在车边。 无论何时何地,漂亮的皮囊总是格外引人注目,更别说夜寒时的气质摆在这,怎么看都是鹤立鸡群。 朱玲玲捧着剩下半盒的章鱼小丸子食不下咽,深感自己在那些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肯定也只是一只“鸡”,想到这里,她不禁愤愤地瞪了一眼身旁的“鹤”:大男人没事长这么招摇干什么? 夜寒时莫名其妙,问她:“怎么了?” “没事,”她不高兴,甩锅给无辜的小丸子,“这个都冷了,巨难吃。” “是吗?”他说着,微低下头,熟练地拿过她手里的竹签,插了一个放进嘴里,难为这么一个动作也被他做得贵气十足,仿佛吃的是什么山珍海味一样。 “温的,”他细细嚼碎品尝后说。 朱玲玲脸微微发烫,把剩下的半盒往他手里一塞,“那你拿去吃吧。” 夜寒时没说什么,接过去后拿在手里。 小孩们依次排队出来了。 涵涵背着小书包走了过来,头一回看到爸爸妈妈同时来接,嘴上虽然没说什么,可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三个人上了车。 路上朱玲玲问涵涵:“宝宝,你们昨天六一有表演?” 涵涵说:“嗯。” 夜寒时侧过头来,眸光微动,显然也是才知道有这回事。 朱玲玲抱住他问:“是不是别的小朋友的爸爸妈妈都去了?” 涵涵淡定地说:“还有另外两个同学的父母也没来。” 朱玲玲摸摸他的头,“那你表演了什么?” “合唱,”涵涵皱着眉,一副不想再提的表情。对于打扮得像年画娃娃一样上台表演他显得十分抗拒。 朱玲玲猜也猜到了,忍俊不禁地说:“下回有这种活动一定要喊你爹地呀,他还没见过你化妆的样子呢哈哈哈。” 夜寒时居然还嗯了一声,以示附和。 涵涵:“……” . 到家后正好开饭,夜寒亓和宫南溪都在,这应该还是到目前为止餐桌上第一次出现这么多人,不过气氛依旧很沉闷,安静地吃完后各自回房间。 门一关,才是自己的小天地。 朱玲玲洗完澡出来,边擦头发边四处找手机,准备去隔壁陪涵涵做手工课布置的作业,结果手机还没找到,门先被敲响了。 朱玲玲正跪在床上翻被子,以为是涵涵,就喊了句:“敲什么敲,自己进来。” 门被推开。 她终于在枕头边看到手机,拿过来摁了两下,忽然反应过来,身后好像……安静的有些不正常? 一回头,四目相对。 朱玲玲惊得差点从床上掉下来,第一个反应是捂胸,随即又感觉这个动作太猥琐没好意思实施,咳了两声,故作淡定地挺直腰杆,走到一旁的衣架上取下外套准备披上,嘴里道:“夜总你怎么来了也不说……” “一声”两个字卡在喉咙里,变成了惊呼。 夜寒时用他那修长而有力的手臂绕过她的背部和腿弯,轻轻松松将她整个打横抱起。朱玲玲手一抖,外套掉在地上。 “你,你干嘛!” 朱玲玲陡然拔高音量,小腿象征性地扑腾挣扎两下,以掩饰内心的慌乱。 夜寒时把她一路抱到窗台上。 他站在她面前,两个人正好视线平齐,黑色和浅灰色的眸子相对。 “那天,在过山车上,我那句没说完的话,还记得吗?”他的眉眼映着窗外皎白的月光,越发显得精致异常。 “……” “想听吗?” “……” 此刻朱玲玲满脑子浆糊,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 到底什么情况啊,这难道就是……表白? ?!!! 还没等她细细琢磨清楚,一个炙热的吻落了下来,印在她微微颤抖的嘴唇上。 …… 吱呀一声,门再次被人推开。 “爹地,妈咪,你们在干嘛?”涵涵抱着一杯牛奶静静地望着他们。 窗台边两人瞬间顿住了。 半秒钟后,朱玲玲满脸通红地跳了下来,转过身手忙脚乱地整理衣服,夜寒时看上去倒是一贯淡定,如果忽略那已经微微泛红的耳尖的话。 “作业做完了吗?”夜寒时揉揉太阳穴,生平头一回落到如此尴尬的地步。 涵涵毕竟年纪小,也从来没见过夫妻恩爱这种画面,还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说:“妈咪说要陪我一起,结果一直没来。” “先让爹地陪你,”朱玲玲在后面戳了戳夜寒时,“我去削点水果。” 涵涵说:“我刷牙了。” 朱玲玲立马回:“是我跟你爹要吃。” 夜寒时抿唇笑了一下,说:“嗯。” “……快去吧,”朱玲玲催促。 “妈咪你也快点,”涵涵说。 朱玲玲:“知道了。” 看着一大一小身影离开,朱玲玲这才松了一口气,先去洗手间接了点冷水给脸降温,折腾半天,脸上的温度是降下来了,可嘴唇……还是好红,脖子也是…… 她哀呼一声,捂住脸。 在房间乱转了一会儿,她裹上外套,把衣领拉到最高,决定还是先去准备水果。 楼下一片死寂,灯都没开。 都睡这么早? 朱玲玲一般晚上也不下楼,不知道这里的规矩,但是没佣人的话,她只好将衣服紧了紧,自己去找水果。 夜家的水果都是从后面的果林里摘的,存放在地窖里。 楼梯道伸手不见五指。 朱玲玲拿手机照着,好不容易摸索到开关,一按,居然坏了。 她心里不禁开始打退堂鼓。 不过这地窖她白天来过好几次,并不深,里面是有灯的。 朱玲玲站在楼梯口犹豫了下,还是选择下去。 就挑几个水果,怕个屁啊怕,马列主义科学发展观都白学了吗? 朱玲玲深吸一口气,借着手机的光亮来到地下一层,左边是储物室,右边是地窖,她推开右手边的门,进去了。 又开始新一轮的找开关。 前几次都是吴姨带路,她只管挑水果,压根没关注过灯是怎么亮的,按常理说应该是在进门两边吧? 她拿手机照了照,没有。 地窖很大,密不透光,漆黑得仿佛一座幽深的牢笼,幸好里面还弥漫着瓜果成熟的香味,让人觉得稍微放松。 手机的光在墙上慢慢挪动,绕了一圈,毛都没有! 难道在门外? 朱玲玲真是服了自己,绕过一排排摆放整齐的水果,准备去门口看看。 然而,就在这时,楼梯口那边忽然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 49.049 朱玲玲瞪大眼睛,呼吸一窒。 幸好这时, 一道光柱打过来, 从地窖门前一晃而过。 ……是人。 朱玲玲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 这大半夜的,得亏她心脏还算强大,普通的小姑娘估计早就昏过去了。 正准备走过去打声招呼,免得把对方也给吓到。忽然,后面又传来另一道脚步声,还有一个熟悉的声音。 “亓哥, 你等等我。” “你不用过来, 回房间去,”一道低沉的男声说道。 这是……宫南溪和夜寒亓? 他们这么晚来地下室干什么? 朱玲玲心里一个咯噔,鬼使神差地摁灭了手机屏幕, 在一个箱子后面蹲了下来。 门外。 宫南溪快步跑下去抱住夜寒亓的胳膊, 小心翼翼地说:“储物室那么大, 你一个人要找到什么时候啊?还是我陪你一起吧。” 夜寒亓看她一眼。 宫南溪知道他在想什么, 说:“放心吧,他们晚上都不会下来的, 这个我很肯定。” 夜寒亓没再说话。 两个人来到一楼储物室旁边的小房间, 夜寒亓将钥匙插入锁扣,又输了三遍密码。 门开了。 宫南溪在外面摁亮了灯, 夜寒亓把手电筒关了放在门口的柜子上, 四周环视一圈。 确实如宫南溪所说, 非常大, 而且东西非常多,全是各种古董字画和首饰珠宝,看上去让人眼花缭乱。 他深吸一口气,一时不知道从哪下手。 “我们一人一边,”宫南溪目标明确。 夜寒亓:“嗯。” 两人很有默契的开始行动。 这边朱玲玲在地窖里蹲得腿都快麻了,还是没听到他们在找什么,纠结了一下,壮着胆子摸索到门边,探头看了一眼。 只看到黑暗深处一扇门里流泻出来的黄色灯光。 以目前这个安静程度她只要冒出声肯定是找死。 朱玲玲干脆就在门后的一蛇皮袋苹果上坐了下来,给手机调了静音。 她也是心大惯了,这个时候居然还有点犯困。 朦朦胧胧间,隔壁终于又开始说话了。 宫南溪:“咦?” “找到了?”夜寒亓问。 “没有,我只是看到这个戒指……这就是时梦妤曾经在拍卖会上砸了两千万拍下来的那枚‘刀锋’吗?”宫南溪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兴奋。 沉默了一会儿。 夜寒亓:“你喜欢这个?” “没有啦,我就随便看看,确实挺漂亮的,”宫南溪讪讪地说。 “别着急,”夜寒亓的声线平淡,“以后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 朱玲玲心里大喊卧槽卧槽,这对狗男女果然在图谋夜家家产,听这语气,仿佛都已经唾手可得了。 难道就跟他们正在找的东西有关? 朱玲玲浑身一震,顿时睡意全没了,莫名还有些紧张,她把耳朵贴在门后,两眼炯炯有神地等下文。 听到这么多珠宝都将属于自己,宫南溪一点开心的意思都没有,声音听上去反而有些小心翼翼。 “亓哥,你是不是看到这个……不高兴了?” 夜寒亓冷笑了一声,“我跟个死人计较什么?” “对不起……”宫南溪弱弱地说。 “你道歉什么,我不是针对你,”夜寒亓大概是察觉到自己的态度不对,立刻放软了语气。 “嗯,”宫南溪说。 两个人又开始窸窸窣窣地翻东西。 大约十多分钟之后。 “没有,”宫南溪说,估计是已经翻完了整个屋子还没找到。 夜寒亓沉默着。 “管家、吴姨、夜寒时、安玲玲的房间我都搜遍了,老宅也没有,”宫南溪很不解,“到底去哪了?难不成是夜寒时把它收起来了?” “不可能,他根本不知道这个东西的用处,我在老宅安排的人全天候监视,老爷子到死都没跟他提过这事,”夜寒亓笃定地说。 “那会去哪儿了呢?”宫南溪自言自语。 又是一阵沉默,这边朱玲玲也在凝神细听。 “那女人的身上你搜过没有?”夜寒亓说。 “安玲玲?”宫南溪说起来也是懊悔,“没有……上次我本想挑拨她和夜寒时的关系,就故意扯了个夜寒时其实暗恋我,结果那之后这女人就一直对我不冷不热的,说话三句带钩两句带刺,哪里还肯跟我亲近。” 朱玲玲目瞪口呆,心里直呼握了个大草。 细想之下,确实,宫南溪在和夜寒亓秀恩爱的时候,夜寒时连眼神都没飘过去一下,神色也基本正常,哪里有一点痛失所爱的样子? 再想想那晚“捉奸”的时候,夜寒时的态度,明显只是拿她当朋友或者妹妹呀!如果真是暗恋的女神,以夜寒时的性格,怎么也不可能还跟单独她出去说悄悄话的。 原来一切都是这女人是诓她的! 最可气的是,她居然特么还信了? 再结合Mike的行为,前因后果已经很明显了:这个女的到处跟别人暗示夜寒时喜欢她,然后再小心叮嘱别人不要让阿时,免得“刺激”到他…… 可真是太太太不要脸了! 朱玲玲憋着一股气,掏出手机先调低亮度,然后打开录音功能,把手机面朝下放在地上。 她蹲在黑暗中忿忿地想,呆会儿一定要把这些事都给夜寒时说了,还有双人格的事,自己的事,所有能坦白的都坦白。 毕竟现在,他们两的心意都已经很明确了。 夫妻之间不应该有秘密,无论发生什么,都该一起面对才是。 正在思忖间,那边两人还没离开,大约是真的没想到这么晚地下室还有别人,话题已经转到了朱玲玲身上。 “对了亓哥,你打算怎么对付安玲玲?”宫南溪道。 “安玲玲?呵呵,不是应该直接喊朱玲玲了吗?”夜寒亓阴恻恻地说。 朱玲玲:“!!!” 卧槽,他们怎么知道她本名了? 怎么回事? 穿越的事情暴露了? 不可能啊,安家一家人都没发现,他们这都能查得出来? 朱玲玲穿越至今,这才第一次感到真真正正的惊惧,但是宫南溪一开口,她才知道自己是误会了,这两人说的是原来那个安玲玲的身世。 “我怎么也没想到,她居然会是当年酗酒害夜氏夫妇出车祸的那个司机的女儿,不过,妈是怎么发现的?”宫南溪说。 “长相,那张无辜的脸,跟她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夜寒亓笑笑,“我妈原话。” “但是妈怎么会把那么年前的一个司机的容貌记得那么清楚呢?” “你想试探什么?”夜寒亓冷冷地说。 “没有,我、我就随便问问,”宫南溪声音低了下去。 “既然你想知道,实话告诉你无妨,其实那天晚上朱允今根本没有喝酒,夜家夫妻两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会坐一个醉醺醺的司机开的车,”夜寒亓很痛快地说,“全都是因为我母亲,我母亲手里握着他未婚妻儿的命,如果他不去撞那个路灯,那么今天这个世上就不会有朱玲玲的存在了。你瞧,多么伟大的牺牲啊,是吧?夜氏夫妻高高在上了这么多年,大概怎么也没有想到,最后带走了他们性命的,居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司机,哈哈哈……” 他狂妄的笑声在寂静的地下室里回荡,让人心惊不已。 朱玲玲一脸恍然大悟,相比于穿越被发现,这样的豪门秘闻轻松得就像在听别人的故事一样,正好还把当时她在看新闻时的疑惑全解释清楚了。 这么一来,她反而比较同情周美梅和安国富,原来前任未婚夫竟然是为了保护周美梅和孩子而死的,而安国富只是个接盘侠,哦,难怪他一直对她这个大女儿丝毫都不上心。 夜寒时的老爹也真是很渣了,搞外遇也就算了,还养私生子,这下可好,不仅把自己和原配的命都送掉了,还害了这么多人。 要不是她朱玲玲今天凑巧在这当了回隔墙耳,这夜家的百年家业估计都要遭殃。 那边宫南溪大约是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夜寒亓道:“怎么,害怕了?” “没、没有,”宫南溪嘴上是这么说,可连朱玲玲都能清楚地听出来她声音的颤抖。 “《刑法》里说的很清楚,哪怕是死刑过了二十年也都失效了,这你是知道的吧?”夜寒亓口气嚣张。 “……亓哥,我一直都是你的人,”宫南溪立马说。 “你知道就好,”夜寒亓淡淡道。 深夜,负一层的寒意比地面上更加浓厚。 两人开始锁门准备离开,宫南溪低声说:“亓哥,那我们下步,该怎么做?” “明天你找机会把安玲玲哄出来,我们该把她和她母亲处理了。” “怎、怎么处理?”宫南溪小声问。 “出个车祸?失足落水?再或者,打包卖到国外去?”夜寒亓声音愉快,仿佛在说的不是两条人命,而是明天的午餐要吃哪种菜一样。 听得朱玲玲冷汗直冒。 两人锁完门开始往外走。 脚步声近了,近了,就在耳边,忽然停住。 “嗯?地窖的门怎么是开的?” 朱玲玲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她紧紧捂住嘴巴,大气都不敢出。 “刚刚来的时候没注意,应该是晚上他们过来拿东西的时候忘了关吧,”宫南溪细声细气地说。 一道明亮的光柱打进来,在满地堆积的瓜果和纸箱麻袋上扫了一圈,收回去。 “走吧,”夜寒亓说着,顺手关上了门。 …… 朱玲玲在黑暗中继续埋头抱着膝盖,一动都不敢动。 她这回是真得后怕了,尼玛这夜寒亓跟他妈简直就是两个疯子,太恐怖了! 过了许久,四周一片死寂,她才伸手摸到手机,拿起来一看,结果手机居然不知道什么没电自动关机了。 靠,她不由地爆了句粗口,不知道那段劲爆话题有没有录下来,要是没录下来可就亏大发了! 算了,还是先上去找夜寒时。 就算没有录音,他也肯定会相信她的。 腿蜷缩得太久都已经麻了,她在原地揉了好久才缓和过来,把手机塞进裤兜,开始摸索着找到门的把手,摁下,拉开。 然后又一路扶着墙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幸好她方向感还是不错,胆子也大,用脚试探到了楼梯,慢慢蹭着,一步一步往上。 终于看到了一抹月光,从大厅的玻璃窗外透进来。 那一刻,她差点激动哭了,有种重获光明的喜悦感。 朱玲玲拭去眼角的泪花,抽抽鼻子,正准备赶紧一口气跑上楼,转身的时候,楼梯上的灯却忽然被人摁亮了。 一个瘦瘦弱弱的女孩穿着睡衣站在台阶上,问她:“少奶奶,这么晚了,你在干嘛?” 50.050 朱玲玲一口气差点没吊上来, 直到看清那人的脸后才骤然放松。 “阿红啊, 你真把我吓死!” 她跳着脚猛拍胸口,一边碎碎念叨着“玲玲别怕玲玲别怕”。 阿红慢吞吞地走下来, 拧亮了壁灯, 好奇地问她:“少奶奶, 你在说什么呢?” 朱玲玲慢慢呼着气, 说:“这是小时候奶奶教我的, 受到惊吓后要一边抚摸胸口一边喊自己的名字,这样才能把散掉的魂儿唤回来。” 阿红捂着嘴笑,说:“少奶奶,你真好玩。” “还不是被你给吓得,”朱玲玲理理头发, “诶?这么晚你下来干嘛?” “哦, 我想起来下午去地窖取食材的时候门好像没关, ”阿红小小声说,有点害怕被发现的样子,忽然话音一转, “对了少奶奶,你刚刚好像就是从那个方向出来的?” “……” “少奶奶你去那干什么?” 朱玲玲蓦然往后退了一大步。 “怎么了?”阿红一脸懵。 朱玲玲先把周围看了一圈,压低声音紧张兮兮地说:“啊,我刚刚好像看见脏东西了!” 阿红一怔, “什么脏东西?” “就是那种……脏东西呀, ”朱玲玲瞪大眼睛, 一字一顿地悄声说, “鬼,魂。” 阿红眼神微变。 “我的眼睛从小就跟常人不一样,能看到很多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所以我奶奶每年都要带我去庙里求佛祖保佑,”朱玲玲说得有板有眼,继而又鬼鬼祟祟地左看右看,还非常响亮地咽了一口口水,然后指着大厅一角的白色落地大花瓶,声音颤抖得那叫一个逼真,“在那在那!穿着白衣服,就坐在瓶口上,你看到没?!” “……什么?”阿红毕竟还是个小女孩,闻言也有些慌了。 趁着她还惊魂未定的时候,朱玲玲丢下一句“呜呜呜我好怕我要赶紧回房间去了”,立马就要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跑。 跑到一半,一个急刹车停住。 朱玲玲往后退了两步。 因为楼梯尽头,站着似笑非笑的夜寒亓。 他那高大而完美的身材裹在意大利手工定制的西服里,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整个人井然有序得像是刚从哪个宴会上出来,橘色的灯光从头顶洒下,笼罩着那张英俊的脸,使他看上去犹如沐浴着圣光的天神。 但朱玲玲从来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清醒。 这分明是披了人皮的魔鬼,是来取她性命的死神。 “弟妹,”他第一次这样称呼她,在这样一个清冷的夜。 “大哥,晚上好呀,”朱玲玲努力表现得若无其事。 夜寒亓往下走了一步,她也踉跄地往后退了一步,完全是下意识地。 出自于自然界一切生物都有的,远离危险物的本能。 “你怕我?”夜寒亓勾起嘴角。 “没有啊,”朱玲玲说,眼睛却死死地盯着他,一只脚后退,半悬空在台阶上,预备着随时跑路的姿势。 夜寒亓敲了敲旁边的扶手,调侃道:“你这手抖得,我还以为地震了呢。” 朱玲玲立马自己把紧抓着扶手的手背到身后。 夜寒亓那双和夜寒时如出一辙的浅灰色眸子里蕴含着浓浓的笑意,那是一种猎人戏耍猎物的表情,很明显,他知道她已经听到了一切,今晚就不打算放过她了。 朱玲玲快速回头看了一眼,阿红就站在楼梯下边,脸上也挂着诡异的微笑。 这两个人把她活活堵死在了楼梯上! 朱玲玲目测了一下从两旁跳下去的高度,心里一阵绝望,她没有动作电影里主角们飞檐走壁的身手,这一下去,不残肯定也跑不了了。 夜寒亓脸上的笑意愈发加深,像是被她的绝望无助取乐,修长的手指在金属扶手上愉悦地轻敲两下,意思是:还挣扎什么呢? 朱玲玲真的吓哭了,都不用装,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她努力忍着,让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偏不那么快地落下来,这是以前看韩剧学的,女主角们总是这样哭,看上去梨花带雨,漂亮又惹人怜爱。她用小弱音可怜兮兮地喊:“大哥……” 夜寒亓这个变态,不仅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意思,反而露出一副饶有兴趣的表情,懒懒地应了声:“嗯?” “大哥,我怕……”朱玲玲吸吸鼻子,抽泣起来。 “怕什么呢?”夜寒亓很配合地问。 她想玩,他便奉陪,反正在他眼里,这女人已经跟死人没什么区别了。 “我怕,我怕,”朱玲玲哭得两眼通红,一个大喘气,忽然死死盯着他的后方,眼睛瞪得跟真见了咒怨里的女鬼似的,十秒钟后,她捂住头,一声凄厉的尖叫。 “啊——” 这一嗓子超常发挥,几乎飙出了《Опера2》里的超高音,在空旷的大厅里久久回荡,最后因为实在缺氧才不得已不停下来,朱玲玲大口喘着气,热泪盈眶地望向夜寒亓身后的一扇扇紧闭的门…… 整栋楼静得像是死了一般。 靠,她第一次对夜家房间的超强隔音设计产生了深深的怨念! 夜寒亓和阿红明显都对这一点清楚无比,两个人没有丝毫反应,完全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像在看一个耍戏的猴子。 朱玲玲咬咬牙。 不能坐以待毙了,拼一把说不定还有活路。 这两人哪个看起来好解决些? 毫无疑问,她飞快弯腰,脱了拖鞋拿在手上,然后掉头一路尖叫着往下跑。阿红伸手要拦,被朱玲玲反手一鞋底拍在脸上。 朱玲玲像疯了一样一边尖叫着“鬼啊鬼啊”一边飞起一脚,狠狠踹在阿红的肚子上,然后拼了命地往外跑。 黎明就在前方!她扔了拖鞋,飞快拉开大门,一头冲了出去…… 一分钟,两个面无表情的黑衣保镖一人一边,架着面如死灰的朱玲玲进来了。 夜寒亓这才从楼上慢悠悠地下来,一步步走到朱玲玲的面前,姿态极尽优雅地掸了掸衣角,说:“怎么样,还看得到鬼吗?” 朱玲玲泪流满面,瘪着嘴开始求饶:“呜呜呜……大哥我错了……” 阿红在旁边低声说:“大少爷,别跟她废话了吧,这女人花样太多了。” 夜寒亓淡淡瞥过去一眼,她立刻惧怕似的垂下头。 夜寒亓把视线转回来,伸出一根食指,挑起朱玲玲的下巴,用哄人的口吻道:“来,看着我,把刚刚那句话再说一遍。” 朱玲玲眼皮颤抖了两下,慢慢抬起来,两颗湿漉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十足凄惨地说:“大哥……哥哥,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就饶我一次吧……以后您要我做什么……” “都行”两个字没说完,夜寒亓忽然把大拇指压在了她的下嘴唇上。 朱玲玲瞪大眼睛。 “不是说做什么都行吗?”他笑得绅士十足,慢慢把手指送进了她的嘴里,“要不,取悦我?” 朱玲玲:“……”草泥马的,恶不恶心啊你! 再说这台词怎么这么熟悉呢,朱玲玲猛然醒悟,我擦,这不是霸道总裁标准语录吗? 这话怎么会从这货嘴里冒出来? 朱玲玲思绪转的飞快,该不会,该不会这神经病拿错男主的剧本了吧?! 如果他才是男主,那她今天真算是彻底凉了。 夜寒亓半眯着眼睛,用指腹慢慢磨莎她柔软的舌头,朱玲玲快吐了,非常想不管不顾地狠狠咬他一口,但仅剩的理智告诉她不能这么做,首先,她的牙口不是闸刀,应该并不能一口下去把指骨咬断。其次,在这个时候激怒敌人绝对不会有好下场,造个意外弄死她已经算是仁慈了,如果真被卖到国外去,她估计哭都没地方哭。 能拖一会是一会,她这么久没过去,夜寒时应该快出来找她了吧? 快点出来呀兄弟!朱玲玲在心中泣血呐喊,再不出来你明天就没老婆了! 夜寒时听没听到她不知道,但是夜寒亓倒是完全看透了她的心思。 “在等阿时?”他把手指抽出来,在她衣服上擦掉口水,很遗憾地说:“真没意思,跟个木头似的,看来我那个弟弟完全没有把你□□好呀。” 朱玲玲还没来得及说话,夜寒亓往后退了一步。 不用任何吩咐,阿红立马走过来,一只手按住朱玲玲的后脑勺,另一只拿着一块白色手绢,紧紧捂住朱玲玲的口鼻。朱玲玲拼命挣扎,像个被提着脖子的小鸡仔一样徒劳地扑腾,她知道这手绢不对劲,憋气憋得小脸通红,最后实在熬不住吸了一口,一股奇怪刺激的味道立刻窜进鼻腔,随后整个人头昏脑胀,倦意如潮水般袭卷而来。 她往地下一瘫,坠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 书桌前坐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3的三次方乘以5乘以7乘以17乘以59……”涵涵捏着个小铅笔头在草稿纸上一个个演算。 夜寒时已经先算完了结果,把草稿纸放在前面。 等涵涵算完,两个人拿纸一对照,相视一笑。 涵涵说:“所以,947835和1125765也是一对亲和数。” 夜寒时摸摸他的脑袋,“嗯。” 涵涵心满意足地放下笔,揉揉眼睛,嘟嚷道:“我们都算到第四十一对亲和数了,妈咪怎么还没过来?” 夜寒时半垂着眼睛,想起来刚刚她被小孩撞见时那面红耳赤恨不得钻地洞的窘迫模样,实在可爱极了,他有些抑制不住地翘起嘴角,清咳了一声,拿曲起的食指掩饰了一下,对涵涵说:“妈咪她可能不过来了,要不你先自己睡觉?” “为什么呀?”涵涵一脸懵懂。 夜寒时还是不太知道怎么跟小孩交流,沉吟了半晌,道:“可能是睡着了吧。” 涵涵说:“可是,我的手工作业还没做。” 夜寒时:“什么作业?” 涵涵从书包里掏出课本和一叠彩色的纸,说:“就是照这个上面折东西,”他哗啦啦翻到最新的那一页,“老师布置的是这个老虎、豹子和大象。” 夜寒时看了看墙上的钟,已经快九点了。 他把东西都拿过来,说:“你先睡吧,这个我呆会儿做。” 涵涵的生物钟被朱玲玲培养得极好,每晚八点半准时上床,这会已经困得不行了,点点头说好。 夜寒时把他抱到床边,拿来睡衣给他换。 衬衫脱掉,小孩的身体跟藕段似的,柔软,稚嫩,散发着好闻的奶香,胸前用红绳挂着一块半透明的翠绿色玉佩,没什么造型,但是玉面光滑,盈盈润泽。 夜寒时的动作顿了一下。 “这是太爷爷给你那块吗?” 涵涵不停地打着哈欠,不是有夜寒时的手扶着,小身子站都站不稳了,迷迷糊糊地点头。 夜寒时有些想笑,小心地把睡衣给他套上,然后动作轻柔地放进被子里,盖好。 小孩全身裹着被子,只露出一张纯真无暇的脸,粉嘟嘟的,长睫毛安静地覆住眼帘,呼吸平缓而均匀。 夜寒时的心忽然就变得很软很软,像阳光下融化了的冰淇淋,没了形状,也依旧是甜的。 这是一个新的家,很完整。 他扬起嘴角,俯身,在小孩的脑门上亲了一口。 “晚安,小昭离。” …… 51.051 夜寒时轻轻带上涵涵的房门, 走到旁边那间门前,抿了抿唇, 心情愉悦地敲了两下。 没动静。 真睡着了? 他如此想着,在门口踟躇了片刻。 从小到大的良好教养告诉他,不能在不经允许的情况下擅自进别人的房间,尤其是女士的房间。 他转过身。 ……但是就这样走了, 好像又有点舍不得。 他舔舔嘴唇, 想到刚刚她在他怀里轻轻颤抖的模样,害羞而生涩地回应, 想到她丝绸般柔软温热的肌肤, 想到她发丝间清淡的茉莉香气…… 他们是夫妻, 原则上来说,应该不用如此拘泥于礼数,是吧? 他又转回身来, 深吸一口气,手放在门把上。 顿了顿,轻轻往下一摁。 门开了。 屋内一片寂静,没有人,床上的被子还保持着翻过来的姿势, 那是一个小时前他刚进来, 她正趴在床上像是找什么东西的时候弄的。 人去哪儿了? 夜寒时凝神想了想, 她好像说……要去给他们拿水果? 可什么水果需要拿一个多小时? 他皱起眉, 把书和叠纸都放在床上, 转身出门, 快步往楼下走去。 . 朱玲玲模模糊糊中找到意识,感觉有人正在脱自己的衣服,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她想挣扎,可身体沉重得仿佛不是自己的,如同被鬼压了床。 黑暗中,有人从后面撑住她。 一件冰凉的丝绸质感的布料贴上她的皮肤。 然后终于有人说话了。 “亓哥,我们换好了,”是宫南溪的声音。 脚步声慢慢走近。 夜寒亓:“嗯。” 朱玲玲心下微松。 果然是在换衣服,而且是宫南溪给她换的,幸好,如果是夜寒亓,她一定会恶心得以后饭都吃不下去了。 不过话说回来,还不知道明天还有没有命吃饭。 朱玲玲忍住心头悲恸,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要慌不要慌。 现在唯一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她应该还在夜宅。 夜家房子里没有装监控,但是门口和四周都有,还有很多保镖护卫,所以这拨人才要给她换衣服,应该是想找机会悄悄地带她出去。 “那我先走了,”一阵窸窸窣窣后,宫南溪低声说。 “嗯,路上小心点,”夜寒亓的声音低沉而温柔。 “好。” 宫南溪离开后,房间安静下来。 一阵闲适的脚步声慢慢走近,朱玲玲虽然看不见,但心里已经出现了一个画面,夜寒亓一定又是高高在上,用那种优雅而笃定的眼神俯视着她,脸上还带着势在必得的微笑。 “药效没多久,你现在应该已经醒了吧,”夜寒亓慢悠悠地说。 随即,朱玲玲感觉身旁一陷,一股压迫性的气息瞬间笼罩下来,大惊之下,她居然一下子撑开了眼睛。 夜寒亓微微俯身,食指从她的额头滑到鼻尖,到嘴唇,下巴,喉咙,最后停在胸口,他满意于在朱玲玲眼神里看到的羞怒,故意逗留了好久,才转到别的位置。 他很快又看上了朱玲玲的手,拿起来揉揉捏捏,暧昧地轻叹:“如果只看脸的话,南溪比你稍微漂亮些,但一加上身体,你比她强太多了。” 朱玲玲心想,那不是废话吗?宫南溪一看就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而朱玲玲呢,她就是一普通凡人,只能靠日常锻炼和保养,那每天早晨的瑜伽是白练的吗?每天要喝的蛋□□抹的精华液都是白费心思的吗?更别说还有各种定期要敷的面膜手膜腿膜脚膜…… “嗯?你在想什么?”夜寒亓不愧是夜寒亓,一眼就看出了她的走神。 朱玲玲也想回答来着,可是手脚都动不了,也说不出话来,拼尽全力最终只能倔强地转了转眼珠子,切身体会到了植物人的生理感受。 夜寒亓扑哧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眼角,温柔地说:“如果你不是阿时的人该多好,我还真是挺喜欢你的,都有点舍不得送你去死了呢。” 朱玲玲两眼一黑,他果然还是要灭口! “害怕了?在等阿时救你吗?”夜寒亓优雅抬手,拨开袖子,看了眼腕上的表,眉眼间一派绅士风度,“他这会儿应该快搜到三楼来了,我让你们见最后一面,好不好?” 朱玲玲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夜寒亓站起身来,四周扫了一圈,打开衣柜,然后走回来把朱玲玲抱着放了进去。 “在这里乖乖呆好哦,我的小公主,”他微笑着说,顺手从衣架上取了一件黑色毛呢大衣下来,盖在她的身上,然后合上柜门。 他说话算话,半边柜门没有关严,是虚掩着的。 衣柜里空气沉闷,朱玲玲静静地靠在一堆衣服中,暗暗沉下气,努力想找回身子的控制权,可那个手帕上也不知道是泡了什么东西,如果不是皮肤还有触感,她都快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全身瘫痪了。 夜寒亓显然是对这个药效也是无比自信,正坐在对面的沙发里,拿了个高脚杯悠然自得地啜着红酒。 三分钟后,房门终于被敲响! 夜寒亓拨了拨头发,优雅起身。 朱玲玲紧张地睁大眼睛,听到门外传来隐隐绰绰的交谈声。 “……我在找人……” “……不好意思……我私人空间……” “……麻烦你让我们进去一下……” “……” 夜寒亓的身份毕竟还是夜家的大少爷,也是夜氏企业的现任执行总裁,老爷子逝世之后遗嘱一直没公布,也就是说,他还是目前夜家名义上的一家之主,所以只要他态度一强硬,完全没人能勉强的了。 就如此磨蹭了半天,夜寒亓将最后一口红酒倒入口中,终于松了口吻,对夜寒时说:“你知道我的房间是从来不让生人进的,不过你是我弟弟,倒是可以破例一次,”他眯了眯眼睛,似是有些醉意,“但是,只允许你一个人。” 夜寒时扭头对身后的一群保镖说:“你们先去看其他房间,我马上过来。” 黑衣壮汉们齐齐道:“是。” 夜寒亓一挑俊眉,转身回了沙发前,往下一倒,慵懒地翘起二郎腿。 夜寒时跟了进来。 其实不说是夜寒亓,夜家人本身都很注重隐私领地的保护,尤其是关系还不怎么融洽的,夜寒亓回夜家也有将近二十年了,自从他搬来之后,夜寒时就几乎连三楼都没再上过。 每个人的空间有每个人的味道,夜寒时从未亲近过夜寒亓,踏进这里,对他来说,不亚于自我处刑。 他站在门口,先将整个屋子扫视一圈。 房间很大,是一个很宽敞的长方体,除了洗手间和浴室以外,没有任何隔断,看上去一目了然,确实只有他一个人在沙发上喝酒。 夜寒时不觉得朱玲玲会有兴趣陪夜寒亓喝酒,于是淡淡点了点头,道:“打扰了。” 朱玲玲快哭了。 “这就走了?”夜寒亓好像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夜寒时却完全不疑有它。 他不是不知道夜寒亓对夜家的企图,但却完全没想过他会跟朱玲玲扯上什么恩怨,他们素来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夜寒时以为他是故意挑他,皱眉不耐道:“我还有事,先不奉陪了。” 夜寒亓晃了晃酒杯,说:“兄长的房间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爷爷以前是怎么教你的,嗯?” 夜寒时面无表情地看他。 夜寒亓从旁边的架子上拿了个新的玻璃杯,慢条斯理地说:“来,陪哥哥喝一杯。” 夜寒时没说什么,走过去,自己倒了半杯,仰头一口喝完,问他:“可以了?” 夜寒亓的目光淡淡扫过前方,抿唇,露出一个微笑来。 夜寒时把杯子放下,快步转身离去。 而衣柜里,躺在黑暗的朱玲玲心里一片冰凉,眼泪顺着脸颊无声地滚了下来。 夜寒时,你这个笨蛋,大笨蛋,为什么就不能回头看一眼…… 我只离你不到三米的距离。 我就在你身后啊! …… 朱玲玲泪眼婆娑,绝望地听着那个脚步声渐渐远去…… 就在她的心快坠入深渊的那一瞬间,急促的脚步声却又重新响了起来。 他去而复返! 夜寒亓看着衣柜的方向,脸上那得意而悲悯的笑容还未敛去,抬起头来,看着重新站到面前的夜寒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朱玲玲也死死地盯着那道熟悉的背影,心里的小火苗蹭蹭往上直冒,最后一丝希望死灰复燃! 夜寒时眸色深深,一字一句道:“我再问一遍,你刚才,见过玲玲没有?” 夜寒亓沉默了片刻,不过很快恢复成一贯的淡定模样。 “当然没有。” “那都这么晚了,”夜寒时面沉如水,微微俯身,逼近他的眼睛,“你为什么还穿着正装?” 夜寒亓的手指轻敲着沙发的扶手,神色如常道:“我贪喝了会酒,还没来得及去洗漱。” 但是夜寒时丝毫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他平稳有力地说:“晚饭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三个小时,而你桌上这瓶酒才少了不到六分之一,而且你身上根本没有多少酒味,你为什么要撒谎?” 夜寒亓终于答不上来了。 朱玲玲简直激动得要命,啊啊啊阿时你太棒了快回头啊快回头看我一眼啊老公! 夜寒时不负所望地再次扫了一圈房间,朱玲玲拼命地朝他眨着眼睛,但是!夜寒时的视线却没有在这个门都没有关严的衣柜处有丝毫停留,他迈开步伐,径直往浴室和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朱玲玲:“……” 52.052 夜寒时把浴室和卫生间检查了一遍, 结果当然是没人。 他直觉夜寒亓有点不对劲, 但是又实在想不通动机和理由。 夜寒亓半闭着眼睛, 陷在沙发里, 看上去有点昏昏欲睡的模样。 夜寒时刚想再问些什么, 门外忽然再次传来脚步声。 “少爷少爷,”是小丫头阿红,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断断续续地说:“刚刚……门卫那里传来消息,说是……少奶奶……少奶奶开着一辆玛莎拉蒂……出去了!” 夜寒时眉心一跳, 立刻大步过去, “什么时候?” 阿红:“门卫说……不到十分钟。” 话音未落,夜寒时已经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走廊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旋即安静下来。 死一般的寂静。 沙发上的夜寒亓揉揉额角,慢慢睁开眼睛。 “唉, 大麻烦终于走了, ”他松了松胸前的领带,起身,走到衣柜前,打开门。 他俯身, 看着柜子里泪流满面的朱玲玲, 语气温柔得好似情人间的呢喃絮语: “宝贝,怎么哭了?你看, 我说话算话, 为了让他乖乖进来给你看一眼, 差点都要被发现了呢。” 如果朱玲玲能动的话,真想吐他一脸口水。 夜寒亓看出她眼底的恨意,也不生气,仍旧笑眯眯地,弯腰轻轻松松把她抱起,宣布道:“该出发了,我的公主。” . 夜宅是建在半山腰上的,出门就是一条宽敞僻静的公路,往上盘旋直至山顶,往下笔直通向市区。 夜色愈浓。 虽然已是六月,但今晚,却好像格外地冷,冷得渗人。 夜寒时咬着牙,驱车绕过一个又一个路口,街道两旁灯红酒绿繁弦急管,行人往来热闹非凡。 他第一次发现这座城市居然这么大,一个人落在里面,就像是针掉进了大海。 不知不觉开到了市中心,劳斯莱斯幻影混在拥堵的车流中,半天都没能往前挪动一步。 夜寒时脸色冷得像冰,拿起手机。 “找到了吗?” “没有,”对方说,“不过我们已经申请去查道路监控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你也先别急,琳娜或许只是出去散散心,买个零食什么的……” 夜寒时没等他说完,干脆地掐断了电话。 . 郊外。 一条荒芜人烟的柏油马路,中间正停着一辆纯白色的玛莎拉蒂。 宫南溪垂着头站在路边。 过了没多久,远处一道明亮的车灯刺破黑暗,暗灰色的法拉利犹如魅影,眨眼间便开了过来。 车停稳后,夜寒亓去副驾驶抱了朱玲玲下来,走到玛莎拉蒂旁边。 宫南溪木楞愣的。 夜寒亓回头看她一眼,喊:“溪溪?” 宫南溪一愣,害怕似的躲开了他的目光,垂眸,摁下了手里的车钥匙。 车门缓缓升起。 夜寒亓动作轻柔地把朱玲玲放在暗红色的真皮座椅上,然后脱下她身上的风衣外套和帽子,递给身后的宫南溪。 宫南溪伸手接过,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夜寒亓的,她条件反射般地往后退了一步。 “溪溪,你很冷?”夜寒亓平淡地说。 宫南溪慢慢摇头。 “可你的手一直在抖,快把你的外套穿上吧,别冻感冒了,”夜寒亓笑着,拿过她手里的车钥匙。 宫南溪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 以前,她最爱的就是他的沉着淡定,无论去哪里做什么都计划周全,能给她满满的安全感。 但现在,最让她心惊的,也正是他的沉着淡定。 明明是杀人,他却表现得如此轻描淡写,好像早就驾轻就熟了一样。 宫南溪心里一阵迷茫。 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真正认识过眼前这个男人。 夜寒亓弯腰,亲手给朱玲玲系上安全带。 “乖女孩,别怕,上帝会接你去天堂的,”夜寒亓拨开她额前湿漉漉的刘海,在那光洁的额头温柔地印上一吻。 “明天,哦不,最迟后天,我就会送你的母亲上去陪你的。” 他如承诺般郑重其事地说,精致的眉眼在月光下显得愈发英俊,像一位高贵的王子。 但是朱玲玲已经完全不想再多看他一眼。 夜寒亓俯身,摁下了启动键,然后设定好时间。 车门缓缓关闭,3.0L双涡轮增压引擎发出高亢的咆哮,速度级别为Y的宽厚轮胎像蓄势待发的野兽爪子一样紧紧抓住地面,三十秒的蓄力之后,一声低吼,玛莎拉蒂化身闪电,宰着驾驶座上泪流满面的朱玲玲,像一只奔驰的雄狮般头也不回地向前冲去。 宫南溪脚下一软,跌坐在地,整个人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 而夜寒亓却似享受般地露出一个诡异迷幻的表情,用英文低声说了一句:“老天,这真是太美了。” . 凌晨四点,夜寒时终于得到准确消息,夜家那辆玛莎拉蒂已经出了五环,开到郊外去了。 他立刻驱车调转方向。 开到半路,忽然又一个电话打来。 “阿时,你先找地方停一下,”付琛的口气十分强硬。 夜寒时眉心一跳,在路边停稳,轻呼了两口气后道:“你说。” “408国道发生车祸了,出事的是一辆白色玛莎拉蒂和一辆大型运载货车……” 夜寒时捏紧方向盘,指骨泛白。 “那个玛莎拉蒂的车牌号查出来了,”付琛也不敢相信,但是:“刚刚警方已经打来电话……” 听筒里一片沉默。 付琛小心地喊了两声:“阿时,阿时?” 良久,那边才传来了嘶哑的呜咽。 夜寒时佝偻着腰,用两只手捂住脸,眼泪顺着指缝滑了下来,细软的碎发下,额角的青筋根根暴起。 又是这样一个冷到彻骨的深夜。 只是这一次,身旁再不会出现那个眉眼清秀的女孩子,无声而温柔地抱紧他,安慰他。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夜寒时猛然拔下右耳里蓝牙耳机,用力砸向车前窗,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绝望的悲鸣。 . 天光大亮。 付琛走到窗前,把乳白色的窗帘拉开。 六月,窗外的花圃里一片蜂飞蝶舞,姹紫嫣红,小榕树枝繁叶茂,在阳光下舒展着婀娜身姿。 他转回视线。 身后的大床上,夜寒时裹在深紫色的丝绸被子里,明明都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大男人了,睡颜偏还干净得像个少年。 付琛叹了一口气。 昏过去也好,总比清醒着痛苦强得多。 他转身,正要先去楼下看看,床上的人却在这时轻轻动了一下。 夜寒时揉揉眼睛,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阿时你……醒啦,”付琛轻声说。 夜寒时说:“嗯。” “那个……”付琛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起头。 “她的,”夜寒时半垂着眼眸,顿了一下,“身体在哪?我要接她回家。” “身体?”付琛皱眉,“在医院啊,刚刚打电话说是还没出手术室呢……” 夜寒时一愣,“你说什么?” “呃?我说她还在医院……” 话音未落,夜寒时连鞋也没穿,光着脚几步冲了过来,一把抓住了付琛的手,眼神亮的好像两颗璀璨的星辰。 “你是说,她还没死?!” “呸呸,”付琛一脸无语,“你说什么胡话,我什么时候说她死了?” 当时情况是大货车紧急刹车,而玛莎拉蒂撞进了国道旁边的杉树林,幸好最外面的一片都是绿化部门刚移植过来没多久的幼树苗,恰好起了一个缓冲作用,否则要是直接撞在后面的几十年老树身上,估计车子连人一起早就没了。 也幸好大货车司机及时报警,叫来救护车。据他在警局的描述:一辆白色豪车跟疯了一样笔直冲了过来,当时就把他吓得,差点魂都飞了,但是就在最后关头,那车自己转了个方向,就飞到旁边的树林里去了…… 夜寒时吸着鼻子笑了,眼眶里蓄满了晶莹的泪水。 付琛感觉有点不对劲,但是又说不出来具体哪来不对劲,他低头看了看夜寒时抓着自己的那双手,忙不迭地撇开了,两个大男人搞这个动作,怎么都有点……gaygay的感觉…… 夜寒时也没在意,急急道:“你等会儿,我去换套衣服,然后你带我去医院。” 付琛:“……好。” 三分钟后,两人一起走出房间。 对面房门也开着,夜寒时踟躇了一下,走了进去。 吴姨正一边抹泪一边带着两个丫头收拾要拿去医院的东西,两个箱子已经装得差不多了。 夜寒时喊了一声:“吴姨。” 吴姨转过头来,看见他,眼泪又是潸然而下。 “我可怜的孩子,也不知道最近这段时间到底是怎么了,一个个的,”吴姨哭得泣不成声。 夜寒时轻轻抱了她一下,“一切都会好的。” 吴姨明显愣了下。 “走吧,我们先去医院等消息,”夜寒时说。 一拨人下了楼。 “少爷少爷,”一个负责清扫的小丫头跑了过来,“这是我刚刚在那盆黄杨树里找到的,不知道是谁扔的,就卡在那叶子里。” 她把一只粉色缎面拖鞋和一部手机递过来,解释道:“这个手机原本是塞在拖鞋里的。” 夜寒时接过来,摁了下电源键,没亮。 “这好像是琳娜的手机吧?”付琛诧异地说,“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会把手机扔在这里?” 夜寒时也在思考。 片刻后,两人互视一眼。 “我马上去找这个手机的充电器!”付琛说。 “不用了,”夜寒时摸了摸手机背面的星星图案贴纸,说:“去我房间,我应该有这个型号的数据线。” 付琛心中诧异:卧槽,没听错吧?这个人不是一向最受不了手机充电器混用的吗? 不过眼下不是纠结这些废话的时候。 两人心急如焚地等了一分多钟,终于把耗尽电量的手机屏幕给点亮了。 但是……有密码。 付琛自然是不知道的,夜寒时也拿这个毫无办法。 两人面对面地沉吟了一会儿,付琛忽然灵机一动。 “咱们快去找涵涵,他有可能会知道!” 夜寒时瞬间醍醐灌顶,“他在哪?” 医院,手术室门外。 小小的一坨抱着膝盖,埋着头,蜷缩在蓝色塑料联排椅上,看上去格外惹人心疼。 往来路过的人都忍不住要瞅上几眼。 冲出电梯的夜寒时看到这一幕,顿时心都快碎了。 “涵涵!” 他的眼泪再次涌了出来。 涵涵抬起头,看见他,立马跌跌撞撞地扑了过来。 小脑袋埋在爹地的肩窝处,很快,打湿了一片。 付琛跟在后面,心都有些发酸。 这都什么事儿啊真是,贼老天爷就这么见不得别人好吗? 夜寒时安抚着小孩,父子两的情绪都慢慢稳定下来。 手术室的红灯亮着。 “涵涵,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他给小孩擦了擦眼泪,“爹地问你,你知道你妈咪的手机密码吗?” 涵涵眼睛通红,点点头。 付琛大喜,立马把口袋里连着充电宝的手机掏出来,“快快,解一下。” 视频、相册、短信、MSN……一个个翻过去。 女孩的生活很简单,联系人里差不多就只有母亲和Mike频繁一点,照片的主角则大部分都是涵涵,或者她自己,有时笑得眉眼弯弯,有时扮鬼脸,有时嘟嘴比剪刀手……只有最后一张,是夜寒时。 大约是在游乐园的时候偷拍的,那时夜寒时正在给涵涵买棉花糖,她成功捕捉到他傻傻举着坨蓬松如云般的粉色棉花糖的半张侧脸,光影比例都完美得恰到好处。 夜寒时放下手机,靠在椅背上,沉重地呼出一口气。 付琛抱着涵涵在旁边继续找线索。 过了半晌,他忽然咦了一声。 夜寒时望过去:“怎么了?” 付琛说:“录音机居然有段音频。” 每个手机好像一直都有这个功能,但现在的生活快节奏惯了,人们总是喜欢直观的图像多一些,有事没事录歌视频拍张照多方便,倒是真快遗忘了还有录音这么个软件。 夜寒时问:“什么时间?” 付琛打开文件详情,惊道:“卧槽,就是昨晚!七点四十的时候。” 夜寒时眸光一顿。 “打开听下。” 一段不为人知的尘封往事徐徐拉开帷幕。 二十多分钟后,录音结束。 最后一句话停留在夜寒亓无比清晰的音色中。 ——嗯?地窖的门怎么是开的? 夜寒时握紧拳头,深吸一口气。 付琛也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一片凝重的死寂中,涵涵忽然说:“这个人是不是还要去伤害我的外婆?” 付琛倒吸一口凉气:“!!!好像是的!” 夜寒时霍然站起身,拿起手机大步流星朝外面走去。 53.053 一周后, 已是六月中旬, 气温稳步上升,人们开始换上了薄衬衫和T恤, 灿烂的阳光温暖地拥抱了整个迟市。 市第一人民医院VIP病房,米色的墙纸贴满四壁, 地板是褐色的实木材质, 窗帘也是浅棕色的泡泡纱,除了病床上的白床单和床头两台规格庞大的医用仪器,其他地方一点都看不出来这是在医院, 反而像是酒店客房似的,显得格外素雅。 病床上, 女孩的脖子打了厚厚一圈石膏,正在叼着一根吸管艰难地喝鸡汤。 因为鸡汤里有不少碎鸡肉丝, 所以老是卡住。 “要不还是我喂你吧, ”周美梅看不下去了, 伸手要把碗拿走。 “不用不用,等会洒脖子里又要折腾个半天, ”朱玲玲连忙拒绝。 “唉, ”周美梅直叹气。 “怎么了,妈?”朱玲玲问。 “都怪我没用, 差点害了你,”周美梅眼含泪水, 悔恨地说, “早该知道, 面对恶人,躲避只会让对方变本加厉,其实当年你父亲出事之后,我就想过要去举报的,可是我怕万一没成功,我再出事,就连你父亲的最后一点血脉都保不住了……” “妈,没事,一切都过去了,你不用自责,那对母子都是疯子,老天有眼,迟早会收拾他们的,”朱玲玲只能这么安慰她。 “不用等老天了,”病房门拉开,夜寒时一手抱着鲜花,一手提着饭盒进来,微微笑着说:“刚刚得到消息,齐雯惠和夜寒亓均已经落网,检察院那边已经开始按谋杀罪和故意杀人罪流程分别对他们提起公诉。” “齐雯惠?就是夜寒亓的母亲吗?”朱玲玲疑惑道,“她也被抓了?夜寒亓不是说当年那些事已经过了刑法二十年保护期吗?” “并没有过,我父母的二十年祭日正好在下个月初,”夜寒时把饭盒放在床边的小柜子上,补充道:“而且,就算真过了也没事,由最高人民检察院核准后可以追诉,她逃不掉的。” 他把转向周美梅,说:“过几天可能还需要妈出庭一趟。” 周美梅显然对这声熟练的“妈”有些反应不过来,傻了好半天才说:“哦,好的好的。” 思绪回到七天前,下午,她正在院子里浇花,四个蒙面的黑衣人冲了进来,见面就是一个麻袋套头,要将她掳走,周美梅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裹在袋子里徒劳地挣扎着,结果又是一阵脚步声传来,外面好像忽然就打了起来,再然后,麻袋被解开,落入她惊恐视线中的,就是这么一个面容俊秀的年轻人。 他自称是她女儿的丈夫,姓夜。 周美梅多少年没再受过这么严重的刺激了,两眼一翻,当即昏了过去。 就连安国富都不知道,这些年她每每在午夜惊醒的噩梦中,都会出现夜这个姓。 为了躲避他们,她甚至改了名字,迁了户口。 作为安家的女主人,却几乎从不参与任何阔太太们之间的交际活动。 夜家高高在上,她原以为只要守着女儿,平淡流水熬过余生就好。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她视若珍宝的女儿,居然莫名其妙变成了夜家媳妇? 这一定不是真的! 周美梅不肯相信,可在她再次醒来之后,这个年轻人仍真实存在着,并且平静地告诉了她一切。 周美梅再次昏了过去,这回是被女儿出了车祸的消息吓得。 幸好,等她重新醒过来的时候,朱玲玲的手术已经成功结束,搬进了ICU重症病房接受观察。 又幸好,医生所说的百分之五十的脑死亡几率并没有出现,朱玲玲在两天后的一个傍晚苏醒过来。 朱玲玲毕竟年轻,身体素质一直不错,恢复得也快,观察了三天,便搬来了这儿,除了脖子上还挂着石膏以外,其他一切正常,能吃能喝活蹦乱跳的。 周美梅总算是放了心,顺带着觉得只要女儿还在,其他一切都没那么重要了。 而且经过这一周的陪护,她也对这位夜家少爷慢慢放下警惕来。 他对待女儿,对待涵涵,都是完完全全的真心,做不了假。 夜寒时抱着花走到床边坐下,和朱玲玲相视一笑。 周美梅看到这一幕心里也是开心,站起来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夜寒时站起身来,“我送您。” “不用不用,”周美梅笑笑,“我自己开了车来的。” 朱玲玲现在听到车心里就发憷,忙说:“那你一定要小心,慢点开!” “知道啦,你们聊吧,”周美梅收拾了东西,“我明天再送鸡汤过来。” “好,”朱玲玲说。 周美梅带上门,病房里恢复安静。 夜寒时重新在床边坐下来,把包好的花束拆开,插进床头柜上的花瓶里,眉梢眼角全是和煦的笑意。 “哎,我现在是该叫你小寒,还是阿时呢?”朱玲玲眨眨眼睛。 夜寒时认真地想了想,正色道:“不如叫老公?” 朱玲玲噗哧一声,“不行,太肉麻了,我叫不出口。” “叫不出?”夜寒时伸手捏捏她的鼻子,“我怎么记得上次你在那么多人面前都叫的很顺口呢?” “哪次?”朱玲玲显然不记得了。 “老宅,把孟池气气哭了的那次,”夜寒时提醒她。 “哦……”朱玲玲想起来了,有点脸红,“那是……口误……” “可是,叫了就得负责,”夜寒时挑挑眉。 朱玲玲脸越来越热,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转移道:“你现在人格融合得怎么样了?” “挺好的,”夜寒时说。 他现在正在一位精神方面的专家史密斯医生那里接受治疗,初步方案是人格融合,因为史密斯医生说,他的两个人格都是不太有攻击性的,而且彼此之间本来就是相互理解的,所以融合起来并不会很困难。 “虽然这个过程可能还要花很长时间,不过只要有你陪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恨了,”夜寒时摸摸她的脸,轻声说。 因为爱一个人,全世界都变得那么温柔。 “还有涵涵呢,”朱玲玲拉住他的手晃了晃,“以后我们就是吉祥三宝,幸福快乐的一家啦!” “好,”夜寒时笑起来,“饿了么,先吃饭?” 朱玲玲才喝完汤,其实一点都不饿,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因为他也还没吃。 床上的伸缩小桌板拉过来,饭盒一字排开,就像曾经在办公室里中午两人一起吃饭一样。 “对了,宫南溪怎么样了?”朱玲玲夹起一块肉片问。 “按协同犯罪处理,不过她是自首的,如果不是她向警方坦白了许多,可能我提交的证据还不够立案,所以她的判决应该会酌情减轻,”夜寒时补充,“那个阿红也被逮捕了,故意伤人罪。” 朱玲玲点点头,“管家爷爷莫名从楼上摔下来就是她干的吧?” 夜寒时:“嗯。” 朱玲玲很好奇:“那他们那时候到底在找什么东西?” 夜寒时说:“一块玉佩。” “玉佩?”朱玲玲的筷子掉了下来,“不、不会是涵涵脖子上那块吧?” 夜寒时平静地告诉她:“是的。” “卧槽卧槽,”朱玲玲吓出一身冷汗,“难怪他们说在你我房间都没找到……天哪,幸好涵涵没把它露出来,不然这群丧心病狂的还不知道要干出什么事情来!” 夜寒时去帮她重新洗了筷子回来,说:“爷爷让家里的老律师立了遗嘱,里面说夜家所有财产均分为四份,一份给我,一份归夜寒亓,一份给夜家族人,剩下一份则没有说明,但其实还另有一份不公开的遗嘱,就是说剩下这份先由理财师打理,由拿玉佩的人自己选择什么时候领取。” “啊?”朱玲玲目瞪口呆,“所以!涵涵知道有这事?” 夜寒时同情地看她一眼:“就是他说了我才知道的。” “丫的这小子!这么大事居然瞒着他亲妈!”朱玲玲又惊又怒。 夜寒时敲了一下她的头,也是忍不住好笑,“他怕你有了钱,就不想嫁给我当阔太太了。” 朱玲玲脸有点发烫,嘴里死不承认:“这叫什么话,我什么时候说要当什么阔太太了……” 夜寒时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朱玲玲说不下去了,囧囧地低下头扒饭。 夜寒时忽然说:“等法院的判决书下来,我们去补办一个婚礼吧,” 朱玲玲傻眼了,“呃,这个,不用了吧……” “为什么不用?”夜寒时没懂,女孩子还有不喜欢这种仪式的吗? “太麻烦了,”朱玲玲愁眉苦脸,“而且,我害羞,不想见那么多人……” 她印象中的婚礼完全就是那种新郎新娘在台上表演,下面十几桌亲朋好友吃吃喝喝,顺便起哄的场景,太尼玛尴尬了。 “那就不邀请任何人,”夜寒时肯定地说,“就我们两个。” 朱玲玲:“……这也可以吗?” “当然,我想看你为我穿上婚纱的样子,一定很美,”他露出一个有些狡黠的笑容,“你什么都不用操心,事实上,昨天我已经委托亚斯兰事务所在做方案了。” “亚、亚斯兰?”朱玲玲一头黑线,“不会就是Mike找的那家吧?” “Mike?”夜寒时还不知道之前求婚的经过,“可能是,他最近也要结婚了,和我们杂志社的一位女主编。” “哇,是吗?”朱玲玲挺为他高兴的,转念一想,撅起嘴,“这小子不够意思啊,这么多天了,居然也没来探望一下我?” “他来过几回,被我赶走了,”夜寒时语气很淡。 朱玲玲:“诶……” 夜寒时啧了一声,“不要讨论他了,还是继续来商量我们的婚礼吧。” …… 时间眨眼即逝,很快到了可以出院的那天,朱玲玲因为心里巨大阴影死活不敢上轿车,夜大总裁无奈之下,不得不找了辆电瓶车过来,亲自载她回家。 小毛驴突突突突地驶过一个又一个十字路口。 微风和煦,阳光温柔。 朱玲玲在后面抱着夜寒时的腰,一路笑到了夜宅门口,这让夜寒时很是怀疑她这个所谓的轿车阴影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 不过就算是装的,那又怎样呢? 他看到她笑颜的那一刻,就觉得,什么都值了。 54.054 结局 下午, 家里来了两位客人。 朱玲玲本来正在房间里铺了瑜伽毯积极地做复健运动, 吴姨上来喊她:“玲玲啊, 快换了衣服下来,警察来找你做笔录了。” 朱玲玲应了声,去衣柜里随便扒了件裙子出来套在身上。 下楼的时候,看见客厅里两位穿着警服的男人正坐在沙发上喝茶。 其中那个背影看上去年轻些的,坐姿挺拔,感觉是个优质小帅哥。 朱玲玲暗搓搓地想着, 却不料那人听到脚步声, 忽然一扭头。 隔着十来米的距离, 两人视线在空中相接。 朱玲玲怔住了。 那男人, 或者说少年,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 眉宇挺阔而有力,眼睛温润清澈,唇红齿白, 一张风云校草的标准脸庞。 陈白…… 朱玲玲心里慢慢念出这个名字。 虽然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见过,可这个名字和这张脸就像是默默种在了她的内心深处,偶尔拿出来回味一下, 就是柔软到让人忍不住想叹息的青春时光。 朱玲玲不觉得自己暗恋过这么一位男生很丢人, 因为那时一中百分之八十的女生都暗恋过他,校园论坛里关于如何才能追到陈白的帖子热度总是高居不下, 女生们各种旖旎心思花样百出, 放到现在, 就跟那些追星追到魔怔的脑残粉们别无二致。 她还清楚记得高中的教室,上课铃响时,他总是晚到一步,穿着白衬衫和水蓝色牛仔裤,眉眼带笑,怀里抱着个篮球,像一阵风似的匆匆跑过走廊,全身洋溢明亮而鲜活的少年气息。每每听到脚步声,这一整层楼的女生大约都会不自觉地扭头往窗外看一眼,然后兴奋地和旁边人咬耳朵小声讨论。 可那些,都是现实中的场景啊! 怎么会在这样一个地方再次见到他呢? 朱玲玲直愣愣地看着那张脸,心里百味杂陈,一时间恍惚得快要忘了今夕何夕。 直到楼下另一位年长些的警官出了声。 “打扰一下,请问你就是安小姐吗?” 朱玲玲反应了半分钟,“是。” “麻烦请下来一下,配合我们做个笔录好吗?”那警官说。 朱玲玲咬着嘴唇,慢吞吞地挪下了楼。 “你好,我姓黄,”那警官介绍道,“这位是小陈。” “……陈白?”朱玲玲艰难地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少年从笔记本中抬起头,一张干净清秀的脸,眼神略带讶异,“你认识我?” 朱玲玲颤抖地说:“池城一中……是吗?” 陈白愣了一下,恍然大悟道:“哦,你也是我们学校的?” 朱玲玲心咚得一跳,过了很久,点头。 陈白笑起来,眉眼舒展,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还是昔日少年的模样。他说:“好巧。” 朱玲玲低低说:“是呀……” 黄警官一看话题跑远了,连忙说:“你们还是等会再叙旧,先快点做笔录吧,时间不早了。” 但是他很快就发现,接下来的整场笔录,这位年轻的夜夫人都有些心不在焉的,倒也不是不配合,但基本上都是他们问一个问题,她回答一句,不问,就大家一起沉默着。 艰难地做完预定的所有内容,黄警官和陈白交换了一个眼神:好可怜,这女孩大约是还没从被人蓄意酝酿的车祸中晃过神来。 两人双双起身告辞。 而大厅里,夜家的女主人继续缩在沙发里发呆。 仔细想一想,来到这个世界快六年了,她好像从来都没有思考过,虚幻与现实重叠的那部分。 如果陈白是真实存在的,池城一中也是真实存在的,那么,朱玲玲呢? 所以,这个世界,也会有另一个真实的朱玲玲吗? 她深吸一口气,猛然站起身。 …… 一小时后,朱玲玲走出机场。 出租车载着她驶过池城的大街小巷,每一条路,每一个店铺,都是那么熟悉,就好像是记忆里那一张张久远到泛黄的老照片突然间活过来了。 她忍不住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 朱玲玲你不愧姓朱,真是个猪!为什么不早点回来看一看,这分明就是你从小到大生活了快二十年的那个小城啊! 司机在后视镜里惊恐地望着她,“小姐,你、你没事吧?” 朱玲玲挥了挥手,有气无力地说:“没事没事。” 下车的时候正值黄昏伊始,天边的残阳隐在漫天舒卷的云层之后,远远望去,像是天堂着了火。 朱玲玲一步一步走进面前那片楼层拥挤的居民区。 枯萎荒芜的花坛,无人收拾的垃圾箱,脱了漆的健身器材,两颗树之间牵起晾衣绳,上面挂着还未被收回的被子,一切都还是往日的模样。 她在楼下茫然地踱来踱去。 要上去吗?敲门? 她不敢。 既怕看到自己父母那两张饱经岁月沧桑的脸,更怕看到的,不是他们。 就在这时,楼梯里忽然传来响亮的摔门声,然后是慢吞吞的脚步声。 朱玲玲心里一慌,一猫腰躲到了花坛背后。 她本猜测着下来的会不会恰好是一位自己熟悉的邻居,可在看清楼梯道里走下来的那张脸之后,她差点没昏过去。 干枯发黄的长发披在肩上,脑门前一坨齐刘海厚实得跟帽檐一样,黑框眼镜沉重地压住那本来还算挺拔的小巧鼻梁,皮肤暗黄得像涂了一层蜡,抹布一样破旧的浅蓝色睡裙空荡荡地挂在那瘦到只剩层皮包着骨的身体上,整个人颓废丧气,精准地诠释了一个字——“衰”。 可那就是……曾经的朱玲玲啊! 少女朱玲玲晃荡着两条不堪一折的麻杆腿,走到草坪两棵树之间的晾衣绳前,踮着脚把绣着大朵红牡丹的被子往下拖。 她的表情是不怎么耐烦的,嘴巴撅着,大约心里在抱怨:为什么每天都要晒这破被子,还要一趟一趟下来收,真烦人! 被子全部滑落下来,把她压得哎哟一声,差点没倒。 然后她就吭哧吭哧把整床被子顶在头顶,手在背后搂着,像个唱大戏的演员似地往楼上冲去。 听到楼上“嘭”的一声,花坛后边的朱玲玲这才缓缓站直身子。 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确实就是她,二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没变过。 只不过人丑的时候,那叫真二、真蠢、真呆,等到人变漂亮了,犯个傻别人都会觉得你好可爱。 没过一会儿,少女又跑下来收另一床被子。 朱玲玲跺了跺脚,她迫切想对这个曾经的自己说些什么,或许能更早地改变一些什么。 但是这张脸肯定是不能给她看到的,不然过几年,她打扮开来了,肯定会想起,卧槽,当年怎么有一个女人跟我长得一模一样! 朱玲玲翻了翻包,巧了,居然还真有墨镜,外加一副防雾霾的一次性口罩。 她把它们全部挂在脸上,然后朝着少女时代的自己走去。 “哎,你好。” “诶?”女孩被子收到一半,被吓了一跳。 “你别害怕,”朱玲玲忙安抚道,随口编了个理由,“我就是想问下……兴济小区怎么走?” “兴济小区?呃,这就是啊……”女孩细细打量着她,小声说。 “哦,那你们这有没有空房子租呀?”朱玲玲编得像模像样。 “租房子买房子?就找58同城,”女孩的声音清脆,跟念广告词似的。 朱玲玲憋不住笑出了声。 女孩也笑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开玩笑的,其实我们这片也有中介,要不我带你过去问问?” “不用了,我现在就是先过来踩个底,还没决定好要在这儿呆多久呢,”朱玲玲拨了拨头发,淡然地说:“要是你有时间的话,可以陪我在这附近转转吗?” 女孩警惕地看着她。 “我不是坏人,”朱玲玲说完又想扇自己一巴掌,哪有坏人会承认自己是坏人的,她深吸一口气,说:“其实我以前也是池市人,就是好多年没有回来了,现在这儿变化还真大呀,我记得以前这片好像还是块菜地呢。” 这话总算激活了女孩的回忆,她惊讶地问:“你真是这儿的人?” “是呀,我还跟一群小伙伴去那菜地里偷过香瓜呢,”朱玲玲笑着说。 “我也去过!”女孩哈哈大笑,“还有许多西红柿和小南瓜!” 朱玲玲在墨镜后凝神观察她,女孩很警觉:“怎么了?” “其实,你笑起来挺漂亮的,”朱玲玲斟酌着语气,“为什么不试着打扮一下自己呢?” 可这话一冒出来,不亚于当面责问人小姑娘:你为什么不打扮,把自己搞得这么丑? 女孩顿时面红耳赤,嘴唇嗫嚅着,没说话。 其实朱玲玲完全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因为已经土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想过改变。 看到女孩这么尴尬,朱玲玲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但是生活在这样一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里,外表就是你留给别人的第一个印象,很多时候,第一个印象不好,别人连了解你内在的兴趣都没有。 更别说,她以后还注定是要进时尚行业的。 “那个,你别生气呀,”朱玲玲试图缓和气氛,“因为我的工作是搞形象设计的,习惯性给别人提提意见。” “那……姐姐你能给我提提建议吗?”女孩的声音小的像蚊子哼。 “能,能啊!”朱玲玲就等着这句话,立马激动起来,又开始翻包,“你等等,我拿张纸给你。” 她可有太多经验要传授了! 两个人趴在花坛边,朱玲玲掰着手一条条讲,少女埋头一条条记。 从发型、穿搭、护肤到保养、锻炼,一一列举,朱玲玲把自己的心得体会几乎毫无保留地说了个彻底,包括如何培养饮食习惯,先增肥再减肥,然后练出漂亮流畅的马甲线。 最后指着她脸上的啤酒瓶底说:“你这个眼睛得赶紧找机会去医院把手术做了,颜值能提升一大截,真的!” 少女有些犹豫,“做手术以后老了会不会瞎啊什么的……” “现在的技术过了好几代,已经很成熟了,你看我,我眼睛就是手术过的,”朱玲玲拉下墨镜给她看,“找个规范的医院,术后好好保养,后遗症应该不会严重。” “哇,你眼睛真漂亮,”少女惊叹地说。 朱玲玲心想,这不就是你的眼睛吗?这都认不出来? “加油,你也可以的,”最后她干巴巴地说。 少女像是被鼓舞了勇气,捏捏小拳头,“好,我回S市就去看看!” 朱玲玲放了心,说:“你现在还在放暑假吧?早点过去,做完手术会有一段时间比较惧光的。” 少女嘿嘿笑:“没有啦,其实我去年就毕业了,上班都已经上了一年多,不过工作不太顺心,”她皱着眉头,很苦恼的样子,“我这次请了长假回来,就是在纠结要不要辞职算了,姐姐你肯定不会相信吧,我其实还是做时尚杂志的,唉,感觉我确实一点都不适合……” 她叽哩哇啦吐了一大堆黑泥,终于发现面前的漂亮女人早就没反应了,她挥了挥手,“姐姐?嘿,姐姐?” 朱玲玲将颤抖的手藏到身后,说:“嗯?” “你没听见我刚刚说的话吧?”少女撅嘴。 “我听见了,”朱玲玲沉声说,“你在的杂志社叫什么名字?” “《kidulty》,潮流先锋的意思,不过年底就要改成中文名了,因为国内读者对这个名字不太感冒,她们更喜欢直白一点的,所以我们打算改叫《时尚风》,你觉得好听吗?还是我提出来的呢,不过功劳都被副主编抢了,这个心机女,可真是要把我气死了……” 朱玲玲一阵头晕目眩,往后踉跄了两步。 “姐姐,你怎么了?”少女惊呼。 朱玲玲摇摇头,“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她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那里。 天已经快要整个暗了下来,云朵微垂,只有最尽头还有一抹斜阳固执地不肯离去。 朱玲玲把墨镜和口罩都取了下来,低着头,沿着街边凸起的路沿慢慢向前走着。 什么都想起来了。 十几年前的她,不也正是被同事排挤得心灰意冷,狼狈地跑回了家,差点就要辞职之际,却在自家楼下遇见了一个打扮怪异的墨镜姐姐,教会她许多许多改变自己的方式,就连那句“做眼睛手术能将颜值提升一大截”,都是如出一辙。 原来,那个姐姐,竟然就是另一个自己吗? 一股热流从眼眶里涌了上来。 多可笑,她以为自己能去改变什么,结果,却早已注定。 原来,只是一粒被时光车轮碾过的微小尘埃。 她走着走着,就在路边蹲了下来,头埋在膝盖里,像一只被人遗弃的孤独动物,早已藏不住的泪意终于在这一刻,汹涌而下。 却没想到,一只温热的手轻轻覆在她的头顶。 抬眼,她怔住了。 那张清隽的脸映着头顶的无边夜色,美好得像是一场永恒的梦境。 “阿时……”她喃喃。 他蹲下来,摸到她的手,十指相扣,“是我。” “你……怎么会……” “抱歉,我私自在你的手机里装了定位,”他低声说。 他一回到家,听到佣人说她出去了,就立刻调动直升飞机循着定位赶了过来,上次的事太可怕了,再来一回的后果不敢想象。 可没料到,他一过来,就看见她一个人走在路边,忽然蹲下去哭了。 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无声地紧紧抱住她。 朱玲玲把脸埋在他的怀里,终于肆无忌惮地放声嚎啕大哭。 “阿时你知道吗……我刚刚看见了另一个我,她那么真实地存在着……那我是什么……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如果这个世界只是一个梦,那么梦醒了,你是不是就不在了,涵涵也不在了,什么都没了……我该怎么活下去……阿时,我会疯的,真的会疯的……” 她说得语无伦次,终于也明白了自己在害怕什么。 是舍不得,离不开,断不了。 六月的晚风悄悄路过。 “我的确是梦,”他忽然说。 她泪眼婆娑地抬起头,完全被吓到了:“嗯?” “我们都是梦,”他在她冰冷的嘴唇上印下一吻,“印度教的神话里说,世界只是梵天的一场梦,而梵天,又活在帝释天的梦里,这是一场轮回,谁又不是谁的梦呢?” “轮,回,”她轻声重复了一遍,情绪终于慢慢稳定下来。 最后一抹余晖殆尽,夜色如幕布般低垂下来,笼罩着空旷马路旁边,两个蹲在地上抱在一起的灰黑人影身上。 什么是真实? 是相遇,是重逢,是爱与被爱,是十指相扣时掌心的温度,是紧紧相拥时清晰的心跳声,是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来到她身边。 他将她轻轻按回怀里,一字一句,认真地说: “你是我的梦,我也是你的,我会永远爱你,这就是真实。” ——全文完——